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艷
(江漢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56)
有觀點認為,“異語文字符號夾雜現象具有生態(tài)學理據,是兼性互惠生態(tài)語言學理念的體現,屬語言生態(tài)倫理活動范疇?!薄皬淖匀粚傩钥?,人類語言有其‘住所’或‘棲息地’,是一種生態(tài)現象,有其生態(tài)結構、生態(tài)功能及生態(tài)動態(tài),更有其生態(tài)位。記錄語言的文字符號也是如此。就具體民族語言及文字而言,語言及文字生態(tài)有其客觀外界的意志普遍性即民族語言及文字立法,也有其主觀內心的意志特殊性即民族語言及文字道德,更有其客觀語言及文字立法與主觀語言及文字道德的統(tǒng)一即語言及文字生態(tài)倫理。語言及文字生態(tài)倫理調整主觀和客觀、內在和外在、普遍和特殊之間的關系,是語言文字生態(tài)倫理活動現象、意識現象、規(guī)范現象的綜合表現”[1](P139)。也有觀點提出:“從世界范圍來看,不同的生存空間、實物可能、勞動場景、思維模式、認知范疇等具有互補性特征,相應地,這些特征的心理投射也就具有互補性。心理投射一旦互補,不同語言系統(tǒng)語言要素次系統(tǒng)間就會彼此滲透、互相補充、互為營養(yǎng)?!保?]那么,就英語、漢語而言,詞匯要素間的“彼此滲透、互相補充、互為營養(yǎng)”的主要內容、基本方式怎樣?有什么特征?深層動因如何?
下面,我們考察英漢詞匯互借現象,探討異語互補問題。
英漢語的詞匯互借,我們主要考察互借的主要內容和基本方式。
1.吸收內容
關于英語吸收漢語詞匯的內容,汪榕培,常駿躍在《英語詞匯中漢語借詞的來源》里提出:“由于所處的地理位置不同,漢語影響英語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漢語輸入英語的借詞量遠遠趕不上其它歐洲語言。只是到了近期,繁榮的貿易、先進的傳媒、漢英雙語地區(qū)的存在及便利的交通通訊手段才使得情況有所改觀?!保?](P71~72)包莎莎在《英語中的漢語借詞》里說:“英語中漢語借詞的范圍十分廣泛,涉及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包括政治、經濟、歷史、地理、教育、生活、宗教、植物等。”[4](P114)徐宜良在《從英漢詞匯互借看語言的融合》里則從語義上劃分,提出英語中的漢語借詞大致分為三類:“源自中國地域文化或民間文化的借詞。這類借詞主要涉及到政體、協(xié)會、宗教、哲學、民俗、歷史人物或日常交際方面。”“源自中國土特產類的借詞?!薄靶轮袊闪⒑螅绕涫歉母镩_放后反映政治、經濟、貿易、文化方面的借詞。”[5](P105)
陶紅梅在《從英語中的漢語借詞看語言的包容性》里認為,英語對漢語詞匯的吸收按屬性分類,主要分為五個方面:
(1)歷史文化:xiucai(秀才),yamen(衙門)等。
(2)文體娛樂:pipa(琵琶),erhu(二胡)等。
(3)衣食住行:cheongsam(旗袍、長衫),jiaozi(餃子)等。
(4)風土人情:feng shui(風水),kang(炕)等。
(5)度量單位:yuan(元),jiao(角),fen(分)等。[6](P189)
上述四說,互有側重。各家意見之和,比較接近英語吸收漢語詞匯內容的實際情況。
2.吸收方式
英語吸收漢語詞匯的方式,陶紅梅歸納為四分法:“一般來說,英語中的漢語詞匯主要有音譯、意譯、音意兼譯、中式英語等四種形式?!保?](P188)音譯如:lychee或 litche(1588年來自“荔枝”),Sampan(1620年來自“舢板”),Fengshui(1797來自“風水”),Tofu(1880年來自“豆腐”),Mahjong或Mah-jong(1920年來自“麻將”),Kungfu或 Kongfu(1966年來自“功夫”),Toumingdu(“透明度”,來自1980年代中英談判期間用語“透明度”);意譯如:Peking duck(北京烤鴨),Five Classics(五經),knowledge economy(知識經濟);音意兼譯如:ton hour(噸時),Confucianism(儒教);中式英語如:bolt the door and beat the dog(關門打狗),drink the northwestwind(喝西北風),flowers,snow and moon(風花雪月)。[6](P188~190)
與陶紅梅的四分法不同,李小飛在《從英漢互借詞看中外文化滲透》里采用三分法:“據統(tǒng)計,牛津字典中以漢語為來源的英語詞有一千多條,說明英語在不斷吸收著漢語。在一些從漢語譯成英語的書籍或者有關中國研究的英語專著中用了大量漢語借詞,包括音譯的、意譯的和音義兼譯的。”[7](P48)
這兩種分類法,基本可以代表我國學界的當下分類系統(tǒng)。
調查發(fā)現,漢語對英語詞匯的借入,無論是借入內容還是借入方式,與英語對漢語詞匯的吸收不成對應關系。這種非對應關系我們稱為英漢詞匯互借的不對稱性。
先看漢語借入英語詞匯內容的不對稱性。
1.借入內容
漢語中英語借詞所涉及的內容,徐宜良認為:“漢語中的英語借詞不僅體現在自然科學、政治制度等領域,而且已擴大到社會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有關衣、食、住、行等方面的借詞迷你裙(mini skirt)、比基尼(bikini)等。
中國在大量引進國外先進科學技術的同時,也引進了代表新的科學理論、技術和新發(fā)現的外來詞,如DNA、克隆(clone)等。
隨著互聯網在中國的普及,計算機、網絡方面的英語借詞迅猛增長,融入到我們的日常用語,如Windows 98等。同樣,電訊技術的長足發(fā)展,電子產品的層出不窮,也為我們帶來了CD、VCD等英語外來詞。
此外,大眾媒體的迅速發(fā)展,有關英美文化價值觀念、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的英語借詞也不斷涌入漢語,如丁克夫婦(dinks)、嬉皮士(Hippies)等?!保?](P105-106)
如果說徐宜良的觀點歷時跨度大,那么,針對新時期英語外來詞所涉及的內容,王開建,張桂清提出:“漢語所吸收的英語外來詞許多是跟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詞語?,F代生活節(jié)奏加快,新事物、新產品不斷涌現,這些在外來詞吸收上可以得到明顯反映?!保?](P309)
兩相比較,英語吸收漢語詞匯多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而漢語借入英語詞匯固然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但更多的是現代意義上的,涉及領域幾乎無所不包。這些描寫表明,英語吸收漢語詞匯與漢語借入英語詞匯,在范圍(內容)總量上是不對稱的。
2.借入方式
理想狀態(tài)下,兩種語言間的一種語言如果以某些方式吸收另一種語言的詞匯,那么,另一種語言借入一種語言的詞匯的方式理論上是相同或者是相似的。但是,實踐表明,漢語對英語詞匯的借入方式與英語吸收漢語詞匯的方式卻有明顯的不同。
李小飛認為:“外來詞借入漢語的形式,按照‘外來語言文化’因素由多到少的序列,大體上有下面幾種。1)照搬外語詞。即把外語詞的語言形式原封不動地搬進漢語中?!薄?)采用外文標記字母?!薄?)采用部分外文標記字母。有人稱之為‘混合詞’?!薄?)用漢字音譯?!薄?)用漢字音譯并諧意?!薄?)部分音譯?!薄?)部分音譯并諧意?!薄?)音譯 + 義類語素?!薄?)完全意譯?!保?](P47-48)賴彥說:“現代漢語吸收和借用英語外來詞的方式具體如下:(一)純音譯?!薄?二)諧意音譯。”“(三)半音半意譯?!薄?四)仿譯?!薄?五)意譯?!薄?六)語碼轉換?!保?](P62-63)田娟則提出:“現代漢語外來詞的主要類型為(1)音譯的外來詞(包括純音譯詞、音譯兼表意的外來詞);(2)純音譯記號+漢語語素構成的外來詞;(3)半音譯半意譯詞;(4)借形詞;(5)字母詞。”[10](P95~96)
前文已述,英語吸收漢語詞匯的方式大多不超過四種,而漢語借入英語詞匯的途徑多達九種。這就說明,英語吸收漢語詞匯與漢語借入英語詞匯在借入途徑的數量上,也具有不對稱性。
作為兩種獨立的語言,英漢語的詞匯要素間為什么具有互借的必然性?英漢詞匯的互借從內容到方式為什么具有不對稱性特征?
從內容到方式,英漢語的詞匯互借都具有不對稱性特征,這是語言生態(tài)倫理的異語互補動因使然。英漢詞匯互借的必然性及互借的不對稱性,具有哲學、符號學、認知心理學、語言生態(tài)倫理等學科基礎,表現為對立統(tǒng)一、非自足性、認知投射等。
“文字符號系統(tǒng)因為語言的不同而各具特色。這是語言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間的發(fā)生學平行或對立。后來,出于生存和發(fā)展的需要,族群間的接觸和交往隨著探索自然、認知社會的廣度和深度的強化而變得必不可少;尤其是近代工業(yè)革命以后,受生存空間、實物可能等因素制約的族群彼此間的競爭、協(xié)作越來越頻繁,相互間的沖突、合作逐漸演變成彼此需要甚至相互依賴。這時,源頭對立的語言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在族群交往中相互影響、彼此滲透。于是,不同族群的語言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在源頭(空間)保持靜態(tài)平行的同時,在族際間信息輸出時(時間)又動態(tài)交叉甚至互補,出現對立中的統(tǒng)一?!保?](P137)漢語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與英語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最初是各自獨立的,具有理論上的靜態(tài)平行對立性;后來,隨著漢語族群與英語族群交往的發(fā)生并向縱深發(fā)展,英文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在漢語表達里向漢字符號系統(tǒng)進行滲透,漢字符號系統(tǒng)對它們進行吸收或反滲透,形成漢字符號與英語文字符號實踐中的動態(tài)交叉統(tǒng)一。
不同族群的語言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詞匯次系統(tǒng)間的吸收或借入可能性不是均等的。一般地說,族群綜合實力的強弱與其語言詞匯次系統(tǒng)的吸收或借入可能性大小成反比。綜合實力相對較弱的族群,其語言吸收或借入綜合實力相對較強族群語言的詞匯,內容偏廣、方式偏多。歷史上,漢語族群的綜合實力比英語族群的綜合實力要弱,所以,英語吸收漢語詞匯的范圍、途徑比漢語借入英語詞匯的范圍、途徑要窄、要少。這是英漢語詞匯互借對立統(tǒng)一哲學思想的體現。
英漢語詞匯之間能夠實現互借,基于語言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的非自足性特征。
“文字符號系統(tǒng)的非自足性,體現為文字符號的滯后性或有限性,這種滯后或有限只是相對文字符號對已然世界的描寫和記錄。人類發(fā)展史表明,族群的發(fā)展總是向前、永不停步的。相對滯后或有限的歷時符號與絕對前沿的鮮活現象記錄之間會出現不同步。理論上講,只要有比較完整文字符號系統(tǒng)的族群,任一鮮活現象都會設法創(chuàng)制或引進以文字符號為標志的詞(語)來標記、保存。這樣,舊有的文字符號系統(tǒng)不得不自創(chuàng)或外引描寫最新現象的個體或系列符號,求得當下鮮活現象與舊有錄存符號不同步的平衡。記錄人類語言的文字符號如漢字符號發(fā)展史,證明了文字符號系統(tǒng)非自足性的這一特征?!保?](P137)
英漢語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不僅非自足,還是開放的。非自足且開放的英語漢語及書寫/視覺符號系統(tǒng)尤其是詞匯次系統(tǒng),在根據需要自創(chuàng)或外引新的個體或系列符號的同時,還可能滲透到對方符號系統(tǒng)去參與對方族群的信息輸出。
除了對立統(tǒng)一、非自足性,英漢詞匯互借是族群認知的一種心理投射,還是一種語言生態(tài)倫理活動現象。
“言語是族群勞動場景認知范疇的心理投射”。[11](P59)與語言的表現者言語相對應的文字符號系統(tǒng),比如,與漢語相對應的漢字符號系統(tǒng),“錄存下漢語族群先民們在生存空間、實物可能、勞動場景、思維模式、認知范疇等維度有共性因子”。[1](P136)文字符號系統(tǒng)間也存在著“一種互惠關系,可增加雙方的適合度”,[12](P154)這就是文字符號的兼性互惠共生。比如,漢語詞匯從葛郎瑪(語法)、德謨克利西、賽因斯到德先生、賽先生,再到當下的GDP、CBA、CPI等,英語詞的吸收方式由漢字記音到純英語符號的出現,英語詞匯(語音、形式)豐富了漢語詞匯系統(tǒng),增加了漢語詞匯系統(tǒng)信息輸出的“適合度”。同時,漢語詞匯(如漢語拼音、構詞形式等)也輸出到英語詞匯系統(tǒng)參與英語表達,如kowtow(磕頭)、hearsay(聽說)、ungeilivable(不給力)等,也增加了英語符號系統(tǒng)信息輸出的“適合度”。漢英文字符號在彼此滲透和吸收中“不互相依賴著共存”,但使雙方“互惠”、“增加雙方的適合度”。這是生物“住所”“棲息地”語言文字生態(tài)倫理的實踐體現。
進一步講,上述實踐體現又源于英漢語族群信息輸出的內心驅迫感?!罢Z言生態(tài)是語言要素與其產生、傳播等自然因子及習得、運用等自然、社會因子相互作用的環(huán)境綜合,具體體現為言語生態(tài)或話語生態(tài)。語言生態(tài)倫理是族群語言的發(fā)生、發(fā)展和個體語言的習得、運用的人為痕跡與自然狀態(tài)之間道德關系的內心驅迫感,是族群語言立法與語言道德的應當存在”。[13](P146)這樣,基于不同生存空間的族群間憑借所在空間提供的實物可能,在探索自然、協(xié)作他人的勞動場景中,逐漸形成族群的思維模式和認知范疇,出于語言生態(tài)“內心驅迫感”的驅使,使異語詞匯的互借必要而且可能。
詞匯互借只是英漢語互補的一個方面,英漢詞匯互補還包括詞類、詞義等內容。其他異語間的互補情況大致也是如此。限于篇幅,關于異語互補的語言要素各層面及各層面的具體情況,我們將另外撰文討論。
上面,我們描寫了英漢詞匯互借的主要內容和基本方式,考察了英漢詞匯互借范圍的量和手段的量的不對稱性特征。我們認為,英漢詞匯的互借具有哲學、符號學、社會語言學、生態(tài)學等學科動因,對立統(tǒng)一、非自足性、認知投射等是學科動因的具體體現;與此同時,英漢詞匯互借的范圍及途徑的量的不對稱性緣于族群生存空間、實物可能、勞動場景、思維模式、認知范疇等的互補性差異。在當下多學科交叉發(fā)展及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語境下,從英漢詞匯互借角度討論異語互補問題,是外語教學實踐的深切需要和學科理論發(fā)展的邏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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