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建周
(商洛學院 中文系,陜西商洛 726000)
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茅盾被大家公認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奠基者之一,在期刊編輯方面,他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期刊編輯領域的開拓者之一。早在1916年,茅盾進入商務印書館,助編《學生雜志》,他就順應五四新文化運動之風潮,在現(xiàn)代文學期刊的編輯海洋中揚帆啟航了。茅盾一生編輯了近20種重要的文學、文化類刊物,其中《文藝陣地》(下文簡稱《文陣》)是抗戰(zhàn)時期文學期刊園地里的一株文藝奇葩,其歷時最久、影響最廣且最深遠都是同一時期其他期刊無法比肩的[1]。《文陣》萌生于全面抗戰(zhàn)時期,遭受了重重規(guī)約,與同一時期其他文學刊物相比較,為什么《文陣》生命力、影響力如此強大?若從編輯學角度出發(fā),估計有利于厘清這一問題。然而,關于《文陣》的不少研究卻忽略了其編輯策略等重要因素[2]35,出于學習與借鑒的考慮,本文擬從編輯學視角切入,層層遞進地考察《文陣》的編輯理念、欄目設置、編創(chuàng)結合三方面,企圖明晰《文陣》的編輯策略,以求推進《文陣》的相關研究。
有人說過,“每種新媒介到來時,都要在現(xiàn)有媒介之間找到立足之地。”[3]也就是說,一種具有社會影響的刊物的產(chǎn)生,必然會打破現(xiàn)有的停滯的期刊文化格局,構建一種具有活力的新期刊文化格局?;诖?,抗戰(zhàn)名刊《文陣》的誕生預示了新的文化格局的即將形成。就其事實而言,十年國共內(nèi)戰(zhàn)即將結束,第二次國共合作的政治文化語境正在形成,“抗日救亡”將是這一時期中國社會的根本任務。
茅盾以自由編輯人的角色擔綱《文陣》,在創(chuàng)刊之前已對戰(zhàn)時中國社會期刊文化格局做過深入、細致的考察。茅盾明確戰(zhàn)時中國文化的核心問題是——救亡與啟蒙。他在《文陣》發(fā)刊辭中說到:“這陣地上,立一面大旗,大書‘擁護抗戰(zhàn)到底,鞏固抗戰(zhàn)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4]可以看出,茅盾在創(chuàng)刊伊始就提出“文藝為抗戰(zhàn)服務”的辦刊理念,這一理念的設立,就確定了《文陣》的辦刊方向。誠然,《文陣》的期刊文化定位是與20世紀40年代抗日救亡文化方向相一致,它與祖國同呼吸共命運,是時代的弄潮兒,也是引領先進文化的一面旗幟。
茅盾從事文學之初,他就認為文學不是單純的審美藝術,也不像創(chuàng)造社的同仁那樣“為藝術而藝術”,他認為文學可以有益于社會人生的改造,是“為人生而藝術”的。所以,可以說茅盾是一位積極的“入世文人”是再恰當不過的。其實,茅盾這一文學主張的形成,都與他早年熱切關注時代有一定的聯(lián)系,尤其是早年對丹納等人的文藝理論的學習與借鑒有著密切的關系,丹納提出的“時代精神”[5]對茅盾曾產(chǎn)生過巨大的影響。受丹納“時代觀”的影響,茅盾認為特定的“時代”會支配一定的藝術[6]。顯然,茅盾在丹納的“超階級時代觀”理論基礎上,結合中國實際,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時代觀。面對中華民族抗日戰(zhàn)爭這一特殊的時代格局,茅盾倡揚“文藝為抗戰(zhàn)服務”是合乎情理的。茅盾的這種文藝觀決定了《文陣》的編輯價值取向是充分挪借抗戰(zhàn)之時代精神,就這樣《文陣》與時偕行的編輯理念應運而生了。
《文陣》的欄目名稱、種類都是由茅盾精心籌劃的,其欄目設置充分發(fā)揮了綜合性與多樣性等特點?!段年嚒窓谀吭O置,內(nèi)容豐富,涵蓋廣泛,不愧為抗戰(zhàn)時期的文學名刊。就《文陣》欄目設置來看,理論欄和創(chuàng)作欄是刊物的主體,可以說是刊物的“大欄目”。另外,還有“編后記”“文陣廣播”等相對靈活、短小精悍的欄目,屬于《文陣》的“小欄目”。茅盾主編的《文陣》就是采用大小結合的欄目設置辦法,這樣既層次清晰,亦內(nèi)容豐富,讓廣大讀者能在輕松的閱讀節(jié)奏中,不斷滿足各自的精神文化需求。下文擬從《文陣》的“編后記”“文陣廣播”這兩個小欄目著手,逐一討論《文陣》欄目設置的人性化理念。
首先是“編后記”這一欄目的設置?!段年嚒返摹熬幒笥洝贝蠖加擅┒茏珜懲瓿?字數(shù)在100字到2000字之間[7]??梢哉f,這一欄目是編者茅盾為《文陣》搭建的一個交流平臺。“編后記”貌似不重要,但它卻把讀者、作者、編者的心緊緊地系在一起,通過這一平臺他們能夠?qū)υ?、交流,使進讀者、作者、編者三者之間的相互了解與信任,避免了編者與作者、讀者之間的隔閡,促使編者更了解讀者、作者的心聲,讀者、作者明白編者的編輯意圖,真正實現(xiàn)了三者之間良好的溝通。在茅盾親自編輯的18期刊物中,有 17則“編后記”,這些“編后記”無不是著名作家茅盾從幕后走到廣大青年讀者、作者面前,與他們對話、交流,這就為《文陣》的茁壯成長提供了充分的準備。較之同時期其他文藝刊物,茅盾給《文陣》的“編后記”賦予了新的意義。顯然,“編后記”已超越了一般文藝刊物的補白或點綴版面的作用,已成為《文陣》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實現(xiàn)了編者尊重、呵護每一位讀者、作者,編者及刊物又深受讀者、作者的喜愛,從而大大提高了《文陣》的親和力??梢钥闯?,在欄目設置方面,《文陣》所秉承的人性化編輯理念,對《文陣》的讀者群、作者群的構建意義重大。
其次是“文陣廣播”這一欄目的開辟。“文陣廣播”顧名思義是注重傳播,是以文壇重要信息宣傳為主的,可以說是《文陣》的信息之窗。此欄目是由茅盾執(zhí)筆完成,以簡結、精煉的文字概述戰(zhàn)時文化界的發(fā)展動態(tài)?!拔年噺V播”與“編后記”一樣設在《文陣》的末尾部分,每期的“文陣廣播”大致有10則左右的文藝信息,字數(shù)控制在30字到300字之間[8]。“文陣廣播”的內(nèi)容大致包括:戰(zhàn)時全國文藝工作者的文藝創(chuàng)作概況、文藝報刊的創(chuàng)辦情況和抗戰(zhàn)文藝活動的進展等信息。這其中還刊發(fā)了不少年輕作家的書信,還融入了編者的評述,文字并不是流于膚淺的信息介紹,而是有生命氣息貫穿其中,讓人讀起來有鮮活、生動、親近之感。顯然,“文陣廣播”這一欄目的內(nèi)容更貼近戰(zhàn)時文藝界工作者自身的日常文化生活,使得讀者、作者、編者之間在文藝生活及思想方面聯(lián)系更為緊密,這就給遭受戰(zhàn)爭之苦的文藝工作者、廣大文藝青年帶來了一絲心靈的慰藉。戰(zhàn)時能有這般人性化的關懷,的確難能可貴。
整體考察《文陣》的編輯情況,《文陣》共有63期,而茅盾這一時期編輯《文陣》僅有18期,但茅盾編輯活動非常重要,因為這18期為之后的《文陣》編輯開了風氣之先,基本確立了《文陣》的編輯思路。“編后記”和“文陣廣播”作為《文陣》的“小欄目”,但其意義并不小,這些都離不開編者茅盾敏銳的編輯眼光,更不可或缺茅盾編輯策略中人性化的理念。事實上,《文陣》從創(chuàng)刊到終刊自始自終貫穿這一理念,這一理念促使全國各地的作者,不畏艱險將其稿件源源不斷地從廣州生活書店轉(zhuǎn)至香港[9],確?!段年嚒酚懈蹇删?。較之同時期文藝刊物,《文陣》在作者群、讀者群的建設方面遠遠勝出一籌,這就為戰(zhàn)時的《文陣》能夠持久存活下來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編輯環(huán)境,并為《文陣》之后茁壯成長為戰(zhàn)時文藝刊物中的翹楚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縱向觀照現(xiàn)代文學期刊,不難發(fā)現(xiàn)茅盾的編輯活動貫穿現(xiàn)代中國文學30年,他前后主編的眾多文學期刊之間銜接緊密,具有連續(xù)性、系列性的特征。從1920年底接編、革新《小說月報》起,到1930年代主編的《文學》《文陣》,再到1940年代還在香港編輯《筆談》等,這些重要的文學期刊具有明顯的連續(xù)性特征。細讀這些文學期刊,會深深體會到:茅盾既是編者亦是作者。在《小說月報》《文學》《文陣》《筆談》這些現(xiàn)代文學名刊中,茅盾都是走著一條編創(chuàng)結合的路子,這種編創(chuàng)結合的期刊編輯實踐活動,同樣也是茅盾重要的編輯策略之一,十分有必要對其展開討論。
就從《文陣》來看,茅盾是編者,但他在《文陣》的文學創(chuàng)作、批評方面又是重要作者。在茅盾親手編輯的18期《文陣》中,曾設有“書報述評”和“短評”兩個欄目,“書報述評”共刊載文章33篇,30篇出自茅盾之手[2]35;“短評”刊載文章21篇,茅盾占19篇之多;《文陣》還刊載過他的重要文章《八月的感想》等。在《文陣》創(chuàng)刊號上刊發(fā)茅盾撰寫的2則短評和3則書報述評??梢钥闯觯好┒芫哂惺滞⒌膭?chuàng)作力,是一般文學刊物編輯無法比肩的。
結合《文陣》之前的《文學》來看,可以說“《文陣》是縮小了的《文學》”?!段年嚒返摹岸淘u”“書報述評”欄與《文學》的“文學論壇”“書報書評”欄非常相似,都具有很強的論辯色彩,都是緊貼當時的文壇現(xiàn)象,引領這一時期文藝思潮。《文陣》的“短評”,主要是針對戰(zhàn)時文藝創(chuàng)作與批評中存在的問題有感而發(fā)。而茅盾的這些批評文章大多是對20世紀40年代前后文藝界討論的“典型”“現(xiàn)實主義”“民族形式”等問題的看法與見解。這些短評不求面面俱到,只求客觀地就事論事,批評文壇時弊,在文藝界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皶鴪笫鲈u”與“短評”的不同之處是,“書報述評”主要針對戰(zhàn)時新近出版發(fā)行的文藝類圖書展開評析和探討?!皶鴪笫鲈u”頗受讀者、作者的青睞,真可謂是戰(zhàn)時文藝界的信息之窗。誠然,作為文學大家的茅盾主編《文陣》期間,利用自身在文藝界的巨大影響力,堅持編創(chuàng)結合之路是十分有益于《文陣》發(fā)展的,既解決了《文陣》稿源方面的問題,既對補充并優(yōu)化稿源具有積極作用,也對揚棄與消解“舊形式”“公式主義”等浮泛的文學之風有明顯效果[2]26-28。
若用今日之眼光去看待昔日《文陣》之編輯,缺憾難免,因為《文陣》創(chuàng)刊之初就用“文藝為抗戰(zhàn)服務”這一理論預設,造成文學逐步淪為抗戰(zhàn)的宣傳“工具”,與之相伴的是消解了文學的審美性。同樣用今天眼光去審視這些批評文章,也不難發(fā)現(xiàn),特殊的社會時代環(huán)境對《文陣》影響太深,其刊發(fā)的文章難免帶有瑕疵,比如語言粗糙不優(yōu)美,批評的感性大于理性,等等。但是,若從“了解之同情”的歷史眼光去品味《文陣》,它擁護全面抗日,引領戰(zhàn)時文藝理論思潮,還積極參與全國文藝工作者文藝抗日的活動,為抗戰(zhàn)盡到了應有的歷史貢獻,其社會功用價值不可磨滅。觀照70多年前編輯家的理念與風范,再反思70多年后的今日之編輯,我們亟需在編輯實踐中虔誠地學習、借鑒老一輩編輯家的寶貴經(jīng)驗。
[1]羅建周.論國家權力對《文藝陣地》的規(guī)訓[J].商洛學院學報,2013,27(3):53.
[2]羅建周.《文藝陣地》研究[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09.
[3]梅爾文·德弗勒,桑拉德·鮑爾——洛基奇.大眾傳播學緒論[M].杜力評,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90:139.
[4]茅 盾.發(fā)刊辭[J].文藝陣地,1938,1(1):1.
[5]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9
[6]羅建周.茅盾與現(xiàn)代文學翻譯批評[J].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27(1):66.
[7]茅 盾.編后記[J].文藝陣地,1938,1(1):31.
[8]張 舸.茅盾與《文藝陣地》的編輯特色[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31(3):189.
[9]茅 盾.在香港編《文藝陣地》——回憶錄二十二[J].新文學史料,1984,2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