頊 婧 劉 晨
(1.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青島 266100;2.中國海洋大學管理學院,山東青島 266100)
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建筑城墻即成為城市建設的定式,并形成城邦之制[1]。幾千年來,城墻實際上和“城市”是同義語。只是到了現(xiàn)代社會,古城墻大多遭受了被拆的命運,僅存的幾座較完整的古城墻便成了其所在歷史文化名城的重要記憶?,F(xiàn)階段有關城墻的研究多從古城墻本身出發(fā),在研究其歷史沿革的基礎上,進一步闡述其對某一城市發(fā)展的積極或消極意義。并沒有把其作為城市建筑中的一處歷史景觀來看待,本文欲把古城墻作為一個長久的文化符號來看待,結合市民生活,在深入探討古城墻的歷史記憶和市民的文化記憶關系的同時,著重突出講述城墻長期被忽視的空間意義。
城墻在過去對于一個城市而言,就意味著邊界,城墻充當著邊界的捍衛(wèi)者,起著構建城市的重要作用。氣勢恢宏的城墻在古代城市中向來是作為一個標志性景觀存在的。在城墻上遠眺所有景色便可一覽無余,四周又有護城河環(huán)繞,古墻的巍峨和河水的秀美共同勾勒了關于一座古城的記憶。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拆城”風,大部分古城墻都難除厄運[2]。如今我們也只能通過前人遺留下來的只言片語來拼湊我們對于昔日古城墻的暢想和記憶?!肮爬闲酆竦某菈?,雜生著本短枝粗的小樹……城墻下寬寬的土路,印著半尺多深的車跡??繅Ω牡胤?,依舊開著黃金野菊,更顯出幽寂而深厚。清淺的護城河水,浮著幾只白鴨,把腳洗得鮮黃,在水面上照出一圈一圈的金光?!边@段文字是老舍先生在倫敦居住時所寫,這是他在1925年時的城墻記憶。他筆下的城墻更多的流露出的是一種閑適淡雅的境界,循著城墻根,沿著悠遠的古城墻漫步,看著橫生出的樹枝,踩著墻根下的土地,賞著護城河內的風光,無不讓人感覺到屬于家鄉(xiāng)的氣息,老舍先生品味揣摩著城墻的那份獨特韻味,以樸實的筆觸刻畫了游子心中“家”的形象。
在老舍的心中,城墻中充滿了有關家的記憶,他曾寫道,“設若你的幻想中有個中古的老城,有睡著了的大城樓,有狹窄的古石路,有寬厚的石城墻,環(huán)城流著一道清溪,倒映著山影,岸上蹲著紅袍綠褲的小妞兒。[4]”腦海里不停地閃過舊時的青磚、石板,古樸厚重的城墻始終在記憶中揮之不去,留下的滿滿都是城墻上的斑駁痕跡。和城墻有關的一切始終是可以使人心心念念的。這段記憶也展示了老舍先生對昔日時光的眷戀和濃厚的鄉(xiāng)土情結。在《想北平》一文中,老舍先生更是把對北京城墻的愛表達的淋漓盡致:“巴黎,據我看,還太熱鬧。自然,那里也有空曠靜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曠;不像北平那樣既復雜而又有個邊際,使我能摸著——那長著紅酸棗的老城墻![5]”和富饒時尚的巴黎相比,在老舍眼中傳統(tǒng)莊重的北平是要強上很多倍的,城墻勾勒了北平的邊界,空曠卻不失“家”的溫情,“長著酸棗的老城墻”更是老舍對兒時記憶的喚醒和流露出的對家鄉(xiāng)城墻的懷戀。
林語堂筆下的城墻則和老舍筆下的城墻略顯不同,老舍側重于感情的傾吐和細膩的描寫,而林語堂則更傾向于白描式的記敘,少了許多細膩的情感,卻增添了不少磅礴的氣勢。在《輝煌的北京》一書中,他為我們展現(xiàn)了北京城墻的另外一種壯美?!爱攺奶旖騺淼幕疖囻偨┏?,斜下里向著城墻行進時,便有連綿不斷的城堡、炮塔、壕塹,以及八十英尺高的門樓從眼前飛快掠過,景象之壯麗令人難以忘懷,驚異不已。……當此時刻,所有西方文明的記憶都似乎從腦海中消失了,只有古代的夢化作真實的北京,在眼前迤邐展現(xiàn)。[6]”在這里城墻被作為一種傳統(tǒng)而塑造,城堡、炮塔、壕塹等都作為城墻的一部分被刻畫,高大旖旎的城墻顯得莊重又讓人難忘,置身于城墻之下的人們就好像置身于家門之下一般,除了無限的肅然起敬外,剩下的便是身在其中的人能夠感知的那份熟悉感和安全感。透過文人筆下的城墻描寫,似乎可以捕捉到一些往日城墻的影像,這些閃爍在作家筆下的點滴城墻記憶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清晰可辨的舊時回憶。城墻已經不再停留于過去軍事包圍的時代,它已經成為了一種歷史記憶和傳統(tǒng)文化,在文人們的筆下越發(fā)凸顯出一種對城墻的文化懷舊認同,這種城墻想象也可以看做是一種對都市形象的塑造。
從文學腳本中抽離出來,城墻作為一種景觀,是一個典型的城市意象。凱文·林奇在他的著作中曾經講到,景觀的象征性組織可以幫助人們戰(zhàn)勝恐懼,在人與環(huán)境之間建立感情上的安全聯(lián)系[7]。就以17世紀中期清軍剛入關之后的揚州來說,那時的揚州儼然是一座被洗劫一空的“蕪城”,“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鎮(zhèn)史可法從白洋河失守,踉蹌奔揚州,堅閉城以御敵,至念四日未破。城前禁門之內,各有兵守……越次早……忽數十騎自北而南,奔馳狼狽勢如波湧……是時,始知敵兵入城無疑矣?!爻嵌〖娂娤赂Z,悉棄胄拋戈,并有碎首折脛者,回視城櫓已一空矣![8]”清軍攻陷揚州城,城門失守,守城士兵四下逃命,揚州城的命運頃刻逆轉。城墻上的城門一旦失守,城也就開始淪陷,城沒了,家也就沒了,守住了城墻、城門,便是守住了民眾心目中的“家”。所以說,在古代城墻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軍事設施,它作為一個景觀,從情感上就已經被居民賦予了新的意義。近代以來,雖然關于城墻的情結仍在,但由于市政規(guī)劃設計的問題,不少古城墻被視為現(xiàn)代化建設的詬病所在,阻礙交通,影響市政規(guī)劃等等原因不勝枚舉。1928年,從西洋留學歸國的哲學博士張武就提出《整理北京計劃書》,建議拆毀城墻,以利交通[9]。就像當時的市民所認為的那樣,“碉堡拆掉了,磚石拿來蓋房子,城墻和壕溝平毀了,好種糧食”[10]。關于北京城墻的拆留問題梁思成也發(fā)表了諸多議論,還抱病于1950年在《新建設》上發(fā)表了《關于北京城墻存費問題的討論》一文,最為尖銳地回擊了主張“拆”除古城墻一派建筑師的觀點。就如梁先生說的,“無論它(城墻)壯碩的品質,或是它軒昂的外像,或是那年年歷盡風雨甘辛,同北京人民同甘共苦的象征意味,總都要引起后人復雜的情感的”,在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古老文明中,像北京城墻這樣有歷史、有底蘊的又實在是少數。城墻的拆毀,就像是鳥籠的拆除,原本狹隘的空間被無限放大,城墻所包含文化內涵也一并被摧毀,承載著無數文化記憶的城墻頃刻間化為烏有,只能從零零散散的碎片中拼湊出城墻一角的影像。
古城墻可以說是一座城市最有象征意義的建筑,古樸莊嚴又不失溫情。隨著一批批歷史文化名城的公布和修繕,國家和地方政府都開始意識到保護文化遺產、歷史遺跡的重要性。著名學者劉太格在提到如何保護古建筑時,講到兩個方法,一個是拆掉重建,照原型來建;另一個是部分的改建,把現(xiàn)存的部分修復好。而馬來西亞學者楊經文在談到四合院被拆時則堅定地說,“把它們再建起來!”古城墻同古建筑、四合院如出一轍,都是作為一種歷史的文化遺跡存在于世。如今早已破敗或者消失的古城墻要想保存這種歷史風貌,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復原當時的舊址舊貌,重塑歷史時期大家記憶中的特有景觀,就像如今的大同市一樣,重塑這一歷史景觀。古城墻的重塑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大興土木,而是對一種文化景觀的復興,其目的在于保存歷史文化名城的風貌,喚醒大眾關于共有歷史文化的記憶,增強這個城市的可塑造性和凝聚性。不變的物質景觀和對景觀的共同文化記憶,是將人們聯(lián)系在一起并得以交流的強大力量[7]。進入現(xiàn)代以來,古城墻的歷史性功用明顯弱化,但其強大的空間優(yōu)勢卻日益凸顯,古城墻作為一種現(xiàn)代景觀的功能也在重新被塑造。梁思成早年便提出了將城墻建成“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環(huán)城立體公園”,只是當時并沒有人采納過這一建議。這一理念的提出,就使城墻被賦予了新的空間意義。利用城墻的內部空間,在其平坦的大道旁種植各種花草名木、安放園椅,還可以利用城墻內部的各個堡壘舉辦文化藝術展覽,或者利用蜿蜒的護城河放舟、垂釣,使城墻以一個全新的現(xiàn)代娛樂休閑的休憩空間形象出現(xiàn),自然融入到市民生活當中。
城墻作為一種景觀,本身就具有強大的文化意義,尤其是近年來懷古之風盛行,有歷史感的城市景觀就越發(fā)被大眾關注。實實在在的城墻與文人筆下虛構的城墻遙相輝映,已經被毀掉的城墻與重塑的城墻景觀相互映襯。古城墻始終作為一個標志性的符號存在于人們生活的現(xiàn)實和記憶之中,時過境遷之后,雖然古城墻的功能在不斷演變,但在大眾記憶之中的城墻風貌卻依然未變,再加上現(xiàn)代文明的快速發(fā)展,城墻又被賦予新的景觀意義,就更彰顯了新舊交融、虛實結合的城墻文化魅力,由此可見,城墻這一景觀對城市文化的塑造的非凡意義。
[1][英]帕瑞克·紐金斯.世界建筑藝術史[M].顧孟潮,張百平,譯.合肥:安徽科學技術出版社,1990.
[2]王 軍.城記[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4.
[3]老 舍.老舍小說全集(第一卷)[M].北京: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
[4]老 舍.老舍散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5]老 舍.想北平——老舍散文精編[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
[6]林語堂.輝煌的北京[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7]凱文·林奇.城市意象[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2.
[8]王秀楚.揚州十日記[Z].
[9]曹子西.北京通史(第9卷)[M].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1994.
[10]重見光明的杞縣城[N].人民日報,1946-09-01.
[11]劉易斯·芒福德.城市文化[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9.
[12]施堅雅.中華帝國晚期的城市[M].北京:中華書局,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