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榮
浴 雪 版畫/王洪峰 作
一
王婧檢查完一座抽油機井,推上自行車朝下一座抽油機井走去。
呼嘯的北風刺痛她的臉,她低下頭,俯下身,吃力地蹬著踏板。寒風從工服的縫隙溜進來,攪得前胸冷颼颼的,脊梁卻汗津津地濕了一片。握車把的手一會兒就凍僵了,還不如小時候戴的手悶子,既柔軟又暖和,手抽出來還冒著熱氣。這種場景每天都在重演,令她叫苦不迭。
她喜歡秋天,那時的草原綠綠蔥蔥,紅嘴鷗在頭頂翩翩起舞,委婉低鳴。她會掏出手機,待紅嘴鷗飛近,迅速按下手機鍵,一只紅嘴鷗定格在顯示屏上。在她的電腦里儲存著許多這樣的照片。
湖的四周長有茂密的蘆葦,肥大的蘆穗和褐色的蒲棒,在微風中搖曳私語。她沿著小道穿過蘆葦,登上棧橋,朝湖心的油井走去。微波蕩漾的水面飄動著她窈窕的身影。
一輛白色吉普急速駛過,王婧忙往路旁躲,僵硬的手扶不穩(wěn)車把,自行車搖搖晃晃地沖下路基,跌進溝里。王婧從雪里爬起來,撲打身上的雪粒子。
“沒事吧,摔壞沒有?”
吉普哧的一聲停住,倒了回來。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他急走幾步,下到溝底,撈起沒在雪窩里的自行車。王婧直起身,拾起甩掉的棉帽子,拍打幾下,扣在頭上。這才轉(zhuǎn)過身來,倆人一打照面,都愣住了。
“怎么是你?”
年輕人顯得很不好意思。他沒有想到會在這里以這種方式遇到王婧。
“這有啥奇怪的,我是采油工,天天和油井打交道。”
王婧是個虛榮心很強的人,被李鋼看到自己尷尬的樣子,心里有些窩火。尤其在荒甸里,在這寒冷的冬天。李鋼也是頭一次看到王婧穿工服的樣子,過去見到她,都是華裝異彩。有幾次他想到采油隊找她,都被倩倩攔住,她知道王婧的性格,警告他這樣不但成不了事,反倒惹惱王婧。
“不好意思,晚上我請你吃飯,壓壓驚。”
李鋼兩臂用力,將自行車拎到路上,劃拉掉車梁上粘的雪粒子,他想盡快彌補自己的過錯。
“晚上沒有時間,別人約我有事。”
王婧眼珠一轉(zhuǎn),揚起紅撲撲的臉。實際上她晚上沒事,但她不愿輕易應(yīng)下來,免得讓李鋼看輕。
“能不能推掉?后天廠長要出門,三四天才能回來?!?/p>
李鋼臉上現(xiàn)出焦急的神色,可以看出來,他很在意王婧。
“你看這樣行么,你先走,一會兒忙完啦,我給她打個電話,再把結(jié)果告訴你。”
她忽閃著一對杏眼,笑瞇瞇地望著李鋼,顯然她的怨氣已經(jīng)消了。李鋼從她的眼神中似乎讀懂了什么,高興地走了。
說起倆人的相識,還真有些偶然。那是5月末,王婧清楚地記得是在曹冬走的第二周。那天好友倩倩過生日,王婧特意趕到商店,給倩倩買了只小狗玩具。別小瞧這只狗,足足花去她500元錢,比買只真狗還貴。她當時有些猶豫,太貴了??赡枪泛芸蓯?,她走出去很遠,還是轉(zhuǎn)回來把狗買走了。
酒桌上人不多,也就八九個人,都是倩倩的知己。大家都買了禮物給倩倩,當王婧拿出那只小狗,倩倩啊的一聲從沙發(fā)上跳起來,接過小狗,愛不釋手地抱在懷里,招來一片嫉妒的目光。李鋼話不多,坐在角落里,觀察王婧的一舉一動。
起先,王婧并沒在意,后來才發(fā)覺,她只是佯裝不知,坐在那里和姐妹們有說有笑。倩倩發(fā)覺李鋼的神態(tài)不對,就把李鋼喊過來,給王婧做了介紹,王婧才知道李鋼是她的表哥,在采油廠給廠長開車。
那次酒席是李鋼埋單。倩倩的男朋友跟李鋼爭執(zhí)了半天,倩倩拽著王婧往外走,說讓他們爭去吧,咱們走。
后來倩倩多次約王婧吃飯,每次都有李鋼在場。倩倩知道王婧有男朋友,不便明說,只是用話點她。王婧是何等聰明的人,不用挑明,已經(jīng)猜出八九。她只是淡淡一笑,把話岔了過去。
一天,李鋼約王婧吃飯,表露了自己的心跡。王婧告訴他自己有男朋友,正參加漠大線施工。李鋼并沒有灰心,對王婧說只要她沒有結(jié)婚,他就不放手,他要進行平等的競爭。王婧調(diào)皮地伸手擰了下李鋼的鼻子,說他多此一舉。李鋼沒惱,反倒笑呵呵地望著王婧。王婧有些后悔,不該跟李鋼動手,那無形中是在鼓勵他。
說心里話,王婧對李鋼并不反感。李鋼的話她很受用,他是曹冬以外第二個追求自己的男人。他的眼神,他的笑語,他焦急的神色,都令她想起曹冬。她還清楚地記得和曹冬離別時的情景,想到和曹冬的親熱,她臉紅了。
當時,她趕到曹冬的家里送他,她以為家里會有許多人,誰想屋里只有曹冬一個人,曹冬正往包里塞衣物。這和她的想象相差太遠。曹冬避開她詢問的目光,伸手將她抱在懷里,他們親吻,相互脫掉對方的衣裳,也就是那次她把自己給了他,在毫無準備的狀態(tài)下把自己交給了他。她的臉上,她的前胸淌滿了他激動的淚水,他那令人銷魂的眼中燃燒著火,她在那火中漸漸融化了。事后,他們擁在一起哭了。
那蕩人肺腑的歡愉深深地埋在她的心里,令她難于忘懷。是呀,作為一個女人還有什么比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奉獻給自己心愛的男人更讓她激動不已呢,女人的第一次是深刻的,也是刻骨銘心的。不管帶給她的是歡樂還是傷痛,都將伴隨她走過漫長的人生,都將在她的記憶中留下刀刻般的印痕,不管這印痕是深是淺是筆直還是彎曲的。
王婧和曹冬的相識是在一次學校組織的聯(lián)歡會上。王婧作為主持人往返于臺上臺下,每次報完節(jié)目,她都要通知下一個節(jié)目做準備。當她看到下一個節(jié)目是詩朗誦,朗誦者名叫曹冬時,她就滿后臺找人。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臺上的演出快要結(jié)束,眼看要誤場,她又不能喊。她在人群中穿梭,不住地問,曹冬在嗎?誰是曹冬?在舞臺一個角落里,她看到一個個頭不高的男生,手拿一瓶純凈水,嘴在嘀咕什么。王婧預(yù)感到他就是要找的人,她走過去問他是不是叫曹冬。曹冬不明就理地點點頭。王婧一把抓住他,說我可找到你啦,該上場啦。曹冬膽怯地說,我還沒有準備好。王婧問他,詩是誰寫的?曹冬說,我寫的。王婧說,你寫的還背不下來嗎?曹冬直撓頭。王婧說,我看你是太緊張啦,你要放松,深呼吸。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王婧看來不及了,扯住曹冬的胳臂,直奔舞臺。她明顯地感覺到曹冬的胳臂在顫抖,她讓曹冬站在幕后,她走到舞臺的中央,熱情地說,下一個節(jié)目詩朗誦《父親》,朗誦者曹冬。她走到曹冬的身旁,接過曹冬手中的純凈水,說上吧,不要緊張。曹冬閉下眼,走上臺去。他拿著麥克風,頓了下,輕聲朗誦起來:
荒原上留下你匆忙的足跡
抽油機旁回蕩你朗朗的笑語
暴雨中你在泥濘的溝壑跋涉
冰涼的雨水淋濕了你的工服,灌進你的鞋里
嚴冬你頂風冒雪,艱難前行,身后留下歷史的記憶
他的嗓音開始有些顫抖,干澀,后來他戰(zhàn)勝了膽怯的心理,完全沉浸在詩中,聲音也變得圓潤厚重,透出一種磁性。臺下的學生被他充滿激情的朗誦所打動,靜靜地傾聽。等朗誦一結(jié)束,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有的還打起了口哨。
曹冬的詩朗誦,給王婧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平常的男生,身上卻有著一股力量,這股力量潛伏在他心里,一旦爆發(fā)出來就會勢不可擋,給人以強大的沖擊力和感染力。尤其是他那雙眼睛,深邃而清澈。當她迎著曹冬走去,握住他的手向他表示祝賀時,她被他那雙眼睛深深地吸引住了。她從沒有見過這樣一雙明亮的眼睛,她的心不由一動,要不是別人提醒,她都忘了報幕。
隨著接觸的增多,她意識到曹冬不但是個情感豐富的男生,還是個內(nèi)秀的男生。他擅長寫詩,常常用詩歌抒發(fā)他內(nèi)心的情感。
那天,她到他的宿舍,他不在。她坐在床上等他,見枕頭旁放個筆記本,順手拿了起來。里面寫著滿滿一本的詩,其中就有他朗誦的那首《父親》。她默默地看著,被詩所吸引。她問過曹冬,為啥寫這么多詩。曹冬說,是一種感悟,一種心靈的游動,我把它記錄下來,就是對生活,對人生軌跡的一種記錄。王婧說,你就這樣永遠記錄下去?曹冬說,我要把它發(fā)表出去,等工作掙了錢,我想出本詩集。
二
爐里的火越燃越瘦,墻壁上的火光也變矮了。曹冬睜開眼,朝爐子瞅了眼,坐起身,悄悄爬出被窩,將腳插進鞋里,腳下一陣冰涼。他趿拉著鞋,輕手輕腳地走向爐子,挑開爐蓋,添進幾塊木橛子,又蹲下身,清了清爐底。回到床上,剛要鉆進被窩,發(fā)現(xiàn)機組長鄧海峰的棉工服掉到地上,忙下地拾起棉工服,蓋在鄧海峰的身上。
曹冬的覺本來很重,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怎么也睡不踏實,這是他第二次往爐子里添木橛子。往常都是鄧海峰起夜,往爐子里續(xù)木橛子。曹冬躺在被窩里,瞧著幽暗的屋頂,眼前突然閃出王婧的身影,不由想起上線前和王婧分手時的情景。那天,母親陪父親到醫(yī)院透析,沒有送他。父親的病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只是他沒有告訴王婧實情,是母親不讓他講。母親擔心王婧嫌家里負擔重,和兒子分手。曹冬認為母親多慮,他堅信王婧對他的感情,不然她不會那天把自己給了他,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聽到敲門聲,他就斷定是她。她笑盈盈地走進屋,他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窈窕的腰肢,聞到她的體香,他的心里騰地竄出一團火,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攬住她的腰。王婧站在那里,扭過臉來,倆人的唇咂到一起。
王婧掙脫曹冬的胳臂,轉(zhuǎn)過身來,含情脈脈地瞧著曹冬,曹冬再次把王婧擁入懷中。那時他已經(jīng)不能自制,一種強烈的欲望沖破了他思想上的羈絆,他不顧一切地去剝王婧身上的衣物,他渴望看到一個沒有經(jīng)過包裝的真實的她。當她一絲不掛地站在面前,他仿佛在欣賞一件珍貴的藝術(shù)品。他不敢觸摸,怕不小心把這件藝術(shù)品損壞。他不忍心碰她,他認為他那粗糙的手撫摸她那白嫩細膩的肌膚是對她的玷污。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直到她抓起他的手放到胸上,對他頑皮地一笑。這一笑,激活了他的欲望,渾身的熱血直往上涌,迅速地流竄到臉上,漲得滿滿的,仿佛一晃就能溢出來。他先是輕柔地在那海綿似的胸前摸挲,那海綿如同火柴,點燃了他的雙手,他的雙臂,他的胸膛,他的雙腿,他的全身。王婧在這團烈火的炙烤下漸漸融化,癱軟在曹冬的懷中……
屋里的寒冷被熱氣驅(qū)趕到墻壁上,結(jié)成一滴滴水珠,水珠越積越肥,終于承受不住沉重,貼著墻壁撲簌簌地滾落。一滴水珠落在曹冬的臉上,曹冬以為是王婧的眼淚,他用手去擦。過會兒,又有一串水珠滴落下來。曹冬醒了,他睜開眼,發(fā)覺水珠是從房頂落下的。他坐起身,趿拉著鞋,來到爐子旁,添了幾塊木橛子。走到鄧海峰的床前,借著忽明忽暗的火光,見鄧海峰兩腮塌陷,顴骨突出,兩道濃濃的眉毛像蟬蛹倒臥在那里,額上鑲嵌著兩道深深的紋路,覺得鄧海峰比上線時瘦多了。
曹冬在地中央站了會兒,身體還是冷,雖然爐火燒得很旺,站久了還是扛不住。他哆嗦著鉆進被窩。
王婧社交的圈子比較廣泛,在學校組織的各種活動中,她都是活躍分子。和曹冬結(jié)識后,她也拽著曹冬參加這些活動,讓曹冬朗誦詩。曹冬是個不愿在人前出頭的人,可架不住王婧的熱情,把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一首一首地朗誦出來。一天,一個記者被邀請參加學校組織的活動,曹冬的朗誦,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找到曹冬,要將他的詩推薦給報社,征求他的意見。還沒等曹冬表態(tài),王婧就在一旁應(yīng)下來。幾天后,曹冬的詩在油田報副刊發(fā)表,并在校廣播站播放出來,這下曹冬成了名人。學校辦個期刊,如果沒有曹冬的詩,仿佛缺少點什么,讓人看了沒勁。圍著曹冬轉(zhuǎn)的人多了,不但有男生,還有女生,她們總是想辦法靠近曹冬。這一動向,引起王婧的警覺,她只要一有時間就粘在曹冬身邊,似乎告誡那些女生,曹冬是我的,其他人不許打他的主意。
一天,王婧約曹冬晚上在校門口見面,去看電影。曹冬放學后,興沖沖地趕到學校門口,沒有尋到王婧的身影。這時放學的學生三三兩兩地走出學校,有個女生騎輛自行車出來,她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躲過一個又一個同學,就在她要越過前面幾個男生時,其中兩個男生打鬧起來,一個男生突然往邊上一竄,不想撞到女生的自行車上,女生失去對車的控制,跌倒了。自行車砸到另外兩個女生身上。那兩個女生不悅地訓(xùn)斥騎車的女生,跌倒的女生坐在地上,褲子蹭破個口子。曹冬忙走上前去,攙起那個女生,勸兩個女生少說兩句,她也是被人撞倒的,也是受害者。他幫助女生將車把矯正,推著自行車陪女生一瘸一拐地走了一段路,直到女生的腿腳緩過勁來,才把自行車交給她。王婧從學校里出來,她沒有看到前面一幕,只是看到倆人走路的情景。她趕過來,追問那女生是誰。曹冬說他也不認識。王婧不信,認為曹冬騙她。無論曹冬怎么解釋,她都不信。責怪曹冬辜負了她一片心。王婧氣鼓鼓走在頭里,曹冬沒有爭辯,因為路上有些人已經(jīng)注意他們了。為了緩解王婧的怨氣,他選擇了沉默。
王婧喜歡吃抻面,每次出來玩,曹冬都陪她到李先生面館。倆人落座后,曹冬點了兩碗牛肉面。王婧坐在那里不動筷子,曹冬勸了半天,她才勉強吃了兩口。曹冬意識到王婧真的生氣了。從面館出來,王婧要回去,曹冬只好跟回去,電影也沒有看成。三天后,王婧的氣消了,事情總算過去。誰想,在課間休息時,曹冬再次遇到那個女生,女生說這幾天她一直在找他,想當面致謝。曹冬出于禮貌,隨意跟她說了幾句話,結(jié)果被王婧撞見了。她走到曹冬身邊,扯起曹冬就走,曹冬沒來得及打聲招呼,就被王婧拉走了。王婧問曹冬,你不是說跟她沒關(guān)系嗎?咋還在一起勾勾搭搭。曹冬申辯說,我只是在走廊偶然遇見她,她為那天的事謝我,就這么點事,你也太過分啦。王婧說,是我過分,還是你過分,我看見就兩次,誰知道你們背后還見幾次面呢。曹冬生氣地說,你簡直是病態(tài)。王婧氣憤地說,我有病,你跟她好啦。說罷,扭頭走了。倆人十多天沒有見面。這事也不知道怎么傳到那個女生耳朵里,她找到王婧,跟她說明情況,并答應(yīng)以后再也不跟曹冬見面。王婧的猜忌才算消除,她主動找到曹冬,向他道歉,說錯怪了他。倆人這才言歸于好。
這事對曹冬觸動很大,從此曹冬見到女生就繞著走,更不敢跟女生搭話,唯恐再惹出什么麻煩來。
說實話,王婧對曹冬是真心的。那次曹冬闌尾發(fā)炎住院,曹冬因父親生病,母親脫不開身,就沒有告訴家里。是王婧跟學校請假,三天三夜守護在身邊。曹冬望著熬紅了雙眼,疲憊不堪的王婧,心里很痛。他拉起王婧的手,歉疚地說,這幾天讓你受累啦,對不起。王婧微笑說,說啥哪,咱倆誰跟誰呀,你記住我的好就行啦。曹冬動情地說,不會忘的,我們永遠在一起。王婧忽閃著眼說,想得美,誰答應(yīng)跟你在一起啦。曹冬開玩笑說,那你吃啥醋,不讓我跟其他女生來往,這不是誤人子弟嗎?王婧說,那是為你好,免得你犯錯誤。曹冬直搗她的心窩,說你是愛我愛得太深啦,大凡多情的女子對她所愛的男人都是處處提防,唯恐有個閃失。王婧狐疑地說,你對女人理解這么深,說跟多少女人談過戀愛。曹冬說,又來啦,你這一個就夠人受的啦。別忘啦,我們都是讀書人,我家里有很多書,我回到家,沒事就看,一面墻的書幾乎都被我看過。等我出院,你到我家看看就知道啦。王婧說,我不喜歡看書,看一會兒就頭疼。不然,我早就考上大學啦,誰愿意在這個破學校待著。曹冬問道,那你咋會喜歡我?我不應(yīng)該是你合適的人選。王婧笑說,這你就不懂啦,我不喜歡看書,并不等于我不喜歡看書的人。
也就是曹冬那次住院,將倆人的心拉得更近了。
三
王婧下班剛進家,電話就跟了進來。她從挎兜里掏出手機,掃了眼來電顯示,倩倩的電話。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哥們兒,有啥指示?!?/p>
她擔心倩倩又約她吃飯,更擔心在飯桌上遇到李鋼。那次在路上遇到李鋼,李鋼約她吃飯,她由于油罐閥門滲油,搶修閥門而沒有如期約會。李鋼幾次打電話詢問,當時手機沒在身上,她沒有接到。本來她想告訴李鋼推掉約會,當時隊領(lǐng)導(dǎo)在場,大家都忙工作,她無法脫身。
李鋼再也沒有來電話,王婧以為他生氣了,本想找機會跟他解釋,又因單位和家里有事,就把這事放下了。
“我怪悶的,陪我洗澡去。”倩倩慵懶地在手機里說。
倩倩并不是個愛交際的人,她眼光很高,對朋友特別挑剔,不對脾氣或看不上眼的,你上趕著搭話,她都愛搭不理的。所以進入她圈子里的人很少??伤龑ν蹑簠s很好,除倆人是高中同學外,在性格、愛好上都相差甚遠,對這點倩倩也同意,但她還是喜歡王婧。
“你真會找時間,我剛進門你電話就過來啦,都誰呀?”
王婧一個星期沒有跟倩倩通電話。她還想約倩倩出來玩玩,順便探探李鋼的情況。雖然事出有因,畢竟人家是好意,她沒必要得罪人,這年頭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就咱倆。他出差啦?!?/p>
王婧知道倩倩指的他是她的男朋友關(guān)松雪。關(guān)松雪在鉆井公司下屬一個部門任副經(jīng)理,是個善于交際,活動面很廣的人,跟倩倩的性格完全不同。王婧懷疑倩倩怎么和他走到一起。倩倩笑她不懂,說這叫陰陽互補。我缺少的他有,他缺少的我有。如果倆人在外面都沒有個朋友,整天待在家里,那不成了悶葫蘆啦。
“你在家等著,我去接你?!?/p>
倩倩的父親在采油廠器材站擔任站長,母親在物業(yè)上班,自己開家工廠,制作道板。母親整天忙于業(yè)務(wù),成年不上班,只是把關(guān)系掛在單位,工資獎金照拿。年底給領(lǐng)導(dǎo)甩上萬兒八千的,事情就搞定了。
那年高考,倩倩上三本都很困難。她母親通過關(guān)系,一陣活動,倩倩不但上了大學,還上了挺不錯的大學。曹冬感慨地說這年頭還是錢好使。王婧以為主要還在關(guān)系上,要說錢,為給兒女奔個好前程,誰家都能拿出十萬二十萬的,問題是你不認識人,錢給誰去。曹冬佩服地點頭,說還是你問題看得準。
由此可見,等待倩倩的是一個美好的前程。四年后,倩倩被分配到供水下屬一個公司的工會,逢年過節(jié)組織個活動,其他時間活不多。倩倩自己開車上班,晚來早走,有事就打聲招呼,領(lǐng)導(dǎo)也不細究,說關(guān)鍵時候能不掉鏈子就行。實際上,了解內(nèi)情的人知道,那位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被她母親擺平了。
倆人泡在月牙池里,王婧身子往下一出溜,整個身子泡在水中,只露出細長的脖子,兩條頎長的腿在水里顯得愈發(fā)的長。她低頭瞅眼自己的胸,再瞧瞧倩倩高聳的胸部,發(fā)呆。倩倩在自己身上瞅了一圈,伸手在王婧的胸上摸了下。
“呆子,看啥呢?”
王婧被這一抓,哇的叫了聲,收起雙腿,坐直身子。隨手按下按鈕,身后的池壁上噴出兩股水柱,按摩身上的穴位。
“你的可比我的大多啦,給我傳授下秘訣?!?/p>
倩倩笑而不答,用手撩起水,慢慢地滴在胸部。渾圓的腿交錯戲弄著水。
“說給你,你也做不了,還是別問啦?!?/p>
王婧一扭身子,裝作不高興的樣子。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將手放進水里,手指并攏,手臂一揚,一片水花撲向倩倩。
“我說,我說,實際上我不說是怕刺激你,每天我都讓他給我揉半個小時,揉過后很舒服,你那位又不常在身邊,你咋做?”
池對面是一個牛蛙的雕塑,牛蛙的嘴里噴出一股水柱。水柱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弧,飄落到水中,擾亂了水的寧靜。倩倩沒有看王婧,伸手捧起水,潑到自己的臉上。
“我當是啥秘訣呢,咱沒那福氣,小就小吧。”
王婧把自己放進水中,望著倩倩的側(cè)影,心里不由一動,覺得倩倩已經(jīng)不是姑娘了。從她的體態(tài)就能夠看出來,細想也不奇怪,他們總是粘在一起,哪有不過界的,再說自己不也和曹冬有過那事嗎?想到這兒,王婧倒擔心起來,倩倩會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也不是姑娘了。如果李鋼知道,他還會在意自己嗎?想到這兒,她覺得好笑,奇怪怎么在意起李鋼來,自己做啥跟他有啥關(guān)系。
“想啥呢?別把我剛才的話放在心上,你和曹冬的感情我知道,我也無意挑撥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對于李鋼,我想你也知道他的心思,如何選擇是你的事,我不想影響你。”
倩倩終于提到了李鋼,像是不經(jīng)意,實際上是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的,只不過繞了個圈。
“他對我挺好,只是我有曹冬。你知道曹冬很愛我,我也愛他,這也許是命吧。我們相識太晚,如果在曹冬之前認識李鋼,事情或許不會這樣。”
王婧想倩倩既然提到李鋼,不妨把話挑明,通過倩倩把話遞過去,讓李鋼死了這條心。雖然這么做有點殘忍,只是眼下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你們那天咋啦,不是約好吃飯嗎?他給你打了幾次電話你都沒接,為這事兒,李鋼情緒低落了好幾天,第二天出車差點出事。”
王婧驚訝地睜大雙眼,她沒有想到事情會這么嚴重。她坐起身,將一朵花瓣握在手里,這是朵黃色的菊花。
“那天站里出了點事兒,一座油罐的閥門漏油,等搶修完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鐘啦。當時手機不在身上,所以我不知道他來電話。我想給他打電話,告訴他我去不了啦,當時大家都在忙碌,我滿手是油,沒法離開。后來我給他回話,他關(guān)機啦?!?/p>
王婧說完,發(fā)現(xiàn)倩倩的表情出現(xiàn)微妙的變化,臉上的肌肉也不那么僵硬了,連眼睛也充滿了笑意。她看出王婧在注視她,就將身子往下一滑,沉入水中。王婧怕她嗆著,忙伸手去拽她。倩倩鉆出水面,抹掉臉上的水珠,扯上王婧走出浴池。
倆人搓完澡,鉆進按摩室。按摩室寬敞華麗,倆人躺到床上,兩位年輕的按摩師提著小箱跟進來,為她們做全身按摩。倩倩提出做胸部按摩。王婧沒有見過這陣勢,她明智地選擇了沉默。按照按摩師的指點褪去浴衣。按摩師將一張潔白的床單從腳蓋到胸前,露出那對乳房。問王婧用哪種精油,王婧清楚精油不同價格是不同的,她將頭一擺,按摩師明白了她的意思,拿起一瓶精油,滴在她的乳房上,用手將精油涂開,滑膩的手在細嫩的乳房上輕輕地揉捏。一種舒服的快感從乳房向身體的周圍擴散,漸漸蔓延到全身。王婧細如游絲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她鼻翼翕動,微閉雙眸,牙齒輕輕咬住下唇,唯恐弄出動靜來。旁邊床上的倩倩卻不管不顧地發(fā)出輕輕的呻吟。王婧沒有想到按摩會帶來這么大好處,看來倩倩沒有說謊,她和關(guān)松雪的事是真的。
倩倩和王婧來到休息大廳,躺在床上。王婧打開床頭電視,挑選頻道。倩倩說她累啦,閉目養(yǎng)神。王婧看著小品《不差錢》,她喜歡看小沈陽的表演。這時倩倩的手機響了,倩倩抓起手機,和里面的人通了一陣話,告訴王婧是李鋼打來的,李鋼知道她們在敦煌洗浴,要請她們吃飯。倩倩說這兒的飯她已經(jīng)吃膩啦,趁這機會宰他一把。
王婧微微一笑,沒有言語。她雖然盯著電視,心里卻很亂。她想見到李鋼,又怕見到他,仿佛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
“看啥呢,這么專注?”
倩倩探過頭來,看到一些人在?;顚殻恍嫉嘏み^頭去。
“這種糟爛節(jié)目你也看,全是垃圾?!?/p>
王婧的心里受到刺激,她賭氣地關(guān)掉電視,兩只手放到頭下,不理倩倩。倩倩發(fā)覺王婧情緒上的變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王婧。
“怎么,不高興啦,我是說節(jié)目,沒有說你?!?/p>
王婧望著屋頂,沒有答話。她突然想起曹冬,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她已經(jīng)很常時間沒有跟他通話了。要說曹冬給她印象最深的是什么,王婧會毫不猶豫地說眼睛。曹冬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令她消魂,令她感動。
“俺哪能和你大小姐比呀,俺出身草根家庭,沒有層次,俗氣。”
倩倩溜下床,擠到王婧的床上,笑瞇瞇地將手伸向王婧的掖下,王婧扭動著身體,倆人扭在一起。這時,倩倩的手機響起,倩倩停下手,回到自己的床上,抓起手機,聽了會兒,麻溜下床。
“走,吃飯去,李鋼已訂好了飯店?!?/p>
四
倩倩和王婧趕到迎春酒店,李鋼已經(jīng)等在那里。他見倆人進來,忙站起身,將椅子拉開,讓兩位坐。
“不愧在領(lǐng)導(dǎo)身邊工作,挺會來事的?!?/p>
倩倩將包放到桌上,整理下裙裾,緩緩地坐下來。
“上次不好意思,讓你久等啦,倩倩跟我說啦,今天的單我買?!?/p>
王婧想既然來和李鋼見面,就應(yīng)采取主動。再說錯在自己,也好打開尷尬的局面。王婧大方地伸出手,李鋼笑瞇瞇地輕輕一握,示意王婧坐下。王婧緊挨倩倩坐下。
“不要挨得那么近,這么大桌子空蕩蕩的,王婧你坐這兒?!?/p>
李鋼招呼王婧往中間坐,王婧起身坐到了中間。
“剛表揚過你,就做錯事,三個人你要這么大房間干啥,說話也不方便?!?/p>
倩倩瞥了李鋼一眼,她對李鋼的過度顯擺有些不悅。李鋼知道倩倩的秉性,將菜單遞過去。
“外面大廳亂哄哄的,說話不方便,所以就要了這么個單間。今天的單我買,你就點吧?!?/p>
倩倩不客氣地點了兩個貴菜,又將菜單遞給王婧。王婧瞅著菜單不知點什么好,不點吧,怕被李鋼看輕,就點了兩道素菜,把菜單遞給他。李鋼還要點,倩倩攔住他說夠了。
吃完飯,倩倩遇到個朋友,被那朋友拽走了。李鋼送王婧回家。王婧第一次坐李鋼的車,車里非常整潔。王婧坐在副駕駛座上,覺得視野開闊,舒適敞亮。
“上次你沒有來,我還以為你真的生氣啦,擔心了好幾天?!?/p>
李鋼將車開上公路,嫻熟地駕車超過一輛又一輛車。第一次單獨在一起,王婧不知說什么好。李鋼倒是快言快語,首先打破了沉默。
“采油工作你不是不知道,常年在野外,不但枯燥,也沒有啥技術(shù)含量,天天就是抄寫數(shù)據(jù),或取個樣,場地維護?!?/p>
王婧的話里流露出對采油工作的厭倦和無奈。她不喜歡采油,但又沒有力量改變現(xiàn)狀。在采油廠采油工是最辛苦的,也是最龐大的群體。有多少人想方設(shè)法地挖門路找關(guān)系,要離開這里。王婧也想過,可她沒有這個力量。父母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里也沒有做官的親戚。曹冬家更別提了,他父親整天長在草甸上,家里的事不管不問,根本指望不上。
“你有啥特長,想干啥?”
李鋼心里一動,眼前豁然開朗。他想要爭得王婧的好感,何不從她最需要的地方入手,解決她工作生活上的困難,這樣或許能打動她,能撬開她情感上的一絲縫隙。
“我在學校是學生會的,經(jīng)常主持各類活動,我學電子專業(yè),一上班卻被分配到采油?!?/p>
或許是接觸多了,或許是李鋼的真誠對王婧有所影響,她跟李鋼說話不再遮遮掩掩,也樂意談自己的事情。李鋼看出這種變化,一種喜悅躍上眉梢,他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一個好的工作,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存環(huán)境。作為工薪族來說,工作比啥都重要,它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便利,會受到別人的尊重?!?/p>
李鋼的話給王婧造成一種壓力。她從李鋼、倩倩身上明顯看到這種優(yōu)越感,看到和他們的距離。對李鋼的話,她有著深刻的認知,她覺得一個好的工作不僅能改變一個人的生存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你看有的人,人前吆五喝六的,不就是因為有個體面的工作么,工作是身份的象征。
“前面往哪兒走?”
李鋼超過一輛客車,問王婧。王婧猶豫了一下,告訴他地址。李鋼減速,將車拐進一條岔道,駛進一片樓區(qū)。這片樓區(qū)是八十年代建的,雖然經(jīng)過改造,可樓仍然給人一種隔世的感覺。車在一棟樓前停下,王婧下車,樓前有五六個人在嘮嗑。王婧奇怪這么冷的天,這些人咋還聚在外面。有個女人靠在樹上,看見車,把目光移過來。王婧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一種羨慕和敬畏。她的兩條腿突然有了勁,鞋跟踏在水泥路面上嘎嘎作響。
“婧,這是從哪兒回來?”
女人熱情地跟王婧打招呼。在王婧的印象中這是個多事的女人,跟左鄰右舍都處不好,今兒個難得有個好心情。
“姚姨,我出去辦點事,一個朋友送我回來?!?/p>
王婧快步地走了過去,身后響起一陣嘀咕。王婧才不管別人說什么,她覺得心里很舒暢,一掃埋在心里的陰霾。沒等王婧掏出鑰匙,門從里面推開,一個五十多歲瘦瘦的女人站在門里。
“媽,你咋知道我回來啦?”
王婧走進屋,順手把提兜撂在鞋柜上,甩掉鞋,噔噔往里走。
“我在陽臺上擇菜,看見你從一輛車上下來,誰的車?”
女人鉆進廚房,切菜。王婧換下衣服,身穿睡衣睡褲,在洗手間洗把臉,這才清清爽爽地走進廚房。
“媽,你剛才說啥?我爸還沒回來?”
王婧來到陽臺,朝下張望。王婧是在這里長大的,對這片樓區(qū)再清楚不過了,就連門前那幾棵樹還是她和爸爸栽的呢,轉(zhuǎn)眼她長大了,樹也竄成碗口粗,爬到三樓了。
“你爸不到吃飯不挨家,這工夫誰知道又死哪兒去啦?!?/p>
女人顯然對男人不守在身邊不滿,跟女兒抱怨。王婧知道母親愛絮叨,父親厭煩,常常躲出去,落個耳根子清靜。
“那些人也不嫌冷,站在樓頭賣呆?!?/p>
王婧隨意地說了句。女人將切好的菜放進盤里,從水池撈出一條魚,擱到菜板上收拾。
“都退休在家,也沒個去處,待在屋里又悶得慌,哎,人一上個歲數(shù),也就沒個盼頭啦,過一天少一天。”
晚上,王婧鋪被,一個筆記本掉了出來,是曹冬的筆記本,里面有他創(chuàng)作的詩。她將筆記本放到枕邊,褪去衣褲,躺到床上,隨手翻開筆記本,讀里面的詩。她喜歡曹冬的詩,有幾首已經(jīng)背了下來。她正翻看,腦海里一下閃出李鋼的身影,李鋼那乖巧,討好的笑臉,令她很受用。一會兒,又閃出曹冬的身影,曹冬是個心眼瓷實的人,不會耍心眼,這種性格的人在社會上耍不開,常常會吃虧。李鋼則很會來事,善于察言觀色,他從你一個眼神,一個表情,猜出你想啥。王婧想到這兒,不由搖搖頭,對李鋼她覺得不托底,她怕一把抓不住,從她手上飛掉。
王婧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不管對男人還是物品,她不喜歡別人跟她分享。這點,在曹冬身上格外明顯,她不許曹冬跟女生接觸,哪怕和女生說上幾句話,都要引起她的猜疑,害得曹冬沒少受罪。
夜深沉,臥室里的燈還亮著,王婧歪在床上睡著了,那本打開的筆記本躺在她的小腹上。女人悄悄推開門,走到床前,把筆記本合上,擱到枕邊,將被蓋在王婧的身上,這才退出屋。
一周后,王婧來到采油隊,隊長通知她到礦人事部報到。她不明就理,匆匆忙忙地趕到礦里,人事部主任接待了她,通知她到經(jīng)營辦工作,并親自把她領(lǐng)到經(jīng)營辦,將她介紹給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劉主任,這位叫王婧,礦長讓安排到經(jīng)營辦。劉主任是經(jīng)營辦的負責人,以后你的工作由她領(lǐng)導(dǎo)。”
劉主任顯得很精干,她伸出手,王婧忙把手遞過去,輕輕握了下,覺得那手非常柔軟。
“劉主任好,請多關(guān)照。”
劉主任沒有問她過去做什么工作的,只是將經(jīng)營辦的職責,工作性質(zhì)詳細地對她進行了介紹,并把她介紹給另外5個同事。給她一天時間,把原單位的事處理完,后天正式上班。
王婧邊往樓下走邊琢磨,她一時還適應(yīng)不了這突然的變動。瞧著腳下大理石地面,電鍍的樓梯扶手,大廳里垂掛下來的碩大的吊燈,仿佛在夢里。礦辦公樓王婧只來過一次。當時,她們一共來了20多人,站在走廊上,人事部的人念一個名字,那人就站出來,跟著采油隊的人走。王婧清楚記得,她是最后一個被念到名字的,這時走廊里已經(jīng)空蕩蕩的。王婧沒有想到,兩年后她會在這棟樓里上班,成為其中的一員。
走出礦辦公樓,王婧來到街上,攔住一輛出租。她要趕回隊里,把工作交接下,想到再也不用看井長的臉色了,心里一片釋然。
兜里響起一陣鈴聲。王婧打開手機,傳來倩倩的聲音,問她報到?jīng)]有。王婧不解地問道,你咋知道我調(diào)工作的事?倩倩說,你還不知道,你的工作是李鋼給辦的,他跟礦長一說,礦長立馬把這事辦啦。王婧不想讓自己被動,就說我知道他辦的,他人哪?倩倩說,是這樣,李鋼跟領(lǐng)導(dǎo)去外縣啦,估摸晚上回來,他不便打電話,讓我告訴你,晚上他請你吃飯,慶祝一下。王婧說,好哇,我正想當面謝他呢,我埋單。
五
曹冬的父親曹澤輝在采油礦保衛(wèi)隊工作,母親許瑩在原油庫是名油料工。保衛(wèi)工作的性質(zhì)決定了曹澤輝常年在野外奔波,保衛(wèi)油井的安全。在曹冬的記憶里,父親很少回來,有時回來住上一宿,第二天天沒亮就走了。所以在曹冬的印象中,父親的形象是模糊的。許瑩經(jīng)常上夜班,也沒有時間照顧他,因此曹冬的童年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那年曹冬八歲,已上小學二年級,曹冬所以清楚記得這個日子,因為那是開學的第一天。曹冬剛把書包塞進書桌堂,老師就急匆匆地走進來,后面跟著小姨。老師蹲下身,拉拉他的衣服,把粘在前襟上的飯嘎巴摳掉,讓他跟小姨走,說書包老師替你保管。小姨抱起他,急速地走出學校,在路邊攔住一輛車,趕往油田醫(yī)院。曹冬熟悉這個醫(yī)院,他生病的時候,爺爺奶奶抱他來看過病??墒墙裉焖麤]有生病,他不明白小姨為什么帶他到這兒來。許瑩臉色蒼白地癱在椅子上,身邊有個阿姨陪著她。許瑩看見曹冬便坐起身,伸手接過他,將他緊緊地摟在懷里,淚水就像剛從井里搖出來的水順著桶嘩嘩地流淌,灑在曹冬那稚嫩的臉上。曹冬沒有見過這個場面,害怕地摟住許瑩的脖子,哭著說,媽媽怎么啦?你為什么哭?小姨見狀,忙接過曹冬。說我抱吧,你別嚇著孩子。醫(yī)院的走廊里,人越積越厚,都是父親單位的。一個領(lǐng)導(dǎo)走過來,拉住母親的手,安慰說,曹澤輝同志是在和盜油分子搏斗中負的傷,我們會盡一切辦法搶救他,不要擔心,他會好起來的。許瑩淚流滿面,無力地點點頭。也不知過了多久,手術(shù)室的門推開了,一個大夫走出來,人們呼啦圍上去,詢問情況。大夫說手術(shù)很成功,但由于病人身上多處受刀傷,目前還沒有脫離危險,需要在重癥監(jiān)護室監(jiān)護。大家都散了吧,守在這兒也沒用,家屬來了嗎?那位領(lǐng)導(dǎo)做了自我介紹,他們跟著大夫走進辦公室。大夫說,傷者的身上被捅了四刀。一刀在腿上,一刀在屁股上,一刀在前胸,離心臟只差半寸,再偏一點就沒命啦。第四刀傷在腰上,由于傷得太重,只好摘掉一個腎。許瑩提出要見丈夫,大夫猶豫再三,在許瑩的一再要求下,答應(yīng)她只看一眼。許瑩抱著曹冬走進重癥監(jiān)護室,當時許多人不讓她抱曹冬進去,怕嚇著他??伤匀粓猿?,那位領(lǐng)導(dǎo)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同意讓她抱曹冬進去。許瑩后來說,她之所以堅持抱曹冬進去,是讓他看他爸最后一眼,因為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情況,她真擔心他會挺不過來。曹冬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覺得很陌生。父親身上纏著繃帶,插著很多管子,他已經(jīng)認不出他了。但現(xiàn)實是殘酷的,重癥監(jiān)護室里的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曹冬幼小的心靈,令他至今難以忘懷。
兩個月后,曹澤輝出院了,領(lǐng)導(dǎo)安排他內(nèi)勤工作。許瑩也希望他坐辦公室,不要在一線真刀真槍和油耗子拼命??伤f他坐不慣辦公室,他喜歡整天圍著油井轉(zhuǎn)。為這事兒,許瑩和曹澤輝大吵了一架,倆人一個月沒有說話,小姨勸說母親,他是個身體不全的人,你還跟他較啥勁呀,他愿干啥就干啥吧。或許小姨的話起了作用,起初許瑩還繃了幾天臉,最后妥協(xié)了。她說他喜歡干就干吧,只要舒心就行,人這輩子就是活個好心情。
曹澤輝更忙了,白天巡井,晚上蹲坑,尋找犯罪的蛛絲馬跡。一個煙頭,一個飲水瓶,人的糞便,輪胎的痕跡,都能引起他的注意。因為在這荒涼的大草甸子上,閑人是不會來的。一次,曹澤輝拾到一個餅干袋和飲水瓶,他擰開瓶蓋,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發(fā)覺水沒有變質(zhì),說明飲水瓶丟棄不久。他登上土包,四處眺望。遠處有一座抽油機井,他知道那是33─126井。曹澤輝對油井比對家還熟悉。你要讓他幫你拿件東西,他會沒目標地到處亂翻,你要問他33─67井在哪兒,他會在地上給你畫個圖,標出油井的位置。整個采油礦上千口油井,分布在什么地區(qū),編號多少他都能一一說出。隊里的人送他個綽號,活地圖。曹澤輝來到井上,他圍著井場轉(zhuǎn)了一圈,對地上的幾個鞋印發(fā)生了興趣。同來的隊員見油井運轉(zhuǎn)正常,催他走。他反倒蹲下來,察看印在泥土上的鞋底的紋路。隊員說有啥看的,是采油工巡井的鞋印。曹澤輝拉他細看,對他說采油工穿的是工鞋,工鞋鞋底的紋路比較粗,而這個鞋的紋路細,是商店賣的那種。他走到井口,指著另一個鞋印說,這才是采油工的鞋印。隊員佩服地點點頭,說你觀察真細。曹澤輝說,我估摸這個人是來踩點的,這兩天他們會光顧這口油井。他向隊里做了匯報,隊里增派了警力,負責抓捕。曹澤輝和隊員在草甸蹲了一夜,沒有動靜。個個被蚊子叮了一臉的包。第二天夜里還是沒有動靜,有人吃不住勁了,認為多此一舉,搞得這么多人在此遭洋罪。曹澤輝沒有吭聲,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第三天夜里,上半夜還是平靜的,有的隊員打起了瞌睡。曹澤輝趴在草叢中,一雙眼睛似閉非閉,耳朵支楞著,打眼前刮過的風中辨別可疑的聲音。凌晨1點多鐘,草甸上亮起了車燈,不久又關(guān)閉了,過會兒又亮起來。曹澤輝的眼睛忽地睜大了,他喚醒身邊隊員,就見燈光愈來愈近,來到抽油機旁,車燈熄了。打車上跳下幾個人,撲向油井。副隊長一揮手,幾個隊員跳起身,擰亮手電筒,朝前沖去。曹澤輝沖在最前面,他用手電照在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的臉上,不由一愣,他認出用刀捅他的就是這個胖子。他壓住心頭的憤怒,思考對策。這個人有股蠻勁,心狠手辣,硬拼是不行的。他一邊用手電晃胖子的眼睛,一邊尋找胖子的破綻。胖子從腰里拔出尖刀,另一只手放在眼前,遮住手電筒的強光,朝曹澤輝撲來。曹澤輝猛然轉(zhuǎn)身,揮起警棍狠狠地削在胖子的手腕上,胖子怪叫一聲,刀落在地上。他急轉(zhuǎn)身朝曹澤輝撲來,曹澤輝在躲避時不想被絆了下,身體失去重心,朝后倒去。胖子趁機抓住他的衣領(lǐng),身子飛在空中,重重地壓了下來。這二百多斤的重量,壓也會把他壓癟的。副隊長看在眼里,想幫他,可他被另一個歹徒纏住,無法脫身,急忙喊了聲小心。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事情突然發(fā)生了逆轉(zhuǎn),只見曹澤輝猛然圈起腿,膝蓋往上一頂,胖子慘叫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兩手捂住襠,滾來滾去。
其他兩個歹徒,見胖子栽了,有些膽怯,動作不免有些慢。幾個隊員抓住機會,一個側(cè)摔,一個滿臉開花,將倆人拿住。這次伏擊,不但擒住三個油耗子,繳獲一輛30噸的油罐車,還破了四個月前因盜油刺傷曹澤輝的案子。
爐火順著爐蓋的縫隙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亮了堆在旮旯里的物什。對面響起呼嚕聲,那是鄧海峰在吟唱。曹冬兩眼望著屋頂,深埋在心里的記憶,打思緒的縫隙躥出來,如探出的火舌,炙烤著他。在他的印象中,父親是個話語不多的人,有時回到家里,如果母親不跟他說話,他會一動不動地悶在那里,誰也不知道他在想啥。曹澤輝喜歡書,經(jīng)常打書店里買回一兩本書。對曹澤輝買書,許瑩很不滿意,總抱怨他亂花錢。曹澤輝也不接話,他知道一接話茬,倆人就會吵起來。他會很仔細地將書擱在書柜里,如果書皮上落下指痕,他會用橡皮擦干凈。曹澤輝對書的喜愛,超出常人的想象,他對書的擺放記憶深刻,如果誰拿走一本書,他立刻就知道缺了,并說出書的名字。如果誰動了書,沒有將書擱到原來的位置,他會知道書被人動過,并將書按照他編排的順序碼好。一次,曹冬無意中將一本書碰到地上,隨手就放進書柜里,曹澤輝回來,發(fā)現(xiàn)書被人動過,就追問許瑩,許瑩否認動過書。倆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嗆嗆起來。許瑩說,那書能當飯哪,你整天就知道書書,有章程跟書過日子去。要不是曹冬出面澄清,倆人會支把起來。從此,曹冬和許瑩都離書柜遠遠的,唯恐惹上麻煩。曹冬有起夜的毛病,有幾次他起夜,看到客廳里的燈亮著,曹澤輝靠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地看書。他以為他睡實了,輕輕地走過去,曹澤輝會突然抬起頭,微笑著朝他擠擠眼,告訴他尿完尿蓋好被,別涼著。
一天,曹澤輝領(lǐng)曹冬到書店購書,這是曹澤輝第一次領(lǐng)曹冬出門,曹冬歡天喜地地跟著父親上街。曹澤輝讓曹冬坐在兒童書架旁,隨手拿起一本卡通,遞給曹冬,他去挑選書。曹澤輝買書有個特點,就是看書的語言有沒有藝術(shù)性,是不是文學語言。如果語言像白水一樣平淡,像報紙一樣直白,他會不屑地將書扔到一邊,他認為那是垃圾。文學的藝術(shù)就是語言的藝術(shù),一個作家如果連語言都駕馭不了,還寫什么書呢?曹澤輝選書的過程是漫長的,有時一兩小時他才選出三四本,有時一本也沒有選上,很沮喪地離開。這天曹澤輝挺順手,一氣選了六七本書,就在他沉浸在選書的快樂中時,他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單位打來的,說有口油井被盜,讓他趕過去。他扔下書,沖到街上,攔住一輛出租,直奔出事地點。曹冬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的身旁堆著一堆已翻過的書,他困了,趴在書上睡著了。直到下班,服務(wù)員在清場時發(fā)現(xiàn)了他,把他喊醒,他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不見了。他說出家里的電話,許瑩趕到書店,接走曹冬。許瑩在電話里一陣咆哮,電話那邊一聲不吭。
六
還有10公里就要穿越永凍土地帶,闖過漠大線最為艱難的施工段。
曹冬坐在爐子旁,一手捏住放在腿上的筆記本,一手拿筆,借著爐火的光亮,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他時而停下來,手托住下頜思索,時而奮筆疾書?;鸸馓蛑哪槪粫壕桶涯樚蚣t了,他兩眼斜睨著爐火,凝思苦想。
這是曹冬的第二個筆記本,他打算一個筆記本出一本詩集,頭一個筆記本在王婧手里,是王婧硬打他手中拿走的。她說她每天都要讀他的詩,每次讀他的詩,就仿佛他站在身旁跟她悄悄私語,令她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歲月。林蔭道上溫情的足跡,湖邊纏綿的話語。
我的愛人,在我的詩里
詩就像跳動的音符,慰藉我孤獨的心扉
我輕撫每一首詩
就像梳理愛人的發(fā)絲
我的愛人,在我的詩里
詩就像流淌的小溪,滋潤我荒漠的靈魂
我輕吟每一首詩
就像同愛人傾訴情思
…………
詩是曹冬抒發(fā)感情的一種方式,他將對王婧的思念通過詩表現(xiàn)出來,每一首詩都凝聚他的情感。
呼嘯的西北風在大興安嶺飛快地奔跑,撞在板房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風聲打斷了曹冬的思路,他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詩上,他想起父親被推出手術(shù)室時的情景。父親躺在手術(shù)車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要不是那懸在頭頂上的吊瓶,他真以為他到了另一個世界??吹礁赣H,他的心仿佛被狠狠地蟄了一下,生出一陣疼痛。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珍惜,什么叫不舍。是啊,他真怕父親再也醒不過來。母親癱坐在地上,低聲哭泣。他走過去,扶起母親,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在他的記憶里,母親是堅強的,父親不在家的時候,都是母親呼風喚雨,為他遮擋風寒。但那次,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母親是那樣軟弱,那樣無助。他的心被刺痛了,覺得自己一下長大了,需要去精心呵護自己的母親。臨走那天,母親抻抻他的衣襟,眼含淚水說,冬冬,你爸爸已經(jīng)廢啦,這個家將來就靠你支撐啦。你爸說得對,漠大線更需要你,去吧,好好干,給你爸做出個樣子來。曹冬用力點點頭,他不敢說話,怕控制不住感情,就在他轉(zhuǎn)過身去的瞬間,淚水嘩地流淌下來。他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怕許瑩看見。他淚水滂沱,恨不得一下飛走,遠遠離開這塊傷心地。
七
倩倩開車接上王婧,往街里走。
“現(xiàn)在到哪兒去?我想回家換件衣服,今天不知在哪兒蹭上塊油,煩死我啦?!?/p>
王婧撩起衣服的前襟給倩倩看。倩倩瞄了一眼,腳踩油門,超過一輛奧迪。
“好車都開瞎啦,也太慢啦?!?/p>
王婧在兩車交會的瞬間掃了眼,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舉著手機,貼在耳朵上。
“是個妞?!?/p>
倩倩不屑地用鼻子哼了聲。王婧知道這是倩倩的習慣,她看不上誰,就會不自覺地表露出來。
“哼,準是個小三?!?/p>
王婧沒有搭茬。這也是王婧聰明之處,當你和對方意見不同時,輕易不要表態(tài),尤其是倩倩霸道慣了,是說一不二的主兒,說多了只會引起她的反感。
“不對,我家在東面?!?/p>
王婧發(fā)現(xiàn)車行駛的路線不對,提醒倩倩。
“你這件衣服穿多久啦?我拉你去買一件,把這件衣服扔了算啦?!?/p>
倩倩開車直奔新瑪特。王婧有些不舍地輕撫身上的衣服。這件衣服她才買了三個月,穿了不到10天。再說,新瑪特的衣服貴,不是她這個階層消費得起的。有次,她相中一件卡腰上衣,穿在身上,將她苗條的身材襯托出來,她往試衣鏡前一站,顯得非常秀美??梢粏杻r格,嚇得她吐了吐舌頭。要價3200。比她一個月的工資還多出500。她戀戀不舍地脫下上衣,旁邊的服務(wù)員一個勁兒地夸她穿這件衣服好看,就像給她量身定做的。
王婧和倩倩在一家家品牌店閑逛,試穿著衣褲。當她們走到一家品牌店時,同時看上了一件上衣,試穿了下,比較合身。一問價格,王婧倒吸了口涼氣,4600元,太貴了。再說她也沒有帶那么多錢,她只是準備了埋單的錢。錢令她陷入窘境。
王婧還在猶豫,倩倩讓服務(wù)員開單子。王婧嫌衣服貴,買不起,但又不便明說。便說腰有些肥,想推脫掉。
“你穿這件上衣,比我穿還好看,肥啥肥?!?/p>
倩倩看出王婧喜歡這件衣服,只是在價格上接受不了。她不容置疑地讓服務(wù)員開了兩件,拿單子去刷卡。
“咋能讓你掏錢,這多不好意思?!?/p>
王婧攔住倩倩,倩倩伸手把她輕輕一推。
“咱倆誰跟誰呀,你還跟我這么客套。你給我買狗的時候,可沒算計錢,我一看這狗就估摸出它的價格,你為我舍得花錢,我為啥不能,那不顯得我小氣。你今兒個換了工作,全當我送你一件禮物。去把衣服換上?!?/p>
王婧知道,這時候再推托,就顯得虛了。她拎著衣服鉆進換衣間。倩倩交款回來,王婧讓倩倩也把衣服換上。
“今天你是主角,我不能喧賓奪主,改日我再穿?!?/p>
倆人估摸時間差不多了,忙開車朝酒店駛?cè)ァ?/p>
車剛停好,李鋼的電話跟了過來,說他已經(jīng)到了酒店,問她們現(xiàn)在走到哪兒。倩倩告訴他已經(jīng)到了。
當倆人走進408房間,李鋼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王婧。倩倩見達到了預(yù)期效果,微笑著將包擱在旁邊的椅子上。
“收斂點,一會兒眼珠子要掉出來啦。”
倩倩嘲諷地瞥了李鋼一眼,李鋼忙收回目光,將菜單遞給倩倩,倩倩又將菜單遞給王婧。王婧不愿點菜,每次上飯店,她都為點菜犯愁,不知道別人的口味,點便宜了不是,點貴了也不是。她知道今天躲不過去,硬著頭皮點了一道菜。將菜單遞給倩倩,倩倩正在翻看菜單,李鋼的手機響了,告訴了對方房間號。
“你還約了別人?”
倩倩疑惑地問道。李鋼故弄玄虛地笑而不答。告訴她一會兒就知道了,他約的是一個尊貴的客人。李鋼走出房間,迎候那個人,把倩倩和王婧弄得直納悶。
“兩位女士,請客人閃亮登場?!?/p>
李鋼推開門,往后一閃,一個高個年輕人出現(xiàn)在門口。王婧覺得面熟。
“關(guān)松雪,你咋來啦?你不是去香港了嗎?”
倩倩從椅子上站起來。王婧想起面前這個人是倩倩的男朋友,忙站起身。關(guān)松雪往王婧身上瞄了幾眼。這一微小的動作被倩倩捕捉到,心里不免有些來氣,罵道,男人,都這德行。
“這都是我安排的,我讓松雪先不要給你打電話,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今天我們有兩項內(nèi)容,一是給松雪接風;二是祝賀王婧到礦里工作?!?/p>
李鋼有意將接風的事放在前面,他看出倩倩有些不高興,忙站出來打圓場。
倩倩當然知道今天的主要議題是什么,她怎么能壞了氣氛,攪了大家的興。心想,姓關(guān)的,瞧我回去咋收拾你。
四個人有說有笑地喝著酒,關(guān)松雪借著酒性,講了他在香港的見聞,其他人饒有興趣地聽著。
“那天,導(dǎo)游領(lǐng)著我們走到紅燈區(qū),導(dǎo)游邊走邊介紹紅燈區(qū)的歷史和趣聞。有個老哥聽著聽著就控制不住自己,壯著膽子闖進路旁一家妓院,就見大廳里坐著十多個年輕漂亮的女士。女士們見有客人進來,刷地站起來,一絲不掛地等待客人挑選,嚇得這位老哥掉頭就跑?!?/p>
王婧抿嘴笑,對這個新聞,她不便表態(tài)。倩倩瞄著關(guān)松雪,欲言又止。
“那個人是不是你?。俊?/p>
李鋼嬉笑著打趣。關(guān)松雪瞅了倩倩一眼,他知道倩倩的脾氣,嚴肅地推了李鋼一下。
“這玩笑可不能亂開,你知道我是愛倩倩的,其他女人我看不上眼?!?/p>
散場的時候,王婧要埋單,李鋼把她攔住,付了款。關(guān)松雪登上倩倩的車,李鋼送王婧回家。路上,李鋼囑咐王婧,在礦里要多看多干少說話,在機關(guān)不像在基層,人事關(guān)系復(fù)雜,牽著耳朵連著腮,一舉一動都會有人注視你。辦事魯莽,說話率直,都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王婧認真聽著,一一記在心里,臨下車,她表達了對李鋼的謝意。
“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你知道現(xiàn)在找人辦事,不是太密的關(guān)系一般不給辦。啥事比較好辦,如給愛人辦事,老子給兒女辦事,這都是推不過的。所以我跟礦長說,你是我女朋友,你不要介意,如果礦長要是問起,你有個心理準備,不要說兩岔去?!?/p>
李鋼邊說,邊觀察王婧的表情。這對他很重要,他可以從中窺探出王婧的心理。王婧微微一笑,點點頭走了。
一個月的時間,李鋼沒有見王婧,偶爾通一兩次電話,他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再說,王婧新到一個崗位,應(yīng)該給她一個熟悉周圍環(huán)境的時間。他相信以王婧的聰明,是能夠應(yīng)付工作的。只要在人事關(guān)系上適當點撥下就行。
這天下午,王婧正在做表,一個個兒不高,四十多歲,胖乎乎的男人走進辦公室,正在工作的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來,說礦長好。王婧只是在一次干部大會上,見過礦長,當時礦長坐在主席臺上講話。她一看這架勢,也慌忙站起來。
“你是新來的,叫王婧?!?/p>
礦長走到王婧身旁,王婧忙跟礦長打招呼。劉主任也從她的辦公室趕過來。
“工作還能適應(yīng)吧?李鋼可是一個好青年,在領(lǐng)導(dǎo)身邊,辦事能力強,有方法,將來會有一個好的前途?!?/p>
礦長熱情地詢問王婧工作情況,家里狀況。王婧一一作了回答。劉主任及時插進話來,說王婧接受事物快,已經(jīng)能夠獨立工作。
礦長滿意地走了。
劉主任把王婧喊進她的辦公室,熱情地給王婧沏了杯茶水。
“劉主任,這段時間你在工作上沒少幫助我,謝謝你!”
王婧工作上一直小心翼翼,她很珍惜這份工作,唯恐在數(shù)字上出現(xiàn)差錯。劉主任也時常過來對她的工作進行指導(dǎo)。
“王婧,不要客氣,你工作非常認真,大家對你印象不錯,聽說你是李鋼的朋友,李鋼可是眼光高的人,一般的女孩他看不上眼,你肯定有過人之處?!?/p>
劉主任在夸贊李鋼的同時,也對王婧表現(xiàn)出贊許。王婧抿嘴一笑,沒有言語。她想幸虧李鋼事先囑咐她,讓她有個思想準備,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該怎樣應(yīng)對。
“李鋼這嘴也太不嚴實啦,我剛調(diào)來就把這事整得大家都知道啦。”
王婧裝作不高興的樣子,埋怨李鋼。實際上她是在試探消息的來源。如果這事真要傳得機關(guān)里都知道,她就被動了。顯然,大家對她表現(xiàn)出友好,是看在她和李鋼的關(guān)系。如果真有一天揭開這個面紗,她恐怕很難在礦里待下去。她開始意識到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簡單,后悔不該到礦里來,不該輕易答應(yīng)這件事??伤ミ@次機會,或許就永遠窩在采油隊了。她真不想再在采油隊干了,天天圍著油井轉(zhuǎn),風吹雨淋,頂風冒雪。一想到這些,她心里就打怵。
“哎,這可別埋怨人家李鋼,這是礦長親口對我說的,讓我多關(guān)照你。你可別跟李鋼說,他還特意囑咐礦長不要說,現(xiàn)在只幾個人知道。”
王婧微笑了一下,沒有吭聲。她知道在機關(guān)里屁大點事兒,用不了幾天就會傳遍,她和李鋼的事兒也用不了多久。
“你就叫我劉姐吧,今后工作生活上有啥難處跟我說,李鋼常到礦里來,跟礦長是哥們,上面有礦長罩著,沒人敢跟你找事?!?/p>
八
王婧的工作量并不大,每天把各采油隊報上來的原油數(shù)量匯成一張大表,交給主管副礦長。剩余的時間不是上網(wǎng),就是翻時裝雜志,跟采油隊的節(jié)奏完全不同。每到快下班的時候,倩倩的電話就打過來,約她出去,不是吃飯,就是唱歌,要不就拽她鉆進美容院,沒有個把小時出不來。王婧總是抱怨,倩倩侵占了她的時間,令她沒有空閑。實際上,王婧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生活,要是倩倩兩天不給她打電話,她倒心里慌慌的,不知該做什么。上次倩倩參加個培訓(xùn)班,封閉式管理,才三天就把王婧難受得像掉了魂似的。倩倩給她發(fā)短信,也是老大的不高興,說她快要崩潰了。
這天,王婧正在做報表,李鋼突然來到礦里,溜進她的辦公室。她忙丟下手里的活,給李鋼讓座,倒水。從她對李鋼的態(tài)度上看,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由反感到容納,由拒絕到接受,這種心理上的演變是在無意識中慢慢推移的,只是她還沒有意識到。
“你咋有時間過來?”
在她的印象中,李鋼輕易是不到礦里來的。李鋼接過水杯,放到桌上。
“我是拉廠長來的,廠長在礦長那兒。我閑著沒事就溜到你這兒來啦,怎么樣,工作還適應(yīng)吧?!?/p>
李鋼環(huán)顧四周,他還是第一次到王婧的辦公室,不是他不想來,是想給王婧留出一些空間,讓她去思考。再說他也不想在礦里鬧得滿城風雨,給王婧的心理造成壓力。感情上的事是需要一點一滴的培養(yǎng),就像潤物細無聲,需要一絲一厘的滋潤,操之過急反倒適得其反。
“剛來的時候有些手忙腳亂,現(xiàn)在熟悉啦,知道該怎么做啦。上午事情不多,主要是下午或快下班的時候,各隊的數(shù)字都上來啦,我得統(tǒng)計匯總,還要和前一天的數(shù)據(jù)進行比較,看產(chǎn)量是增多還是減少,把發(fā)現(xiàn)的問題匯報給副礦長?!?/p>
李鋼點點頭,順手拿起一本時裝雜志翻了幾頁,都是些時裝模特穿著春夏秋裝,擺成各種姿勢,用形體展示服裝的美麗。其中一頁有個靚麗的美女,穿件細小的短褲和乳罩,白嫩細膩的肌膚在柔和的燈光下,具有一種穿透力的美。他瞧那女人的臉,有些面熟,不由抬頭瞥了眼王婧。
“咋啦,你在看啥?”
王婧低頭瞧瞧,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不解地瞅著李鋼。
“我看你和她很像?!?/p>
李鋼將雜志展示在王婧面前,眼睛緊盯著王婧。王婧的臉刷地紅了,仿佛那模特真的是她,她為自己裸露的身體害羞。
“我哪有人家漂亮,你看她的嘴和鼻子,有棱有角的?!?/p>
王婧顯然已經(jīng)看過這張圖片,并和圖片中的女人做了翻比較,知道自己的優(yōu)勢在哪里。
“你的眼睛要比模特的眼睛好看,這你應(yīng)該注意到,這是你的優(yōu)勢,人們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你的臉型和眼睛都比她強,我想這就夠啦?!?/p>
李鋼發(fā)自內(nèi)心地稱贊道。王婧聽了李鋼的話,很受用,只是表面上做出謙虛的樣子。李鋼沉吟了會兒,將雜志放到桌上。
“我想說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到機關(guān)不久,上班時間最好不看這些東西,這對你影響不好,機關(guān)人事關(guān)系復(fù)雜,處處都得小心,不要因為這些事給自己帶來煩惱。你知道現(xiàn)在分配來的大學生很多,大多在操作崗上,很多人夢寐以求想到管理崗上來,沒人不行,有人不上態(tài)度也不行,起碼得這個數(shù)?!?/p>
李鋼伸出三個指頭,王婧瞅著李鋼,等他講下去。
“現(xiàn)在提個科長、處長都有價,社會在變,人心在變,你不變行嗎?你不變就啥事也做不成,環(huán)境逼著你變。如果說影視圈里有潛規(guī)則,那么官場上同樣也有潛規(guī)則,這是公開的秘密?!?/p>
王婧聽了李鋼的話,心里一動,她意識到李鋼幫她調(diào)工作,絕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簡單,如果李鋼為她送了三萬,這人情可就大了,是她承受不起的。
“這么說,給我調(diào)工作你花……”
沒等王婧說下去,門被推開了,劉主任站在門外,見李鋼坐在屋里,臉上立刻綻開一朵花。
“我以為你和誰說話,原來李鋼來啦,啥時候到的?”
李鋼站起身,沖劉主任一笑。王婧從李鋼的神態(tài)中看出他們很熟。
“我是插空上來坐坐,廠長在礦長那兒,我也該下去啦,不然廠長出來我不在不好。王婧在你這兒,還請你多關(guān)照。找時間我請你吃飯,飯店你挑?!?/p>
劉主任陪李鋼往外走。王婧沒有送。她不想在人前太張揚。何況她和李鋼只是一般朋友,怕將來不好收場。她站在門口,見機關(guān)里的人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心想這李鋼還挺有人緣哪。
王婧正在悶頭吃飯,母親坐在對面,往王婧的碗里夾菜。王婧瞧碗里堆得像山似的飯菜,把碗擱到桌上。
“媽,你想撐死我呀,我中午在單位約啦,又長一斤,再這樣下去會吃成胖子啦。”
王婧調(diào)進機關(guān)后,身體明顯發(fā)胖,她開始為自己的身材擔心。在采油隊每天風里來雨里去,雖然辛苦些,可不用為身體發(fā)胖犯愁。
“婧啊,媽跟你說個事,你爸腿不好,一到冬天就疼得睡不著覺,樓下你李姨和張嬸說這病最好到南方去,那兒天暖和。我想和你爸出去走走,但又放心不下你?!?/p>
母親說到這兒,停下來,瞅著王婧。
“我都多大啦,還用你們擔心,你們要出去走走就去吧,我支持。這么多年你們也不容易,是該出去看看啦,等過幾年腿腳不靈便啦,想走也走不成啦。”
王婧笑著點點頭。
“我打聽了下,南方現(xiàn)在旅游正是旺季,聽說車票不好買?!?/p>
王婧思忖了會兒,提出自己的想法。
“爸既然腿腳不方便,我建議你們坐飛機去,那樣不但快,還不累,當天就到,坐火車那有多慢啊。”
王婧怕他們路上累著。
“國家不是建了高鐵嗎?我想比飛機慢不了多少?!?/p>
父親在旁插話,母親點點頭,表示認同。
“要不這樣,去坐火車,回來坐飛機,在外頭玩?zhèn)€個把月,身體累啦,再坐火車怕吃不消,車票錢我出?!?/p>
母親聽了這話笑了,她倒不在乎誰出錢,而是覺得女兒長大,懂事了。
“錢倒不用你出,有你這句話就行啦?!?/p>
王婧洗了個澡,躺到床上,隨手翻開曹冬的筆記本,看里面的詩。實際上,詩大多她都能背下來,只是習慣了,每天不看一眼,仿佛缺少點什么。王婧讀著詩,腦海里突然跳出李鋼的身影,想起白天的李鋼,他的音容笑貌,她捏著筆記本的手慢慢放了下來。李鋼給她的印象是全新的,她在李鋼身上發(fā)現(xiàn)許多過去沒有看到的東西。李鋼不但社交能力強,有一定的人際關(guān)系,還思維敏捷,謹慎,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注意把握分寸,在為人處事上都拿捏得很準。這是曹冬做不到的。曹冬處理事情有些幼稚,情緒化,這或許和他工作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王婧想著,突然一激靈,奇怪自己怎么把李鋼和曹冬對比起來,他倆是沒法比的。又想,有啥不能比,這一比不就比較出人在生活中的差距嗎?想到這兒,她搖搖頭,似乎要將李鋼從她的腦袋瓜里驅(qū)除出去,可是,她做不到,李鋼的身影還是在她面前晃。她問自己咋啦,難道對李鋼有了感覺。
擱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震動起來,王婧拿起手機,是李鋼的號碼,她按下通話鍵,響起李鋼的聲音。
“你睡了嗎?沒有打擾你吧?”
王婧聽到李鋼的話,心不由怦怦地跳起來。手機那頭很亂,有汽車喇叭聲和音樂聲。
“還沒睡,你在哪兒打電話?”
李鋼沒有立刻回話。里面?zhèn)鱽碚f話聲和剎車聲。
“我把廠長送回家,正往家走,前面出車禍啦,路被堵死啦。我給你打電話,是想告訴你,后天廠長去北京,三四天才能回來,我想約你和倩倩洗溫泉去?!?/p>
王婧早就聽說溫泉的事,只是沒有機會去玩,李鋼一說立刻應(yīng)下來。她剛要掛斷手機,一下想起旅游的事,托李鋼幫助買票。
“為啥不跟團走,這樣可以免去購票、住宿帶來的麻煩,尤其是老人第一次出門,沒有經(jīng)驗,容易上當受騙。再說,路上一旦有個事,也有個照應(yīng)。我有個朋友是旅行社的經(jīng)理,可以放心地把老人托付給他?!?/p>
王婧也想過走旅行社,可父母不同意,說旅行社凈往購物上領(lǐng),根本不讓你玩好。王婧把父母的擔心說了。
“可以報不購物的團隊,只是費用要高些。老人的工作你來做,我負責聯(lián)系旅行社?!?/p>
寒冷的冬天,白雪皚皚。在一個露天的庭院里,有幾個大大小小連成一片的水池,水池里鋪著彩色的馬賽克,池里放滿了水,水面上飄浮著熱氣。李鋼趿拉著拖鞋,身穿短褲,鉆進室內(nèi)的熱水池里。王婧和倩倩穿著比基尼泳裝,披著浴巾來到池旁。王婧將浴巾放到池邊,甩掉拖鞋,進到池里,李鋼看到她裸露的身體,眼睛一亮,他想起時裝雜志上的那張圖片。倩倩瞧見李鋼的神態(tài),用水撩他。李鋼猛然醒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站起身朝室外走去。
“你到哪兒去?”
倩倩瞅著李鋼,以為李鋼生氣了,想喊他回來。
“到外面去,室外比室內(nèi)更刺激?!?/p>
李鋼沿著水池來到室外,一股寒氣迎面撲來,令他打了個冷顫,他急走幾步,跳進池里。溫暖的泉水立刻把他裹住,驅(qū)掉他身上的寒氣。他沉浸在池中,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王婧的身影,幸虧倩倩提醒他,避免了難堪。
“真不可想象,在這么冷的天里,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冷。”
倩倩和王婧不知什么時候也鉆進池子里。王婧想起一些冬游愛好者在冰冷的江水中游泳的情景,他們肯定沒有在溫泉里這么愜意。
“想啥呢?”
倩倩見王婧悶頭坐在那里,怕冷場,和她搭話。
“我想那些冬游的人,在這么冷的天里,會是啥滋味?!?/p>
“那得多冷啊,想想都讓人受不了。”
倩倩將自己埋入水中,只露出鼻子跟眼睛,望著瓦藍瓦藍的天空,體驗著寒冷中的溫暖。待了會兒,倩倩站起身,朝室內(nèi)走去。王婧喊她,她說去洗手間。王婧知道她是借故走開,讓她和李鋼單獨在一起。別說,王婧還真有話想問李鋼。
“我問你,為我調(diào)轉(zhuǎn)工作,你花了多少錢?”
李鋼沒有想到王婧提出這個問題,他露出腦袋,抹掉臉上的水珠。
“我說一分錢也沒花,你信嗎?”
李鋼扭頭瞟了眼王婧,王婧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搖搖頭。
“真的,我一分錢也沒花。你可能要問我為啥,是由于我特殊的身份。因為我在廠長身邊工作,有利用價值,所以礦長才舍得在我身上投資,有時我給他提供一個信息,這個信息對他很重要,甚至涉及到他的仕途,這可是幾萬塊錢買不來的。當然,我們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壞,那么勢利,這里也含有一定的感情色彩,我寧可相信后者,不愿相信前者?!?/p>
王婧想到李鋼為自己做的這一切,想到人事關(guān)系的復(fù)雜,不由輕嘆口氣。
“你先在礦里干,一旦有機會,我再把你調(diào)進廠機關(guān)去,現(xiàn)在機關(guān)人滿為患,一個蘿卜一個坑,每個人的身后都有些根基。你在礦里要多學些業(yè)務(wù),因為要想站住腳,就要靠自己的本事,靠關(guān)系畢竟不是長久之計?!?/p>
王婧眼望天空,想著李鋼的話,覺得李鋼是對的。對出身于工人家庭的她來說,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贏得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的認可。當然,光靠干而沒有關(guān)系是不行的。想到李鋼為自己付出這么多,她心里有些隱隱的不安。
“我沒有想太多,在礦里工作我已經(jīng)很滿足啦,我不想讓你為我花太多的精力,這會給你給我?guī)砗艽蟮膲毫??!?/p>
李鋼不這樣看,他覺得愛一個人,就要為這個人創(chuàng)造一定的機會,讓她去發(fā)展,去充分展示自己,這樣才能贏得對方的尊敬。
“不用擔心,我心里有數(shù),為你我啥都肯做?!?/p>
王婧的頭深深地低著,她不敢抬頭,不敢碰李鋼那灼人的目光,她怕在這目光中失去自己。她好像看到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正向自己拋撒下來,她覺得自己愈來愈無力掙脫這張網(wǎng)的束縛。
王婧、倩倩和李鋼仨人正在溫泉山莊吃飯,李鋼接到旅行社的電話,通知下午到旅行社取票,明晚七點在火車站集合。李鋼看下表,三個人急忙趕往旅行社。
火車站前,李鋼將王婧和她的父母介紹給旅行社王經(jīng)理,請他路上幫助照應(yīng)下。李鋼將王婧送回家,開車往單位走。臨到單位,接到王婧的電話,說她的包不見了,讓他看看有沒有落在車上。李鋼將車減速,往副駕駛座上一摸,摸到一個包,告訴王婧一會兒給她送去。
李鋼來到王婧家。王婧將李鋼迎進屋,給李鋼倒水。李鋼挨個屋轉(zhuǎn)了一圈。
“沒啥好看的,已經(jīng)是三十年的老房子啦。”
王婧跟在李鋼的身后,李鋼來到王婧的臥室,見屋里收拾得挺利索。
“不用問,這一定是你的房間?!?/p>
李鋼回過身,跟王婧面對面地站在門口。王婧掃了李鋼一眼,把目光移開。李鋼第一次跟王婧站得這么近,看到王婧嬌媚的面容,他渾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涌,心在劇烈地跳動。他一把將王婧抱在懷里,在她的臉上狂吻。王婧被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忙用手去推他,想擺脫他的擁抱??伤母毂巯皲摻钜粯永卫蔚貙⑺潭ㄗ。钏齽訌棽坏?。當他的舌頭像蛇信子似的探進她的嘴里,跟她的舌頭攪在一起時,她漸漸失去了力氣,癱軟在他的懷里。他抱起王婧,將她放到床上,快速地褪去她身上的衣物。這時,擱在床頭的筆記本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他緊緊地摟住一絲不掛的王婧,一腳將筆記本死死地踩在腳下。
九
曹冬在焊最后一道焊口時接到王婧的電話,聽了王婧的話,腦袋嗡的一聲,立時一片空白,額頭爬滿了汗水。他傻呵呵地杵在那里,手機還緊貼在耳朵上,手已經(jīng)被凍得僵硬。他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離開王婧才幾個月,就發(fā)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快王婧就背叛了他?他還清晰地記得和王婧分手時的親熱,他們激動得流下了熱淚。王婧說等他,等他回來,不管他走多遠,走多久。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以為一定是聽錯了,是信號造成的錯誤。
劉立杰喊曹冬干活,曹冬沒有聽見,還在一門心思的想剛才的電話。劉立杰走過來,瞥了眼臉色煞白的曹冬,問道:“你咋啦,像丟了魂似的,你父親那有情況?”
曹冬回過神來,搖頭說:“不是,干活吧。”
曹冬站在管道旁,卡上X65鋼纖維素焊條,朝劉立杰點下頭,悶頭焊接起來。他的眼前不時閃現(xiàn)出王婧的身影,她的笑聲,她走路的姿態(tài),她的霸氣和專橫。他使勁閉下眼,想驅(qū)趕掉王婧的身影,他知道,這時候是不能分神的??墒撬霾坏?,他擺脫不掉王婧的糾纏。王婧是他的天他的地,一旦天塌了,地陷了,他也就崩潰了。他已經(jīng)習慣了王婧,離開王婧不知道該怎么活。他愛王婧,為了這個愛,他可以為她付出一切,他也堅信王婧是愛他的。只是他不明白,王婧為什么跟他分手,他恨不得一下飛到王婧的身邊,問個明白。
曹冬和劉立杰焊完焊口,已是夜里9點多鐘?;氐綘I地,人們紛紛走進食堂。曹冬最后一個下車,他沒有進食堂,而是回到住處,跌跌撞撞地一頭攮在床上,他腦子里很亂,意外的變故攪得他心緒不寧。他想靜下心來,理出個頭緒,可心里卻像燃著一把火,燒得他頭昏腦脹。他忽地坐起身,跳下床,打鄧海峰的床下拽出一瓶酒,擰開蓋,嘬了一口。他給王婧打手機,想跟她談?wù)?。王婧告訴他,她要結(jié)婚了。曹冬聽到這話,覺得心被狠狠地擰了下,扯出一陣劇痛。他使勁地拍打著胸口,哭喊道,為什么?為什么?你知道我是多么愛你,你為什么離開我!王婧哭著說,對不起,我辜負了你,我不配做你的新娘。放手吧,這對你和我都是一個解脫,你無法給我我需要的,我也無法在寂寞中等待你的歸來,我不適合你。王婧掛了手機。曹冬一拳砸在墻壁上,淚水奪眶而出,他推開門,一頭扎進風雪中,他邊嘬著酒,邊在沒膝的雪中艱難地跋涉。
他爬到一個坡頂,凜冽的寒風差點把他掀翻。他搖晃著身體,怒吼道:
寒風啊,你為什么不把我的話捎給我的愛人,告訴她我多么想她
大雪啊,你為什么擋住我的路,讓我不能回到愛人的身旁,傾訴我的思念
白樺林仍在,呼瑪河仍在,可我的愛人卻不在
她走了,走到一個我尋不到的地方,成為別人的新娘
我扛得起風,扛得起雪,為她擋風遮雪
營造屬于自己的天空
額木爾山仍在,大興安嶺的白云仍在,可我卻再也覓不到她的蹤影
我的愛人丟了,她迷失在繁華的世界
我的心碎了
…………
淚水淌到半路,就淌不動了,被寒風固定在臉頰上。曹冬嘬口酒,抬腿朝前走去。他忘了腳下是個坡路,身體一下失去平衡,往前一倒,栽了下去。他的身體在厚厚的雪上滾動,仿佛飛了起來。棉帽子滾丟了,棉手套甩掉了,他多么想就這樣飛下去,飛到王婧的身邊。
劉立杰吃飯時沒有見到曹冬,他急忙回到住處,推開門,板房里黑咕隆咚的。他喊曹冬,沒有動靜,就摸黑走向曹冬的床鋪。一摸,空的。他找了幾個曹冬常去的地方,沒有見到曹冬的蹤影。他覺得情況不妙,這是營地從來沒有發(fā)生的事。他急忙來到項目部經(jīng)理高洪偉的辦公室,將正在開會的機組長鄧海峰喊出來,告訴他曹冬不見了。
鄧海峰一聽,眉頭緊鎖,問道:“有多長時間啦?”
劉立杰說:“回到營地就再也沒有看到他,大概有一個鐘頭啦?!?/p>
“你發(fā)現(xiàn)他有沒有反常現(xiàn)象?”
“一天下來,也沒有啥不正常的,”劉立杰思索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說,“對啦,焊最后一道焊口的時候,他接到一個電話,態(tài)度立刻像變了個人,我還問他是不是他父親那兒出問題啦,他啥也沒說?!?/p>
鄧海峰預(yù)感到問題嚴重,立刻向高洪偉做了匯報。高洪偉當機立斷,停止開會,要求各機組組織人,撒開大網(wǎng)尋找,一定要找到人,這么大的風雪,時間久了會出人命的。
人們穿戴整齊,三個人一組,朝營地的四周尋找,幾百號人立刻消失在風雪中。劉立杰走在這些人的前面,他選擇了朝家的方向,緩慢地向前摸索。
風雪蕭蕭,人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鄧海峰眉頭擰成個疙瘩,他擔心曹冬的安全。這孩子會到哪兒去呢,要是他父親換腎失敗,出現(xiàn)了意外,不至于不辭而別呀,他應(yīng)該跟領(lǐng)導(dǎo)說,組織上會給他假,或派人跟他一道去的。他把自己的疑問跟劉立杰一說。
劉立杰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他迎著風雪走,胸前瓦涼瓦涼的,脊背卻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大腿根由于和棉褲摩擦而引起一陣瘙癢,令他不得不停下來,將手伸進褲襠抓撓。
猛然,他停下手,自言自語道:“會不會跟對象有關(guān)?”
“他對象叫啥名?”鄧海峰覺得有道理。
“細想也不對,他們處了好幾年啦,咋能說黃就黃呢,曹冬可是真心實意的愛那女孩,你沒看他寫詩嗎,很多詩是寫給那女孩的?!眲⒘⒔苷f。
“不,問題肯定出在這里,正因為他愛得深,一旦出現(xiàn)問題,才會走極端,做出出格的事?!编嚭7蹇隙ǖ卣f。
劉立杰吃力地爬到一個山坡上,這里的風力很大,要不是鄧海峰一把薅住他,寒風會把他掀下去。劉立杰將手放到嘴邊,呼喊著曹冬的名字,可不管他使多大勁,話一出口,沒走多遠,就被寒風驅(qū)散了。雖然他知道在這呼嘯的寒風里,他的喊叫不起任何作用,可他還是要喊,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覺得好受些,才能減輕他的擔憂。
鄧海峰也在喊,只是他的嗓子已經(jīng)喊啞了,發(fā)不出聲音,但他還在拼盡全力地喊。他認為發(fā)生這事是自己的責任,曹冬要是出個好歹,他無法向他父母交代。想到他重病在身的父親,想到他已經(jīng)衰老的母親,鄧海峰的心里沉甸甸的。
“這風太大啦,我們站在風口上……”劉立杰沒等把話說完,就被寒風嗆得咳嗽起來。
鄧海峰擰亮手電筒,朝前照去,發(fā)現(xiàn)坡挺陡,就囑咐說:“小心,坡太陡啦?!?/p>
劉立杰懷疑地說:“我想我們還是到別處轉(zhuǎn)轉(zhuǎn),這地方他不會來的?!?/p>
鄧海峰說:“還是下去看看吧,如果他打這里下去呢。每個地方都應(yīng)該走到,想到他可能去的地方,我們決不能因為自己的疏忽而誤事?!?/p>
劉立杰點下頭,覺得鄧海峰說得有道理。他身體向后仰,把重心放在后腿上,試探著往坡下走去。鄧海峰緊跟在后面,用手薅住劉立杰的一只胳臂。
劉立杰走到半山坡,腳下突然一滑,掙脫了鄧海峰的手,滾下坡去。鄧海峰伸手去拉,由于用力過猛,身體失去重心,也滾下坡去。兩個人身體滾過的地方掀起一片雪粒子,劃出一溜雪痕。突然,鄧海峰停止了下滑,他被什么東西擋住了。他奇怪,照他下滑的速度,不管碰上什么都夠他喝一壺的,他坐起身,摸摸身體的各個部位,竟然沒有受傷。擋住他的是一個雪包,他伸手扒開積雪,竟然摸到一個人的衣服,他想看個究竟,一摸兜,手電筒丟了。他顧不了許多,急速地扒著積雪。
劉立杰在滾動中,將自己的身體慢慢豎過來,用腳蹬住雪,才使下滑的速度減慢下來。他聽見鄧海峰的喊聲,立刻往坡上爬。
他來到鄧海峰的身旁,擰開手電,照在那人身上,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看到曹冬手里拎個酒瓶,臉上掛著兩串冰凌。
鄧海峰驚叫道:“曹冬,你醒醒,曹冬!”
劉立杰說:“別喊啦,快把他弄回去,這是救他的唯一辦法?!?/p>
鄧海峰冷靜下來,他知道眼下他們在半坡上,鬧不好都要滾下坡去,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在最短的時間里把曹冬弄回營地,時間久了,曹冬會被凍死。
他想出一個辦法,對劉立杰說:“我們把身體緊貼在雪地上,一人一手薅住他的胳肢窩,把他拉上去,不然,我們都會滾到坡底下,再想上來可就難啦?!?/p>
劉立杰點點頭,兩個人趴到雪地上,同時用力,將曹冬一點一點地移到坡頂。劉立杰顧不上喘口氣,背起曹冬,一步一個雪窩地往營地走去。后面上來的人,立刻換下劉立杰,輪番背著曹冬,在風雪中疾行。
十幾個人把曹冬背回到營地,累得站都站不穩(wěn),有的癱軟在雪地上。鄧海峰讓劉立杰端盆雪來,自己快速地扒去他身上的棉衣。高洪偉擠進屋里,見狀,甩掉身上的棉大衣,抓起一把雪,在曹冬的身上快速地揉搓起來。劉立杰忙把爐子生起來,張醫(yī)生捧著一堆藥,擠進屋,往曹冬的胳臂上推了一針。
半晌,曹冬的手機響了幾聲,劉立杰打曹冬的兜里掏出手機,是個短信:曹冬,對不起,不要恨我!劉立杰把手機遞給高洪偉,高洪偉瞧了眼,搖搖頭,走到爐子旁,重重地嘆息了聲:“多么好的一個小伙子,卻栽在感情上?!?/p>
張醫(yī)生給曹冬吊上點滴,人們在曹冬身上足足用了兩盆雪,直到曹冬蘇醒過來。
高洪偉推開門,外面站著黑壓壓一群人,他望著人們凝重的神情,說:“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工地呢,曹冬已經(jīng)蘇醒過來,用不上這么多人陪著?!?/p>
十
曹冬雖然蘇醒過來,可神智還不大清醒。他發(fā)著高燒,滿嘴說著胡話,身體翻來覆去的睡不踏實,不是掀掉被子,就是伸胳膊蹬腿。劉立杰費挺大勁兒才把他按住。
劉立杰坐在床前,細聽了半天,終于聽清王婧兩個字。心想這個叫王婧的一定是曹冬的女朋友,兩個人的關(guān)系肯定出現(xiàn)了問題,不然曹冬不會這樣悲痛欲絕。
張醫(yī)生打曹冬的手背上抽出針頭,囑咐劉立杰兩句,匆忙離去。劉立杰和衣靠在床上,他不敢睡覺,他要守著曹冬,一旦有情況,好及時處理。
起初,鄧海峰要守著,劉立杰說:“工地上離不開你,你就抓緊時間睡覺吧,我年輕,一宿不睡沒啥?!?/p>
鄧海峰想了下說:“你也累一天啦,一宿不睡咋行。這樣,兩小時后你招呼我,我替你?!编嚭7逭f罷,躺到床上,不久就沉浸在睡夢中。
劉立杰聽著鄧海峰的呼嚕和曹冬的夢囈,不由想起自己的婚事。對愛情他有切身的體會,他也是在悲痛和失望中走過來的。因此,他理解曹冬的心情,知道這種傷害有多重,它將深深地埋在曹冬的心里,會若隱若現(xiàn)地跳進他的腦海,陪伴他走過一生。他擔心這個打擊會把曹冬壓垮。
門外響起咯吱咯吱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而近。劉立杰站起身,門被拉開,高洪偉披著一身雪花走進板房。劉立杰要打招呼,高洪偉將食指擱到嘴上,示意他不要出聲。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曹冬的床前,仔細地端詳了會兒,又回到爐子旁。
“高經(jīng)理,這么晚了你咋來啦?”劉立杰問道。
高洪偉輕嘆口氣,說:“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出了這么檔子事,想睡也睡不著。情況咋樣?”
劉立杰說:“燒已經(jīng)退啦,照現(xiàn)在看明顯見好?!?/p>
“白酒打哪兒弄來的?”高洪偉問道。
劉立杰說:“上次給鄧師傅擦身子剩下的,擱到床底下,誰想被他找到啦?!?/p>
“弄清楚是啥原因了嗎?”
“打他手機的短信和夢話里,我判斷是在戀愛上出現(xiàn)問題,可能是女方提出分手,至于啥原因,不清楚?!?/p>
高洪偉沉吟會兒,說:“年輕人在個人問題上,還真得慎重,一旦把握不好就會鬧出亂子,嚴重的會影響一輩子?!?/p>
劉立杰點點頭。
“你咋樣,有女朋友了嗎?”高洪偉問道。他很喜歡眼前這個年輕人,穩(wěn)重,干練,技術(shù)精,是個好苗子。鄧海峰多次在他面前提到他。
“有啦?!眲⒘⒔懿缓靡馑嫉卣f。
“王婧,不要離開我,不要?!备吆閭ズ蛣⒘⒔芘み^頭來,望著躺在幽暗中的曹冬。
高洪偉走到曹冬的床前,瞧見曹冬蒼白的臉,心里沉甸甸的。
天剛麻麻亮,劉立杰就打床上爬起來。為照顧曹冬,他一宿沒有合眼,只是在床上靠了會兒。他往爐子里添了些木橛子,做上工前的準備工作。
鄧海峰解手回來,對劉立杰說:“你上午不要去工地啦,熬了一宿睡一會兒?!?/p>
劉立杰拍了拍身體,剛要說話,質(zhì)檢員小王走了進來。劉立杰意識到有情況。
鄧海峰問道:“出問題啦?”
小王將一張返修單遞給鄧海峰,鄧海峰瞅了眼返修單,眉頭一皺,他知道返修的這道焊口是曹冬焊的。
劉立杰接過返修單,不無惋惜地說:“我本想咱們機組再創(chuàng)一個千道焊口無返修的施工記錄,現(xiàn)在看來沒戲啦?!?/p>
“對不起,是我拖了機組的后腿,怨我太不冷靜,出現(xiàn)了質(zhì)量問題?!辈芏恢裁磿r候醒了,聽到兩個人的話,打床上坐起來,愧疚地說。
鄧海峰走到床邊,和藹地說:“這么大個工程,有個返修口是不可避免的,快躺下,別再受涼?!?/p>
劉立杰安慰說:“你就安心養(yǎng)病,返修的焊口交給我啦。”
曹冬望著鄧海峰,誠懇地說:“這返修的事就交給我吧,焊口不合格是我造成的,我來處理?!?/p>
“這咋行,你身體還沒有恢復(fù),我得對你的健康負責。”鄧海峰沒有答應(yīng),他擔心曹冬的身體吃不消。
“師傅我行,你看,我都好啦?!辈芏e起胳臂,讓鄧海峰看。
劉立杰理解曹冬的心情,見曹冬執(zhí)意要去,就插話說:“要不我陪曹冬去,你放心,我們會處理好的?!?/p>
鄧海峰囑咐曹冬:“補好焊口,立刻回來休息?!?/p>
曹冬痛快地答應(yīng)了。
劉立杰和曹冬提前趕到工地,找到出現(xiàn)問題的焊道。曹冬手握砂輪機一層一層地刨開焊口焊道,仔細察看焊口的缺陷部位。他將填充刨開,發(fā)現(xiàn)了一個氣孔,手握焊把,補上焊口。
這時,上工的人們已經(jīng)來到工地。
劉立杰催曹冬坐車回營地,曹冬搖頭說:“我不回去,在工地上干起活來,我心里還好受些,要讓我一個人呆著,會受不了的?!?/p>
劉立杰說:“我擔心你的身體?!?/p>
曹冬嘴一咧,揶揄地說:“你是擔心焊口質(zhì)量吧,放心,不會再有第二次返修啦?!?/p>
劉立杰對曹冬的態(tài)度,沒有計較。他也擔心曹冬再整出什么事來,就沒再堅持。
曹冬說的是心里話,他怕一個人待在屋里,他怕靜,只要他一靜下來,眼前就晃動著王婧的身影,他心里裝滿了王婧。只有干活,不停地干活,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才能令他的心里好受些。
曹冬站在管道的一側(cè),焊接著管口?;」忾W爍,飛濺的火星在潔白的雪地上燙出一個個麻點。
昨夜的一番折騰,令曹冬明白了一個道理,在男女戀愛上是可遇不可求的。王婧既然提出分手,說明她找到了比自己更優(yōu)秀的人,只要她找到更適合自己的人,他應(yīng)該為她高興才是。當然,分手是痛苦的,眼看自己所愛的人投入別人的懷抱,更加痛苦。可每個人在愛情上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你選擇別人,別人選擇你。你放棄別人,別人放棄你。這就是生活,你只有適應(yīng)這種生活,才能走出一個廣闊的天地來。與其糾纏不清,不如放手,放手打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個更好的選擇。
他不能倒下,他要站起來,勇敢地面對生活。面對挫折,是個男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他想起母親對他說的話:“冬冬,這個家全靠你啦,你要好好干,把這個家撐起來。”
張醫(yī)生來到板房,走到曹冬的床前,見床是空的,被子散落在床上。用手一摸,被窩一片冰涼。說明人已經(jīng)走很久了。想到曹冬昨夜的舉動,張醫(yī)生心里掠過一片陰影。他忙走出板房,找到正要趕往工地的高洪偉,告訴了他自己的懷疑。高洪偉立刻開車,趕往工地。他也擔心,怕曹冬想不開,再做出傻事來。
他找到鄧海峰,鄧海峰疑惑地說:“不對呀,早晨他和劉立杰到工地,返修有缺陷的焊口,我讓他補完焊口立刻返回營地?!?/p>
“他病得那么厲害,你咋能讓他上工地呢?”高洪偉埋怨道。
鄧海峰沒有再多解釋,他拽著高洪偉,開車來到劉立杰施工的地段。兩個人來到溝旁,朝溝底望去,見曹冬正蹲在溝里,焊接管道?!安灰驍_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