趙 斌，劉米娜

（南京理工大學 社會學系，南京 210094）

1 問題的提出

黨的十一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提出了民生、尊嚴與幸福議題，國民幸福成為國家發(fā)展的重要議題。在社會科學領域，對幸福的研究多從經(jīng)濟學角度探討。邊沁的功利主義理論將幸福定義為效用，即收入不一定能增加效用但是一定不會降低效用。經(jīng)濟增長、國民收入等客觀指標成為了衡量效用的主要指標，許多國家和地區(qū)也大多通過提高生產(chǎn)力和國民收入等客觀指標來增進居民的幸福感。

但是，伊斯特林（Easterlin,1974）卻提出一個異于傳統(tǒng)經(jīng)濟學的“幸福悖論”，認為收入增加并不一定導致快樂增加。他提出，盡管收入不斷增加，但美國國民的平均幸福感并沒有增加。隨后對幸福感的諸多研究都圍繞“收入—幸福之謎”展開，要么尋求進一步證實這個判斷（Blanchflower&Oswald 2004），要么試圖解釋這一悖論，認為主觀幸福感具有適應性和比較性（Luttmer,2005），是收入預期或相對收入而不是絕對收入決定了主觀幸福感，也就是說并不是收入本身，而是與他人收入的比較使自己感到是否幸福。另有一些學者認為，社會資本與個人幸福感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Bj?rnskov（2006），提出社會資本對幸福具有影響作用僅限于在收入的作用不顯著時起到一種替代作用。另外，普特南（Putnam,2000）認為，盡管收入對幸福有影響，但收入的影響不如社會資本和健康，并且收入水平的增高其對幸福的影響邊際效應在降低。關于健康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機制路徑，學界仍存在一定的爭議，其中大部分的學者傾向認同，健康是社會因素與主觀幸福感的中介變量（Helliwell,2006）。

基于歐美發(fā)達國家經(jīng)驗的研究結論是否適用于中國？我國居民的收入、社會資本和健康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作用如何？相對收入與絕對收入的影響作用如何？社會資本與主觀幸福感存在何種聯(lián)系？健康在主觀幸福感中扮演著什么角色？本文在全國綜合社會變遷調(diào)查（CGSS）數(shù)據(jù)的基礎上，經(jīng)驗地討論收入、社會資本和健康與中國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的關系。

2 研究設計

2.1 數(shù)據(jù)來源

本文所用數(shù)據(jù)來自于中國人民大學社會系與香港科技大學社會科學部合作主持的中國綜合社會調(diào)查（CGSS）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本文采用了該調(diào)查中的城市居民樣本，共6098個。

2.2 模型

本文主要討論收入、社會資本和健康與中國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的關系，為了控制其他因素對幸福感的干擾，更準確地分析收入、健康和醫(yī)療狀況對幸福感的影響，建立以下計量方程：

其中，HAP為因變量主觀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INC是收入變量，HEA為健康變量，SOC為社會資本變量，IND為控制變量，主要是個人特征變量，ε為服從標準正態(tài)分布的隨機擾動項。

2.3 變量測量

2.3.1 因變量

本文研究的因變量是主觀幸福感。主觀幸福感主要包含兩個方面：（1）情感成分，包括積極情感和消極情感；（2）認知成分，即生活滿意度。Inglehart等（2008）在世界價值觀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分析基礎上證明，幸福的情感因素和認知因素是兩個相對獨立的成分，綜合考慮兩個指標能更好地衡量主觀幸福感。本文利用下面的公式將快樂感和生活滿意度組成指標SWB：SWB=Happiness+2Life satisfaction。在CGSS調(diào)查問卷中，有兩道問題分別涉及情感取向的快樂感測量和認知取向的生活滿意度測量，分別為：（1）總的來說，您認為您現(xiàn)在生活中開心的部分會占到您整個生活的幾成呢？（2）總體而言,您對自己所過的生活的感覺是怎么樣的呢？對兩個指標的數(shù)值進行標準化，將Life satisfaction的權重為2。

2.3.2 自變量

（1）收入。

影響個體主觀幸福感的一個普遍關注的因素是收入。然而，最近的研究也在質(zhì)疑收入對主觀幸福感的效用。國內(nèi)研究表明，收入仍然是影響我國居民主觀幸福感的重要因素（羅楚亮，2009；王鵬，2011）。本文引入絕對收入和相對收入進行分析。其中絕對收入是以調(diào)查者的年收入作為測量指標。為了符合正態(tài)分布和防止有效數(shù)據(jù)的缺失,對缺失值以平均值代替，并對對數(shù)采取了ln(1+x)的形式處理，其中x=個人年收入。在相對收入方面，參照組的選取一是與周邊同齡群體人群的比較，二是跟個體的過去相比較。在問卷中選取了“與同齡人相比，您認為您本人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和“與三年前相比，您認為您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兩道問題作為測量指標。

（2）社會資本。

社會資本在廣義而言指的是個體或集體通過社會關系獲取資源（Putnam,2000），盡管對社會資本的爭議很大，學界對社會資本的概念界定大多包括了“結構”和“認知”兩個維度?！敖Y構”維度主要指的是“社會參與”。在CGSS的問卷中有“在業(yè)余時間里，您有沒有在以下方面參加由您工作單位以外的社團組織安排/進行的活動呢？”等7個問題。本文嘗試通過探索性因子分析發(fā)現(xiàn)“宗教信仰活動”的載荷系數(shù)僅為0.153，其他指標載荷系數(shù)均在0.584以上。因此，將宗教信仰活動剔除，通過最大方差法進行主成分因子分析，按照特征值大于1標準抽取出一個公共因子，命名為“社會網(wǎng)絡”因子。盡管“宗教信仰活動”在因子分析中被剔除，本研究中仍把其作為單獨變量列出進行分析。除此之外，是否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屬“社會參與”，也將此變量納入。

“認知”維度包括兩個方面；其一是“可感知的幫助”；其二是“對權威組織的信任”。“可感知的幫助”指的是發(fā)生在個體之間的橫向關系的“人際信任”和“互助”。城市居民的“人際信任”在問卷中通過“在不直接涉及金錢利益的一般社會交往／接觸中，您覺得下列人士中可以信任的人多不多呢?”這一問題來測量。本文采取主成份因子分析法，通過使用最大方差法對因子負荷進行正交變換后提取到了3個因子，分別命名為“熟人信任”、“社團信任”和“陌生人信任”因子?！盎ブ痹趩柧碇型ㄟ^兩個問題來考察，分別是“您和鄰居、街坊/同村其他居民互相之間的熟悉程度”和“在日常生活中，您與您的鄰居、街坊/同村其他居民之間有互助行為嗎？”。同樣運用主成分因子分析法通過方差極大化原則從兩個項目中提取一個公共因子，稱之為“互助”因子。“對權威組織的信任”，在問卷的測量中主要考察對政府的信任。本文政府信任感由居民對于政府工作的滿意程度的指標來測量，運用主成分法對測量被訪者的政治信任感的9個問題進行因子分析后得到一個因子，標注為“政府信任”因子。

（3）健康。

盡管對健康的影響機制仍存在一定的爭議，但不少研究指出健康也是決定主觀幸福感的主要因素。健康的測量方面，大多采用物理性的健康和心理健康的結合。這里擬結合兩方面的測量來評估城市居民的健康狀況，具體為“總的來說，您認為您上個月的健康狀況是怎樣的呢？”和“在上個月內(nèi)，您是否因為一些情緒問題（例如焦慮，抑郁或易怒的感受）而感到困擾呢？”兩個問題，均為調(diào)查者的自評健康。

2.3.3 控制變量

根據(jù)現(xiàn)有文獻，本研究綜合考察其他研究中普遍采用的控制變量，并在數(shù)據(jù)分析時對其進行控制。性別是一個重要的人口社會學變量，在國內(nèi)的幸福感研究中，性別均顯示出較高的顯著性（羅楚亮，2009）。對于其他重要的人口社會學變量如婚姻、教育、工作和年齡，不少研究結果均顯示出顯著性（Helliwell&Putnam,2004；王鵬，2011）。另外，研究者（Kahneman and Krueger 2006）還證明了工作狀況對主觀幸福感具有重要影響。因此，本文引入性別、年齡、婚姻、教育和工作狀況作為控制變量。

3 實證分析

為了檢驗模型的“穩(wěn)健性”，本文采用分層回歸分析法。模型一主要考察控制變量對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的作用；模型二在模型一基礎上加入絕對收入，測量絕對收入對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模型三在模型二基礎上加入個人社會經(jīng)濟地位及其變動情況從而分析相對收入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模型四在模型三基礎之上加入社會資本變量，考察城市居民的社會資本對其主觀幸福感產(chǎn)生的影響；模型五在模型四的基礎之上加入健康變量，探討加入健康作為控制變量后社會資本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變化，以探討健康對主觀幸福感的作用機制。所有模型分析用Stata9.2軟件進行估計，統(tǒng)計結果如表1所示。綜合考察所有因素，收入、社會資本和健康作為自變量引入方程后，這些變量的影響顯著程度和方向均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變化，其標準誤差也較為穩(wěn)定，說明我們采用的這些變量之間并沒有很強的共線性問題，估計和分析結果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和穩(wěn)健性。

3.1 控制變量與主觀幸福感

從結果來看，性別、年齡、教育和婚姻均呈現(xiàn)出明顯的統(tǒng)計相關性。性別的回歸系數(shù)為負表明女性比男性的主觀幸福感更高，與亓壽偉（2010）等人的結論一致。這可能是由于我國現(xiàn)階段男性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壓力更高所致。年齡與主觀幸福感往往是U型曲線相關（Blanchflower&Oswald,2007），中年群體由于承擔工作和家庭要降低了他們的幸福感。本研究同樣支持這一結論。在教育變量方面，大量研究發(fā)現(xiàn)教育水平的提高與主觀幸福有正相關關系。本研究的各個模型中教育變量的回歸系數(shù)為正，表明即使是控制了收入水平（包括絕對收入和相對收入）和健康變量的模型五中，城市居民的受教育的年限越多，主觀幸福感越強，印證了主流的研究發(fā)現(xiàn)。另外，從本次研究結果來看，已婚的比未婚的居民幸福感要高，但是離異、喪偶的居民無論是否再婚其主觀幸福感與未婚居民無顯著差異。工作狀況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略顯復雜。在模型一、二、三中，就業(yè)人士均比失業(yè)或者下崗人士的幸福感強，但是加入社會資本和健康變量后，顯著性消失，這與現(xiàn)有研究結果大不一致。一些研究證實了工作是具有決定作用，但控制了收入變量后，工作的狀況對主觀幸福感的相關性消失了（王鵬，2011）。在本研究中，即使控制了收入變量后，工作狀況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還是存在的。而加入社會資本變量后，顯著性才消失了，這也就意味著社會資本和工作狀況對主觀幸福感存在交叉效用。

3.2 收入與主觀幸福感

從模型二的結果來看，絕對收入對主觀幸福感有顯著影響，但在模型三中加入相對收入變量后，絕對收入對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影響消失了。而在模型五中，加入健康變量后，絕對收入對主觀幸福感仍具有輕微的顯著性。這意味著絕對收入和相對收入、社會資本及健康之間存在著復雜的影響機制。并且，當健康狀況較差時，這種不幸福感影響并不能被相對收入和社會資本所消除。而反觀絕對收入，無論是個人社會經(jīng)濟地位（SES）還是個人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變動，對幸福感都有顯著效應。當城市居民與同齡群體自我比較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低時，會產(chǎn)生強烈的不幸福感，而自我評估較高時，則會產(chǎn)生幸福感。同樣，當調(diào)查者在跟過去三年前相比，自我感覺社會經(jīng)濟地位下降了，也會產(chǎn)生不幸福感，而感覺地位上升了，則幸福感也會增強。這表明，居民在評價自己的幸福感時不僅收入的絕對水平,更在意與同齡群體收入水平的比較以及收入水平的變化情況。從R2的系數(shù)來看，模型三的解釋力優(yōu)于模型二，模型一加入絕對收入，R2只提高了0.004，而模型三加入兩個絕對收入解釋變量，R2的系數(shù)提高了0.16，對城市居民的主觀幸福感的解釋力得到了極大的增強。

表1 總體樣本的穩(wěn)健回歸結果

3.3 社會資本與主觀幸福感

從模型四的結果來看，加入了社會資本變量，模型的解釋力提高了0.014，表明社會資本變量對城市居民的主觀幸福感有一定的影響。具體來看，無論是結構性社會資本還是認知性社會資本，都有助于提高居民幸福感。首先，參與各種各樣的社會團體和組織，能增強市民的幸福感。其次，參加宗教信仰活動對居民的主觀幸福感有正面影響。再次，熟人信任因子與幸福感也存在密切的正相關關系，但其他的信任因子則不具有顯著性。這可能說明目前我國依然是低度信任社會，人們在遇到問題和困難時往往還是求助于家人熟人從而獲得社會支持，并不信任陌生人和一般朋友。最后，政府信任因子跟幸福感存在微弱影響。但從模型五來看，政府信任因子的影響關系在控制健康變量后消失了?，F(xiàn)有研究表明，對權威組織的信任能顯著居民的主觀幸福感（Helliwell&Putnam,2004）。但本研究中，通過提高政府信任、增強社會安全感來提升整體幸福感的作用并沒有得到證明。

3.4 健康與主觀幸福感

模型五的結果表明，健康對主觀幸福感具有顯著性?？梢?，市民自我感覺身體狀況越良好，自身的幸福感越強。同時，他感覺所受到的困擾越少，越能提高幸福感?？傮w來看，健康這一變量能解釋主觀幸福感的比例高達0.088，表明這是對主觀幸福水平影響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4 結論

通過使用CGSS數(shù)據(jù)探討了收入、社會資本、健康對中國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可得出以下結論：

首先，相對于社會資本和健康而言，收入是影響居民主觀幸福感的最重要因素，這表明，要提高我國城市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增加居民收入仍是最重要的途徑。另外，相對收入對幸福感的貢獻率非常顯著，因此，除了重視增加居民收入外，還要重視社會公平，通過社會保障政策和再分配政策調(diào)節(jié)收入差距,改善居民的主觀評價。其次，健康對幸福感具有很高的解釋力。健康本身會對幸福感產(chǎn)生重要影響，但是由健康狀況所引發(fā)的擔憂也是影響主觀幸福感的重要原因。政府信任因子的消失，可能是由于對“醫(yī)療制度”及其他社會保障制度所引發(fā)社會不安全感減低了市民的不幸福感。因此，政府要進一步完善社會保障機制，提高市民的社會安全感。第三，社會資本對幸福感的解釋力不如收入和健康，但是與幸福感仍存在獨立的顯著相關性。因此，政府在選擇公共政策提高城市居民的幸福感時,不應只注重經(jīng)濟以及收入增加,還要注重促進社會的全面發(fā)展，提高整體的社會資本。

[1]亓壽偉.轉(zhuǎn)型期中國居民主觀幸福感的計量分析[D].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

[2]羅楚亮.絕對收入、相對收入與主觀幸福感——來自中國城鄉(xiāng)住戶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經(jīng)驗分析[J].財經(jīng)研究,2009，(11).

[3]王鵬.收入差距對中國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分析——基于中國綜合社會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的實證研究[J].中國人口科學,2011，(3).

[4]曾忠祿,張冬梅.澳門居民的主觀幸福水平及影響因素研究[J].廣東社會科學,2010，(6).

[5]Inglehart,R.Foa,R.Peterson,C.,Welzel,C.Development，F(xiàn)reedom and Rising Happiness:a Global Perspective(1981～2007)[J].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2008,3(4).

[6]Kahneman,D.,Krueger,A.Developments in the Measurement of Subjective Well-Being[J].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2006,(20).

[7]Luttmer,E.Neighbors as Negatives:Relative Earnings and Well-being[J].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2005,(120).

[8]Putnam,R.Bowling Alone: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M].New York:Simon&Schuster,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