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國金
(四川外語學院,重慶400031)
先請看這些例句,都是什么意思,何以知之?語義學家和語用學家的答案截然不同。
①打出精彩!經濟節(jié)省,想打盡情打。(陳龍擺出武打的架勢為Canon打印機做的廣告,標點和格式稍改)
②這一回球出界倆球。(網球比賽解說)
③李娜又送科維托娃一分。(同上)
④沒了姚明的火箭要身高沒身高,要籃板沒籃板。(NBA籃球球賽的解說)
⑤你out了,要想in就得跟我一樣潮。(某大學生對作者如此說)
以例①的“打”而言,語義學家會說它是“打印”的簡稱。語用學家會說它是“打印”的“誤用”,逐漸由誤用轉為“慣用”。之所以讓武打影星做該廣告,是因為“打印”的這個“打”跟“武打”的“打”是同一個漢字。此打非彼打的張力構成該廣告的轉喻和跨(領)域隱喻的認知語用效果。其操作機制是關聯原則(Relevance Principle)和轉喻機制(metonymy mechanism)。關于例②,語義學家說,“倆球”是“兩個球”的意思,全句指的是這一次回球時有兩個(網)球出界了。語用學家會說,不不不,根據該網球語境,這句話指的是某球員回球時出界了,而且出界的距離是只有(順著放)兩個網球的(小小的)距離。其操作機制是關聯原則、最省力原則(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和轉喻機制。解說的語氣是惋惜。
關于例③,語義學家說,李娜又輸給科維托娃一分。語用學家會說,八成不會是這個意思。女網每一局一般有兩盤比賽,每盤有6節(jié),每小節(jié)的得分是前兩個球按每球15分算,第三個算10分,40分后算局點。因此,在每小節(jié)中輸掉一個球至少是10分,而非1分。解說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模仿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等的計分方式,還有這是為了圖簡潔方便,其操作機制是關聯原則和最省力原則。關于例④,語義學家說,“身高”指身長,“籃板”指籃板球。前半句指沒有很高的身高,后半句指很難搶到籃板球。但是為什么呢?語用學家則說,對,雖然任何高矮胖瘦都有一定的身高,但是在“有+NP”構式里常有較高程度之意,再如“有錢、有學問、有風度、有氣派、有作風”。后面的“籃板”轉喻“籃板球”?!耙@板沒籃板”的意思是“沒有得到籃板球的機會”。漢語的“沒(有)+NP”構式往往表示程度較低,再如“沒(有)錢、沒(有)學問、沒(有)風度”等。其機制是關聯原則、最省力原則、轉喻機制、語用浮現機制(pragmatic emergency mechanism)和樂觀原則(Pollyanna Principle)①。
看看例⑤,語義學家說,這是漢語和英語的混用,得翻英語詞典。詞典說out是“在外面”,in是“在里面”?!俺薄笔恰俺睗瘛敝獍伞UZ用學家認為該解釋對全句的理解沒有任何幫助。其實,這3個詞都是網絡方言(weblect)里的新詞。out是“落伍、落后、被淘汰”,相反in是“入時、摩登、新潮、時髦”,跟后面的“潮”同義。言者選用這些詞是想“潮”一把,反映其言語行為的社會意義(文體/風格意義),目的是建立或鞏固跟聽者的志趣相投或志不同道不合。其操作機制是關聯原則、幽默原則(Humour Principle)和轉喻機制。
⑥老李一口唾沫一個釘。(電視劇《亮劍》某集,李云龍許諾,只要婦救會的秀芹能把桌上拆開的手槍和子彈裝上就給她手槍。秀芹半信半疑。于是李云龍說了這句話。)
⑦咱政委是孔夫子掛腰刀——文武雙全。
(電視劇《亮劍》某集,李云龍說)
⑧春晚舉辦了30年/3個小時。(2012年央視春晚主持人先后如此說)
⑨“教工之家”((似乎)每所大中學校的某不顯眼處的舊房子門上都有此4個大字)
⑩……“清國留學生”的速成班……也有解散辮子,盤得平的,除下帽來,油光可鑒,宛如小姑娘的發(fā)髻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實在標致極了。(魯迅《藤野先生》)
關于例⑥,語義學家說,“老李”是第三人稱?!耙豢谕倌粋€釘”是熟語,表示說話算話。語用學家說,是的,但從認知語用角度看:(1)“老李”這一第三人稱實際是自指,相當于“我”,只是比“我”更親和友善(模仿同級戰(zhàn)友對他的稱呼),其運作機制是禮貌原則(Politeness Principle)和語用象似原則(Pragmatic Iconicity Principle)。(2)一個人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就相當于釘了一個釘子,因為說話跟吐唾沫具有象似性,釘釘子跟不能改變具有象似性,連起來就喻指“說每一句話(這里指承諾)是不會食言(改變)的”。其運作機制是(語用)象似原則和隱喻機制。全句算承諾類(commissive)語力(illocutionary point)之后的表情類(expressive)語力,起到加強語勢(illocutionary force)的作用。
關于例⑦,語義學家說這是漢語典型的歇后語,“孔夫子掛腰刀”的意思是“文武雙全”。語用學家會說,當然正確。但是為什么如此呢?“孔夫子”預設了“能文”,“掛腰刀”的(規(guī)約)含義是“能武”,連起來就是“能文能武、文武雙全”。說前者,或說前者加上后者,遠比僅說后者生動。這里的運作機制是幽默原則的調侃原則(Banter Principle)和隱喻機制。再看例⑧。語義學家說,“30年”和“3個小時”是“舉辦”的時間長短,前者長過后者。語用學家則說,是的。而且,“舉辦+(表時間的)AP”具有句法-語義歧義:(1)舉辦第一場春晚到今天(這場春晚)間隔的時間;(2)舉辦某一場(春晚)所持續(xù)的時間。該句子用“30年”和“3小時”顯然能分別表示(1)和(2),而不能混淆。持續(xù)動詞后接時間狀語都有此種歧義,幫助聽者消歧的是百科知識或常識外加語境知識。而且,就(2)而言,一般不是嚴格的不可間斷性,也即,中間可有間歇(如茶歇)。當然,按照中國春晚的傳統(tǒng),不論有無節(jié)目,所謂“春晚”是1983年后每年除夕20點至零點的央視娛樂節(jié)目的總稱。時間狀語的時間越長久,相關行為或事件就越有間隔,或者說其間隔就越大??墒沁壿嬍讲粫岩磺卸急碚鞯煤芮宄?,依賴交際者的認知。其運行機制是關聯原則、(可)表達性原則(Expressibility Principle)和可理解性原則(Processibility Principle)。這一解釋同樣適用于“我讀了3年/小時書”、“我讀了3年/天博”,甚至含有非持續(xù)性動詞的“莎士比亞去世了近500年”等。
關于例⑨,語義學家說這是一個隱喻,指的是教工活動的地方。語用學家說,基本是的,但為什么要用“家”這個隱喻呢?難道教工在“教工之家”從事的活動與在家中的活動有什么相似之處?若說此為謊言也不為過,難怪沒有幾個教工樂意去這個“家”。其機制是隱喻機制、類比機制(analogy mechanism),其結果為死喻——社會語用學家會批評該死喻為自欺欺人的陳詞濫調。關于例⑩,語義學家說前一句是描述和形容,后一句是評述和贊美。語用學家說前一句整體上是諷刺和嘲弄,什么“清國留學生”,什么“速成班”,什么“解散辮子”,什么“油光可鑒”,“宛如”如此這般,還有“將脖子扭幾扭”,都是嘲諷。后一句則是反諷/反語。為什么要“反話正說”呢?前一句的丑態(tài)為后一句反諷(的理解)做了鋪墊,比正著說話更能表達作者對這些頑固維護清王朝統(tǒng)治的“遺少”的失望、憎惡、鄙視和挖苦。支配該例的是調侃原則(Banter Principle)和反諷原則(Irony Principle)。
語義學和語用學的差別由此可見一斑。關于例①-⑩以及更多的這里沒有篇幅展示的言語形式/現象,語義學傾向于在概念、命題、真值、衍推、預設、同義詞、反義詞、詞義變異等上面做文章,語用學則以此為基礎進而結合相關語境和交際者而討論語詞的各種意義及其語用嬗變,話語的各種含義的生成和推理,話語所實現的言語行為(言中、言外和言后行為),話語生成和推理的原則、機制、方法和策略,等等。研究語言必須研究語言的形式和意義尤其是后者。(關于上文提到的語用原則,參見侯國金2008:69-71)研究前者歸屬句法學,研究后者既屬于語義學又屬于語用學。孰是孰非,或者說孰多孰少,拉鋸拔河此起彼伏。語義-語用的界面問題從語用學的誕生就產生了,到了新格萊斯語用學階段就更如火如荼。什么屬于語義學?什么屬于語用學?問題得不到解決就會影響兩個學科的發(fā)展。國內外和圈內外對此有不少真知灼見,如Levinson(2001:12-35),von Heusinger& Turner(2006),Huang(2007:209-42)。不過問題沒那么簡單。
我們所說語言意義應該是自然語言的非自然意義。Levinson和沈家煊認為大致有7種“交際內容”(communicational content)或意義:(1)衍推(entailment);(2)規(guī)約含義②(conventional implicature);(3)預設(presupposition);(4)切當條件(felicity condition);(5)一般會話含義(generalize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6)特殊會話含義(particularize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7)非會話類含義③(non-conversationalimplicature)(Levinson 2001:14,沈家煊 1990)。
沈家煊說,倘若依據Gazda(1979)的看法,“語義學=衍推,語用學=意義-衍推”,將語義學限定在真值條件意義的范圍之內,那么,只有(1)屬于語義學,其余皆屬語用學。倘若將語義學限定于約定俗成的意義的范圍之內,那么(1)和(2),或許連同(3)-(5)都屬于語義學,只有(6)、(7)屬于語用學。大家知道,(1)的衍推是語句自身編碼所生、解碼可得的真值條件內容的改寫或釋義,自然屬于語義學。凡是“含義”都有推理性質,因此都有語用屬性。以解碼和推理的比重而論,規(guī)約含義、一般會話含義、特殊會話含義和非會話類含義需要的解碼依次減少,而需要的推理依次遞增。也即,越往后,越屬于語用范疇。(4)的切當條件是言語行為適切的先決條件,是重要的語用學概念,理應歸屬于語用學。但是,盡管切當條件不能劃入真值條件范圍,但似乎屬于規(guī)約意義。連 Austin(2002:19,80 -84,103,131)和Searle(2001a:37-40)也都強調(切當條件的)規(guī)約性(沈家煊1990)。至于(3)的預設,它具有兩面性,介于規(guī)約和非規(guī)約意義之間。
以“規(guī)約”二字而言,這是很難絕對化的概念。對一個集團或個體是規(guī)約意義,對另一個或一些集團或個人也許是非規(guī)約意義。同一個人對一個語句或短語的規(guī)約與否的認識也不一定持久。語言學界一般采用3個鑒別標志:(1)不可取消性(non-defeasibility),(2)可分離性(detachability),(3)不可推導性(non-calculability)。照此看來,具備(1)-(3)者為規(guī)約意義,其他為非規(guī)約意義。但是如Levinson所云,上面的(3)-(7)具有可取消性和語境依賴性,因此歸屬語用。另外,沈家煊指出,預設和切當條件等意義十分特殊,規(guī)約和非規(guī)約不是涇渭分明的。請參看表1(修改自沈家煊(1990)):
表1 語義語用分工(1)
考慮到上述7類意義的特點,我們這里使用“基本(屬于/是)”的模糊限制語。
第二種傳統(tǒng)的語義-語用劃分是Lyons(1987)的“8分法”,如表2所示:
表2 語義語用分工(2)
Lyons的“8分法”具有很大的時代意義,在很長時間內,在很大程度上,適合兩個學科的發(fā)展。然而,如今細看起來,似乎每一分都有一些問題,也即每一刀都沒切干凈。
以第(1)分為例。要說語義學管轄語言的意義而非語言使用是可行的,問題在于欲使語用學裹足于語言使用則有點強人所難,因為使用的就是語言的意義。關于第(2)分,規(guī)約和非規(guī)約意義的界限遠比語義學和語用學界限復雜。所謂規(guī)約意義一定是自然語言的表達法(linguistic expressions)可自然而然解碼的那部分核心意義,而非規(guī)約意義指的是自然語言中(但絕非某個表達法)④需要解碼兼推理的那部分非核心意義,或者是意義的非規(guī)約部分。一個死喻或半死喻的意義是規(guī)約意義還是非規(guī)約意義?一個鮮活詩性隱喻的意義呢?再者,很多表達法的規(guī)約意義離不開語言使用,如“我說、那誰、然后”,若要考察其規(guī)約意義少不了考察其實際使用。再次,規(guī)約是程度上的規(guī)約,不是規(guī)約或非規(guī)約的問題。(Huang 2007:213)根據Levinson(2000),有3種含義:(1)規(guī)約含義:語義屬性遠遠大于語用屬性。(2)特別會話含義:語用屬性遠遠大于語義屬性。(3)一般會話含義:語義和語用屬性旗鼓相當。Huang說這3種含義的語義屬性和語用屬性呈連續(xù)統(tǒng)(continuum)狀態(tài),“其間分界線實難劃出”(Huang 2007:214)。照此看來,語義學和語用學很難嚴格劃清楚河漢界。最后一點,語義學因其規(guī)約性使命具有不可取消性,而語用學因其非規(guī)約性似乎可有可無,豈不滑稽?
關于第(3)分,一方面,一些話語(而非語句,如“嘿!”“嗨——嗨——!”“拜拜吧!”)很難說有什么真值條件意義,另一方面,一些語句的真值條件意義受到“語用侵入/干涉”(pragmatic intrusion),需要推理才能識解。再者,如 Huang(2007:212)所說,語句的編碼意義不總是能完全決定其真值條件的。Récanati(2010b)甚至提出“真值條件語用學”(truth-conditional pragmatics)的概念。關于第(4)分,首先,語境絲毫無用于語義(學)嗎?以指別語(如“我、俺、他、那個她、他娘”)為例,語境不同其指稱意義迥異。Bach(1999)的“窄語境”(narrow context)和“寬語境”(broad context)之分也許有所幫助。前者指的是直接給語碼賦值(如確定不確定的時、空、人、物等)的直接語境信息,此乃語義學專屬。難怪語義學也有且常會涉及語境觀/論(contextualism)?!皩捳Z境”指的是對言語行為的實施和言外之意的推理起到指引作用的任何語境信息,專屬語用學。因此,假如要繼承Lyons的第(4)分(法),就有必要說明限于“寬語境”。
關于第(5)分,字面意義這一概念瀕臨虛幻,時常被“外延意義、基本意義、顯義”等取代。以“四眼、four-eyes”為例,這是(俚語、口語里)對戴眼鏡者的侮辱或戲謔性質的稱謂。難道說語義學固守“四只眼睛”的字面意義而不愿接近“對戴眼鏡者的侮辱或戲謔性質的稱謂”這一顯義?假如字面意義只需解碼,語義學關注編碼和解碼的意義,那么語義學就自討苦吃,得到的是意義蛋糕的零星小塊。再看第(6)分,如上文所言,由語詞和詞組構成的語句其意義或多或少依賴語境(至少依賴窄語境),常有脫離語境信息就不知所云的案例。再說,什么叫語句,什么叫話語?其間有何差別?再次,語句的命題(意義)是可以證實或證偽的意義內容,即有沒有真值,但是,很多句子既沒有命題,又沒有真值。即使有命題,也不一定有真值。上述打招呼的語句和很多省略性驚嘆句就沒有命題或真值,而一些宗教哲理、道義、情感話語作為命題是沒有真值的,也即不受證實/偽。
[11]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小說名)
[12]解放碑的鐘——不擺了。(重慶方言歇后語,含義是“不用說”)
至于指令類(祈使句)語句和詢問類(疑問句)語句(有時是間接指令)雖然在Searle筆下似乎有命題內容,但是那僅限于什么NP實施了什么VP?!?你)開門(吧)!”和“你能開門嗎?”具有同樣的命題。
再說第(7)分,第一,規(guī)則和原則的差別是相對的。第二,它們是近義詞,有些人使用規(guī)則指的是原則,或者相反。第三,語義學研究意義規(guī)則是離不開句法規(guī)則和語用原則的,而有些句法規(guī)則就叫原則,如喬姆斯基語言學的“邊緣原則”(Periphery Principle)、“中心先行原則”(Head First Principle)、“嚴格毗鄰原則”(Strict Adjacency Principle)、“結構保存原則”(Structure-preserving Principle)等(Radford 2000:350,538)。第四,語用學著眼于原則并不意味著可以不管規(guī)則而是要基于規(guī)則。最后看看Lyons的第(8)分。首先,若說語義學負責語言能力而語用學負責語言運用,有點絕對。能力表現于運用,運用指向能力。不可能存在沒有運用的能力,或者沒有能力的運用。因此,第二點,研究能力常常需要研究運用。第三點,“能力”是生成語言學或喬姆斯基句法學的概念,難道語義學要涉足句法?最后,語用學也研究能力,稱之為“語用能力”(pragmatic competence)。
另外,“8分”的每一分都是二元對稱的,但是若不這么看就有矛盾了。例如,既然第(1)分的意義屬于語義學,那么下面第(2)至(6)分不論屬于語義學還是屬于語用學都是這種或那種意義,只是意義的次類而已,豈不矛盾?假如我們在“語義學”后面附上“描述的對象”,而在“語用學”后面附上“解釋的對象”,也許更加合理。如果一定要堅持“研究”二字,語義學下屬的項目是它的研究描述和解釋對象,語用學下屬的項目是語義學的描述(而非解釋)對象。反之亦然,語用學下屬的項目是它描述和解釋對象,語義學下屬的項目是語用學的描述(而非解釋)對象。也就是說兩個學科既有自己的專屬解釋對象,又能從自己的視角參與對方項目的描述。
解釋交際的“語碼模式”(Code Model)其意旨是信息從“信源”(source)經過“編碼”(encoding),途經“信道”(channel),受到“解碼”(decoding),才能抵達“信的”(target),簡單地說就是言者編碼和聽者解碼?!巴评砟J健?Inferential Model)則認為聽者根據話語的語詞、語境線索、邏輯推斷等達到可信的意圖或含義的理解?!叭祟惤浑H首要的是推理”(Sperber 1995),用Sperber&Wilson(2001:2)的話說就是,人們“通過攫取并理解信息的傳信證據達到交際之成功”。推理過程“開始于一系列的前提,結束于一系列的結論,這些結論邏輯上從這些前提推導而出,至少被它們佐證?!?Sperber& Wilson 2001:12-13)“推理模式”揚棄了語碼模式的優(yōu)缺點,并得到了Grice和Sperber&Wilson等人的有力的論述。(侯國金2008:77)撇開格賴斯語用學的很多問題不談,這里著重討論Grice(1975)的語義-語用界面觀:言說(what is said)屬于語義學,含義(what is implicated)屬于語用學。
根據Grice,言說就是真值條件內容,相當于Sperber和 Wilson所說的“顯義”(explicature),需要解碼,類似于上文的衍推,理當歸屬語義學。然而言說果真全然不要推理?Wilsont和Sperber(1981)說,顯義就是話語表達的命題,主要決定于語言規(guī)則,而含義主要決定于社會準則等。當且僅當話語p解碼后得出一個邏輯式(logical form),該邏輯式作為p傳達出來的假設就是顯義。因此,凡是沒有編碼為邏輯式的明示刺激(信息)(ostensive stimuli)只有含義。(Sperber& Wilson 2001:182,侯國金 2008:80)Levinson(2001:97,注)說,Grice 的言說“弱于完全的規(guī)約內容”。Clark(1996:141-43)則說,Grice之言說“一般是語者通過話語的規(guī)約內容或其真正影響話語真值的那部分所表達之意思”,相當于話語消歧且指別固定后的字面意義(侯國金2008:81)。
根據Grice,非自然意義由言說和含義組成;含義由規(guī)約含義和非規(guī)約含義組成;非規(guī)約含義由會話含義和非會話含義組成;會話含義由一般會話含義和特殊會話含義組成⑤。(Levinson 2001:131)§2.1的(2)規(guī)約含義,(5)一般會話含義,(6)特殊會話含義,以及(7)非會話類含義,都是含義。最大的問題是,顯義不總是那么“顯”,含義又不總是那么(隱)含?也許只有把某些含義當作明顯內容或顯義才行。其次,話語除了命題意義也許還能表達態(tài)度意義、情態(tài)意義、傳信意義、社會意義等,它們算顯義還是含義?再次,顯義之“顯”肯定有程度之別。也即某些意義是極量大(顯),某些則是極量小(含),還有些許中間分子(侯國金 2008:81)。Carston(1984,1988,2002:222-64)對 and一詞展開了個案研究,她說其時間含義其實是明顯內容或顯義。這里強調一點,§2.1的(2)和(5)雖然說法各異,外加“顯義”以及Bach(1994)所稱之“半隱義”(impliciture⑥),都居于言說和含義之間,很難說是語義學或語用學所獨享。正如Bach(1994:124)所云,顯義、半隱義、含義等的區(qū)別細究起來是“不可窮盡的”。我們認為在討論顯義時,一是主要針對語句/話語而非詞語,二是與各種含義相對來講。顯義與字面意義似乎也有差別(侯國金2008:82)。
根據激進的Carston(1988)和Récanati(1989,2010b),言說或真值條件內容應該歸屬語用學,因為真值條件常常受到“語用侵入”。于是后者建議區(qū)分詞匯語義學(lexical semantics)、真值條件語義學(truth-conditional semantics)、真值條件語用學(truth-conditional pragmatics)。這么說,難道讓語義學研究含義?或者說,語義學僅僅負責語用學不解釋的那一小部分言說、顯義或真值條件內容?
上述 Gazda和 Levinson的看法,Lyons的“8分法”,首當其沖的是Grice的言說-含義二分法,在語用學界和語義學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和廣泛的爭論,至今難達共識。我們有必要回顧兩個學科的歷史,以便看清其現狀,展望其未來。
早在1839年,德國語言學家K.C.Reisig提出“語義學”(Semantik/semantics⑦)(Ullmann 1957:1)。歷經一個半世紀的發(fā)展,各種語義(學)觀“受到哲學邏輯和認知心理學的影響”(Leech 1983b:506-07),如今受到語用學等語言學科和電子科學等非語言學科的影響,其經典課題仍是經典,又先后收錄很多已成經典的課題,大概有:意義的定義,意義7分法——(1)理性/概念、外延意義,(2)內涵意義,(3)社會意義,(4)情感意義,(5)反映意義,(6)搭配意義——(2)至(6)統(tǒng)稱“聯想意義”,以及源于功能語言學的主位意義(Leech 1983b:33),概念化、范疇化、指示論(所指和意思、名稱和概念)、證實論——命題(意義)、真值條件,敘實性、非敘實性和反敘實性等,合取關系和析取關系,邏輯,真實/真值,實詞和虛詞,典型性和邊緣性,現實和思維,類型和實體,語義關系——同音關系、多義關系、同義關系、反義關系、上下義關系、層級關系、比例關系、分類關系、部分-整體關系、同義反復(關系)、矛盾關系、不協調關系、等同關系、衍推關系、語義預設(邏輯預設(區(qū)別于語用預設))等,歧義,語義成分(分析法)——義素/義位(分析)、核心義素、非核心義素等,語義場,聯想場,分析和綜合,分析真理和綜合真理,冗余規(guī)則(Redundancy Rules)、述謂結構(分析)——變元和謂詞、從屬述謂結構和降格述謂結構等,語義函數,選擇限制條件,詞義理據,詞義變異——語義值(semantic value)、語義基元(semantic primitive/prime)、漂白化(bleaching)、加強、縮小、擴充、升格、降格等,情態(tài),語氣,實據,互參規(guī)則(Co-referential Rules),邏輯算子(logical operator),語義普遍現象,語義學和詞典(學),詞庫和詞匯規(guī)則(Lexical Rules)——多樣性、開放性、循環(huán)性、雙向性、石化性等,語義標式,典型意義和非典型意義,表層語義結構,深層語義結構,語義公設,意象圖式,隱喻性,含義規(guī)則(Implication Rules),主從規(guī)則(Subordination Rules),辨認規(guī)則(Identification Rules),等等,難以窮盡。
各家語義學研究根據其所接受的不同學科的影響以及處理語義的不同方法和視角,其相關論著都會或多或少地涉及其他學科(如語用學)的方法和角度。李福印和Kuiper(1999)就涉及到語義學研究的“語音學途徑、語法途徑、邏輯途徑、哲學途徑、語用學途徑、認知語言學途徑、功能途徑、文體學途徑、社會學途徑、人類學途徑、符號學途徑、心理學途徑、歷史比較語言學途徑”。一百多年來,語義學產生了如下豐富多彩的跨學科:“普通語義學(general semantics)、概念語義學(conceptual semantics)、詞匯語義學(lexical semantics)、真值條件語義學(truth-conditional semantics)、認知語義學(cognitive semantics)、生成語義學(generative semantics)、句子語義學(sentence semantics)、形式語義學(formal semantics)、蒙塔古語義學(Montague semantics)、解釋語義學(interpretive semantics)、分解語義學(decompositional semantics)、結構語義學(structural semantics⑧)、邏輯語義學(logical semantics)、模型理論語義學(model-theoretic semantics)、文體語義學(stylistic semantics)、社會語義學(socio-semantics)、人類語義學(anthropo-semantics)、歷史語義學(historical semantics)、共時語義學(synchronic semantics)、心理語義學(psychological semantics)、國俗語義學(ethno-semantics)、韻律語義學(prosodic semantics)⑨、計算語義學(computational semantics)、哲學語義學(philosophical semantics)”,等等??梢哉f,今天的語義學延續(xù)著昨日經典,拓寬了研究界面。
比語義學年輕一百多歲的“語用學”(pragmatics),其名稱創(chuàng)于Morris(1938)。語用學和符號關系學(syntactics,即今天的句法學(syntax))與語義學(semantics)合起來構成符號學(semiotics)。雖然東西方古代先哲論著那里(如《易經》、辯學、名學、《墨經》、J.Locke、L.Wittgenstein、C.Pierce、J.Dewey)有著樸素的語用學思想(文旭2003),語用學的學科建立是在1977年《語用學學刊》(Journal of Pragmatics)創(chuàng)刊以后,保守地說,是在Leech(1983a)和Levinson(1983)的語用學專著問世,尤其是1986年設在比利時的國際語用學學會(IPrA)創(chuàng)立以后。當然,語用學從70年代“興起”,經過80年代“定型”,一躍而起成為“成熟、豐滿期”的顯學。(何兆熊1997)90年代的語言研究達到了言必談“語用”的地步。
語用學,作為“語言實用學”(胡壯麟1980),研究在一定的交際環(huán)境中如何使用語言,包括說出和理解實際的話語兩個方面,通常表現為對“意會大于言傳”(how one means more than he says)的研究(姜望琪 2003:1,Yule 2000:3)。語用學因為短暫的歷史具有20多條新嘗試性定義,但是幾乎全部定義都或明或暗地提及“語境、交際者、意圖”。這些定義加起來說明“語用學”的性質和范圍。目前,語用學研究的范圍主要包括以下5個方面:言語行為、預設、會話含義、指別語、會話結構。細說起來語用學的經典話題有語境、指別語、推理、預設、合作原則、含義、顯義、關聯原則、禮貌原則、最省力原則、言語事件、言語行為、會話結構、話語分析、語用能力、語用失誤、跨文化語用學、語用與翻譯——侯國金(2008:33)稱之為“語用翻譯學”(pragmatranslatology或“翻譯語用學”)、語用與文學(或叫“文學語用學”(literary pragmatics)),等等(侯國金2009:179-181)。
語用學分微觀語用學(micro-pragmatics)和宏觀語用學(macro-pragmatics)。微觀語用學基本上是英美流派(如 S.Levinson,J.Thomas,Y.Huang等)的傳統(tǒng)研究,是從語用角度研究語言的各個層面,如前指、指別、預設、詞語、語句、語篇等,有音系語用學(pragmaphonology,或稱“語用音系學”)、形態(tài)語用學(morphopragmatics)、詞匯語用學(lexical pragmatics)、句法語用學(syntactic pragmatics或稱pragmasyntax)、篇章語用學(textual pragmatics,或稱“話語語用學”(discourse pragmatics)),等等⑩,因此也叫做“語用語言學”(pragmalinguistics)。而“宏觀語用學”[11]基本是歐洲 大 陸 流 派 (如 J. Mey,J. Verschueren,A.Wierzbicka等)的研究,包括很多與語言學邊緣學科和非語言學學科的界面研究,如社會語用學(societal pragmatics[12])、文化語用學(cultural pragmatics)、跨文化語用學(intercultural pragmatics)、發(fā)展語用學(developmental pragmatics[13])、語際語用學(interlanguage pragmatics)、認知語用學(cognitive pragmatics)、形式語用學(formal pragmatics)、邏輯語用學(logical pragmatics)、歷史語用學(historical pragmatics)、意識形態(tài)語用學(ideological pragmatics)、對比語用學(contrastive pragmatics)、應用語用學(applying pragmatics[14])、實驗語用學(experimental pragmatics)、民族文化語用學(ethnopragmatics)、計算語用學(computational pragmatics)、法律語用學(legal pragmatics)、語用翻譯學(pragmatraslatology)、文學語用學(literary pragmatics),等等。另外,還有比擬或仿擬性派生而得的跨學科:既然有真值條件語義學(truth conditional semantics),那么自然就有了“真值條件語用學”(truth conditional pragmatics)(正是 Récanati(2010b)的主張);既然有心理語言學(psycholinguistics),就會有“心理語用學”(psychopragmatics);既然“文體學”(stylistics)有所謂的“語用途徑”(pragmatic approaches),就會有“語用文體學”(pragmastylistics);既然有“社會語音學”(sociophonetics)以及“社會語用學”,就會有“社會語用語音學”(sociopragmaphonetics);既然有“形態(tài)音位學”(morphophonemics)就會有“語用形態(tài)音位學”(pragma-morphophonemics,或稱“形態(tài)音位語用學”);既然有“韻律形態(tài)學”(prosodic morphology),就會有“韻律語用學”(prosodic pragmatics)和“語用形態(tài)韻律學”(pragma-morphoprosody)。類似的還有“語用修辭學”(pragmarhetoric)、“語用翻譯學”(pragmatranslatology)等,甚至還有元語用學(metapragmatics),即對語用學的核心問題進行思考的研究。它們多半處于襁褓中。
何兆熊(1997)在“90年代看語用”一文中只提及當時的7本語用學教材:Green(1989),Grundy(1995),Leech(1983a),Levinson(1983),Mey(1993),Thomas(1995),Yule(2000),沒有提及對語用學意味深遠的語言哲學著作,如 Austin(2002),Grice(2002),Searle(2001a,2001b,2006),Searle& Vanderveken(1985)等代表作。還有一些重要的教材、專著和論文集沒有提及,如(因篇幅限制只列舉1/10):Gazdar(1979),Ochs(1979),Sperber& Wilson(1986),Davis(1991),Wierzbicka(1991),Blakemore(1992),Sifianou(1992),Duranti& Goodwin(1992),Kasper&Blum-Kulka(1993),Huang(1994),Verschueren et al(1995)等。最近14年來,除了經典重印和翻譯以外,還出版了上百本語用學專著和教材以及跨學科語用研究專著和論文集,如(僅列1/10):Verschueren(2000),Noh(2000),Levinson(2000),Peccei(2000),Marmaridou(2000),Huang(2007),Blakemore(2002),Carston(2002),Grice(2002),Giora(2003),Horn & Ward(2004),Jaszczolt(2004),Givón(2005),Cummings(2005),Récanati(2010a,2010b),Yus(2011),Schmid(2012),等等。
語用學在中國,以胡壯麟(1980)的一篇小文章為肇始,隨后由“中國二何”也即“廣外”的何自然(1988)和“上外”的何兆熊(1989)全面介紹和闡述,語用學正式進入中國學界。中國語用學研討會首屆會議于1989年在“廣外”召開,隨后每兩年舉行一次。除了會刊《語用學研究》以外,我國語用學者發(fā)表論文數千篇,出版教材、論文集和專著上百本,如(僅列1/10):陳宗明(1997),顧曰國(2010),何兆熊(2003,2011),何兆熊等(2000,2011),何自然(1997,2000),何自然、陳新仁(2004a,b),何自然、冉永平(2002,2009),侯國金(2005,2008),姜望琪 (2000,2003),廖巧云(2005),錢冠連(1997),冉永平(2006),王建華(2009),王建華等(2003[2002]),熊學亮(1999)等。在發(fā)展和修補經典語用學理論方面做出比較大貢獻者比比皆是,如戚雨村、徐盛桓、錢冠連、顧曰國、程雨民等(文旭1999,彭玉康2008)。
我國外語界的語用學研究主要是語用學的語言哲學研究、語用學和外語教學的研究、語用學的跨文化交際研究、語用意義和語境的研究、語用學的修辭研究、面向漢語語法和語用法的研究、語用學和翻譯的研究等,遍及理論研究、實證研究、應用研究,跟隨國際潮流日趨顯現多維度性。(沈家煊1996,況新華 謝華2002)假如說20世紀中國的語用研究“對語用研究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問題研究不多”,“對國外語用學的最新發(fā)展關注不夠”(高航 嚴辰松2004),加上外語界和漢語界“兩張皮”有點“各自為陣”(冉永平2005),現在情況有所好轉。中國漢語界學者更多的是“從語用角度研究語法現象”(高航 嚴辰松 2004),如Chen(1996),陸丙甫(1998),陸鏡光(2000),徐杰、李英哲(1993),袁毓林(2000)等。
除國際語用學學會會刊《語用學學刊》和中國語用學學會會刊《語用學研究》之外,先后出現了《語用學和認知》(Pragmatics and Cognition),《歷史語用學學刊》(Journal of Historical Pragmatics)和《禮貌研究學刊》(Journal of Politeness Research)等語用學雜志。至于刊登語用學論文的雜志那就更多了。三四十年來,中國和國際上各種雜志上發(fā)表的語用學論文數以千計。若加上為發(fā)表的語用學方面的學位論文、學期論文和發(fā)表于各種論文集上的語用學論文,就是車載斗量了。根據中國知網,熊學亮發(fā)表論文84篇,徐盛桓發(fā)表論文164篇——多半是認知語用學論文。
學界皆知,句法學是一價(monadic)的,語義學是二價(dyadic)的,語用學是三價(triadic)的。也即句法學關注話語U的語詞和短語之間的關系,語義學關注U及其語詞和客觀世界的關系,語用學關注言者S(對聽者H)說了話語U是何用意。有人曾認為語用學只研究語義學不研究的語義問題,此乃過時的語義學大于語用學的所謂“語義主義”(semanticism)。相反的是90年代以來形成的語用至上的“語用主義”(pragmaticism)。我們堅持語義-語用“互補主義”(complementarism)。首先,語義學和語用學都研究語義,只是側重點不同,方法不同。任何語義學家都可以給語義問題,以一定的語用觀察——很多語義學教材都有若干語用章節(jié);同樣,任何一位語義學家也可以給語用問題以一定的語義考察。其次,語義學研究意義指向或服務于意義的語用研究,而語用學依賴或基于意義的語義分析。再次,我們認為,雖然兩個學科具有相對的獨立性,還有狹義的語義學和語用學,但是純之又純的純粹語義學和純粹語用學很難長存。因此我在課堂上有時說“純研究往往是蠢研究”。(侯國金 2009:182)再次,我們堅持互補派的“激進語用觀”(radical pragmaticism),或“輕語義親語用”的立場。兩個學科互有交叉,互有借鑒和滲透,但是由于上文所說二者的關系,加之語用的更廣博的人類關懷和跨學科發(fā)展勢頭,意義這塊蛋糕若分給語義學和語用學大概是四六開乃至三七開(Huang 2001:7)。
語用學研究意義幾乎波及語義學的一切課題,難怪有人(如Bouveresse)宣稱“語義學和語用學的差別幾乎不存在了”(胡壯麟1980)。當然語用學觸及語義學的課題都有所延伸和拓展——要涉及說話人或聽話人,要涉及語境,或/和要涉及通過使用語言所實施的行為。(Leech 1983:320)再者,關注交際者及其言語行為和意圖的語用學勢必具有廣泛的社會((語言)學)關懷。作為《語用學學刊》主編的 Haberland和Mey曾經(1977)在副題為《語言學和語用學》的社論中說,語用學其實就是一種社會語言學(胡壯麟,1980)。該雜志曾宣稱,“語用學能夠對語言提出一系列至關緊要的問題。由于對語言實踐的研究提出可能的理論基礎,語用學有助于增進我們對人類相互作用的了解?!边@樣一來,語用學跟任何關涉人類自身(社會、心理、宗教信仰、世界觀、上層建筑、經濟、倫理、傳媒、語言能力、語用能力、語言教學、失語癥診治、人機對話、機器翻譯等)所能產生的界面研究自然也就很多??v觀90年代的語用學研究,它是語言意義“從靜態(tài)研究到動態(tài)研究,從單句向整體擴展”以及“禮貌研究及跨文化語用研究”(何兆熊1997)。今天看來亦然如此,只是多了認知研究(從而產生了認知語用學)和更全面的跨學科語用研究??梢?,語用學既能“從里而外”地(from inside out)走出自身的范圍,又能“從外而里”地(from outside in)博取眾長以至于更好地自省元語用學問題。于2007年7月8-13日在瑞典的歌德堡大學舉行的第十屆國際語用學大會展示出語用學的多維性勢頭(冉永平2007)。2011年7月3-8日曼徹斯特國際語用學大會和7月底太原的中國語用學研討會的主題都是語用學的“學科多維性和交叉融合性”(冉永平 2011)。Levinson(2001:376)說得對,根據人們的不同理解,語用學“在所有領域都有潛在的應用性”。也即,語用學具有天生的發(fā)生學意義的跨學科潛能。由于微觀和宏觀語用學的飛速發(fā)展,純語用研究不純而深邃,跨學科語用研究跨而博大(文旭2003)。我們認為,21世紀是語義學和語用學的世紀,作為顯學的后者將更為顯學。
注釋
①在“沒(有)+NP”類構式中,NP前“浮現/新創(chuàng)”出“多、高、強、好”等含義(故而得名),符合“樂觀原則”。(Thomas 2010:166)
②沈先生的譯法為“隱涵”。其他若干處也與當今語用學界普遍的譯法相左,故改之。
③在Levinson的書中指“基于會話結構的推理”(inferences based on conversational structure)。此處我們借用沈先生的說法。
④見 Huang(2007:213,注5)。
⑤按照是否蔑視合作原則的準則還可分為“標準會話含義、非標準會話含義”。(Levinson 2001:104)
⑥張紹杰(2010)譯之為“隱型含義”。劉思(2008)和項成東(2011)分別譯之為“隱意”和“隱義”。
⑦其近義詞有 glossology、sematology、semasiology 和 semology.
⑧類似的有“結合語義學”(combinational semantics,也稱“語義結構學”)。
⑨因為Gussenhoven(2008)有“韻律(學)的語用學”(semantics of prosody)的討論。
⑩還有人根據狹義語用學的研究課題提出“言語行為語用學”(speech act pragmatics)等(何自然 吳亞欣2001)。
[11]文旭(2003)所說的“廣義的語用學”,“是研究語言運用問題,研究如何理解有意向的人類行為”。因此也許只能“大體劃定一個語用學的領域,確定其研究的主要內容”。
[12]甚至還有有別于此的“社交語用學”(socio-pragmatics)(文旭,1999)。筆者不贊同這樣的細分,因為前者內包了后者。另外,有人提出“社會文化語用學”(socio-cultural pragmatics),我看也可把社會語用學和(跨)文化語用學精簡到“社會語用學”里去。
[13]研究母語的語用能力(pragmatic competence)的習得。
[14]仿擬applied linguistics而生的術語,用-ing是強調其動態(tài)性(Hoye 2008:406)。也有用“applied pragmatics”的(文旭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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