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濱

(1.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蘇州215006;2.聊城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聊城252059)

一、模糊語言

語言的模糊性是自然語言的本質(zhì)屬性。何為語言具有模糊性，產(chǎn)生語言模糊性的根源是什么?這個問題一直備受哲學、邏輯學和語言學等領(lǐng)域的關(guān)注，并有不同的觀點和答案。其中，羅素認為語言完全是模糊的，這種模糊性產(chǎn)生于符號本身的模糊，是由作為表達手段的符號本身的有限性決定的，即符號根源說。本體根源說則認為客觀存在本身具有根深蒂固的界線不清、邊界不明晰的特點，語言的模糊性屬于客觀上的模糊性在語言上的反映。另一種觀點是語言模糊性產(chǎn)生的認識論根源，這種觀點認為人的感知加工能力是有限的，完全是出于我們對邊界界線的無知，是“認識上或觀念中的模糊性在語言中的反映”［1］。還有一種觀點認為語言模糊性源于語言使用的語境，即語境依存說，這種觀點認為語境依存性是模糊現(xiàn)象的核心特征之一。依存性是指在一個話語語域內(nèi)，模糊語言表達既要有一個語境標準，還要有一個可比較的集，這樣才能使模糊語言表達在該語境中被理解［2］。對于語言模糊性及其根源的認識逐漸深入，從客觀世界的模糊性到語言符號的局限性、到語言使用者認知能力的有限性，爭論的焦點在于從不同的角度去解讀語言的模糊性，然后去探索模糊性產(chǎn)生的根源。我國有學者提出，要認識語言的模糊性及其產(chǎn)生的根源，最核心的要素是人及其認知能力，應(yīng)該從世界、概念、語言符號、語境、人這五者之間的關(guān)系出發(fā)，全面探討語言模糊性產(chǎn)生的根源。

模糊語言是語言模糊性的自然表現(xiàn)形式，由于人們對語言模糊性產(chǎn)生根源的認識不統(tǒng)一，對模糊語言的定義也不盡相同。伍鐵平是國內(nèi)較早關(guān)注模糊語言的學者之一，他研究的重點是模糊詞語，即詞的模糊性。他認為詞是表示概念的，許多詞語所表達的概念都是沒有精確邊緣的，是模糊的，這種模糊性是由詞義的外延適用界限的不確定性來體現(xiàn)的。Channell運用語用學的原理，結(jié)合實際語言材料，描述了模糊語言的不同形式，區(qū)分了三種模糊詞語:第一類是模糊附加詞，包括模糊近似詞如“about”、“around”、“more or less”，以及模糊范疇詞“or something”、“and things like that”等 ;第二類是模糊數(shù)量詞，如“piles of”;第三類是模糊蘊含，如“She is six feet tall”中的她可能不止或不夠六英尺那么高［3］。張喬從模糊語義和模糊語用應(yīng)該互為一體的角度認為，模糊語言是語言交流中必不可少的一種具有彈性的語言，這種彈性不但表現(xiàn)在其詞語不確切的意義所指上，還表現(xiàn)在其隨機應(yīng)變的語言功能上。這種彈性可以隨著語境的變化以及語言使用者的不同而使得語言表達和理解富于變化，從而實現(xiàn)不同的語用功能［4-5］。當我們說“I’d like to go to Beijing someday next month.”時，someday就是一個模糊詞，表達的是一個模糊概念。一方面其意義所指不明確，另一方面它在特定的語境中有著不同的語用功能，可能要表達具體日期尚未確定，也可能要表達日期確定了卻不便透露，不同的解讀取決于即時語境、交際雙方的共享知識、交際場合等因素。

二、模糊語言的語用功能

語言的模糊要從語用的角度也就是從語言的使用和理解的角度去分析才有意義，即是說對模糊語言的正確理解必須借助語境才能完成［6］。這是因為語言本身的概括性和抽象性，語言符號具有索引性，每一個語言符號都能夠連通激活復雜程度不一而內(nèi)容可能相互交織的概念網(wǎng)絡(luò)，經(jīng)過說話人或作者的語言編碼，即使是完美的詞匯、句法和語篇形式，提供給聽者或讀者的也只能是像一幅鏡頭失調(diào)的畫面一樣的話語，要想理解這樣一幅畫面，聽者或讀者需要根據(jù)相關(guān)的場景信息、個人經(jīng)驗、知識背景等進行認知加工和解碼，調(diào)整焦距，重新聚焦，并進行解讀［7］。模糊語言就是通過這樣的編碼、解碼，在語言交際中實現(xiàn)著不同的交際語用功能。

首先是模糊語言的社會、人際潤滑劑功能。這種功能體現(xiàn)在模糊語言的使用是作為一種建立和維護友好人際關(guān)系、緩解和處理緊張情況的重要手段。語言不僅是傳遞信息的工具，更是社會交際的工具，在交際中既要默守合作原則，還要遵守禮貌原則，尊重對方的“面子”，模糊語言的合理使用是常見的一種給面子的禮貌手段，能起到意想不到的語用效果。如:

A:我有今天下午足球賽的票，你去嗎?

B:我有點感冒，不太想去。

對于A的好意邀請，B顯然由于個人原因不愿意接受邀請，但出于禮貌，通過模糊語言“有點”、“不太”間接表達了自己不愿去的想法。在不太友好的語境中，模糊語言可以起到緩解緊張氣氛，避免尷尬處境的“軟化劑”作用。這種緩解作用可以在交際中起到保護的作用，既可以保護別人，也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別人是指模糊語言可以使語言表達“軟化”得不那么直白和犀利，尤其是在批評話語和祈使語氣句中，不過分地顯示說話人的權(quán)威和武斷。如“You'd like a beer or something?”中“or something”的使用，給聽者的感覺是說話人并沒有強加的意思，只是詢問自己的意見。保護自己或自我保護是指說話人可以通過使用“I'm afraid”、“It is said”、“things like that”等模糊詞語，表達自己對所說的事情并非百分之百的肯定，可以使說話人對所說的真實性不負全部責任，避免因發(fā)表個人看法而受到指責。使用模糊語言還可以掩飾自己的不足，使說話人輕松談?wù)撟约褐欢嗟脑掝}，化解自己的尷尬處境。

其次是模糊語言的社會融入功能。模糊語言的編碼與解碼往往是交際者有意為之，目的在于規(guī)避他人，突顯交際者之間的親密團體成員關(guān)系。模糊語言的這種社會、社團融入功能是指模糊語言的使用成了一種身份標簽，對于這種標簽的解讀需要借助交際者之間共同擁有的文化背景、教育背景、工作背景、種族身份、共享知識等信息［8］，如下面的對話:

A:…you were supposed to be on a rugby pitch or something like that you know…

B:Right.

A是在講述50年前自己在愛爾蘭寄宿學校時的情景，要搞清楚“a rugby pitch or something like that”所指意義，聽話人需要對50年前愛爾蘭教會寄宿制學校的社會情況有所了解，知道“rugby”及其他活動在當時是非常流行的校園活動，而對于不具備這種背景的聽話人來講，很難做出合適的理解和及時的應(yīng)答。另外，交際者為了交際目的刻意使用模糊語言來規(guī)避他人，所謂“不為外人所道哉”的場合更是比比皆是［9］。

這種語言身份標簽一方面區(qū)分了不同的社會團體和社會階層，成為了社會方言的一個重要特征;另一方面也區(qū)分了不同的語類，成了一種文體特征，體現(xiàn)在語言教學、醫(yī)學、司法、外交、文學、媒體等領(lǐng)域。如張喬搜集了國外華裔和中國留學生關(guān)于“周末日常活動”和“對申請庇護者的看法”兩個話題的漢語口語語料，通過分析得出結(jié)論，認為話題的敏感性主要在六類模糊詞語的使用頻率和形式選擇上影響著模糊語言的使用。

最后是模糊語言的語用修辭功能。恰當?shù)厥褂媚：Z言表達不僅具有社會語用功能，還具有強烈的修辭功能，創(chuàng)造出一種獨特的美學意境。模糊語言表達具有簡潔、靈活等特點，使得語言表達富有彈性，可以增加信息含量、增強表達語氣、提高表達效率，起到委婉含蓄、幽默風趣、形象生動、富有聯(lián)想的交際效果［10］。偉大的詩人都是使用模糊語言和模糊語言表達的大師，“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等詩句無不是通過模糊表達創(chuàng)設(shè)了令人遐思、回味的中國畫意境:飛流直下似落九天的瀑布和回眸一笑現(xiàn)百媚的古代佳人形象，給讀者留下了“調(diào)整焦距”和構(gòu)建意義的想象空間。

三、模糊語言與語用能力的培養(yǎng)

在外語教學與學習中，運用模糊語言的能力是衡量外語學習者的外語語用能力和交際水平的重要標準之一。國內(nèi)外學者一致認為語用能力是指運用語言進行得體交際的能力，其前提是具備語法能力，提供語言形式上的可能性，包括掌握詞匯、語法知識和運用聽說讀寫四方面的能力。運用語言進行得體交際的能力是指語言使用者必須了解語言交際的一般模式和規(guī)則，并懂得針對特定語境，結(jié)合社會和文化等因素，靈活、合理、得體地使用語言的能力。運用模糊語言和進行模糊表達的能力是語用能力的一個重要方面，對于實現(xiàn)語言的交際語用功能和效果具有重要意義。

強調(diào)模糊語言的學習，增強外語學習者的模糊語言意識，這與語用能力的要求是一致的，也就是要先具備一定的模糊語言知識，才可以談模糊語言的運用。雖然人們對模糊語言以及語言模糊性的關(guān)注由來已久，但研究者似乎忽略了外語教學與學習這個重要的應(yīng)用領(lǐng)域，缺乏對外語學習者模糊語言的研究，也缺乏將模糊語言的研究成果應(yīng)用于外語教學和學習。直到20世紀90年代情況才有所改觀，人們開始探索語言教科書的編寫、教學法的改進，觀察研究模糊語言及其特征在多大程度上能夠幫助語言學習者，提高其模糊語言意識。有學者針對高校學生的學術(shù)寫作提出的建議是通過學習和掌握模糊限制詞與語言模糊性之間的關(guān)系，提高學術(shù)寫作的質(zhì)量。雖然這一建議不太適合學習者的日常語言交流，但對外語教學非常有啟示意義。在外語教學中，我們可以設(shè)計一些特殊類型的專項語言練習來提高學習者的模糊語言知識和意識。

首先，給學習者提供一種語言項目替換的練習，讓學習者找出指定語篇中的模糊詞語和模糊表達，解釋它們的用法和意義，用相對精確的詞語和表達做替換練習，比較替換前后語篇意義的差別。

其次，對話練習。如下面的對話:

Man:I'm dying of thirst.Would you make me a cup of tea?

Boy:Ok.I'll put the kettle on.

Man:And could you bring some biscuits?

Boy:Yes，I'll open the new packet.

這是教科書中可供學習者學習語言項目和句型的常見對話練習，要求學生采用省略的方法，去掉對話中的某些詞，使對話變得更自然、更口語化。如可做下面的改寫:

Man:Dying of thirst.Make me a cup of tea?

Boy:Ok.

Man:Biscuits?

Boy:Yes.The new packet.

改寫后的對話使用了省略，出現(xiàn)了大量的語義和句法結(jié)構(gòu)空位，使得語言表達變得模糊而不精確，需要參與者調(diào)用相關(guān)語言和背景知識，對對話進行重新解碼和編碼［11］。也可以讓學習者做添加模糊詞練習。如可將原對話改寫成:

Man:I'm sort of dying of thirst.Would you do me a cup of tea，or something?

Boy:Ok.I'll put the thing on.

Man:And could you bring something to eat?

Boy:Yes，I'll open the new whatsit.

第一種對話練習主要是培養(yǎng)學習者對于語境及背景知識的敏感性，第二種練習則是培養(yǎng)學生對于具體的模糊詞使用的敏感性，這樣可以進行舉一反三的練習。

最后，翻譯練習。學習者可以把真實的口語對話翻譯成母語，然后反轉(zhuǎn)過來，再把翻譯成母語的對話翻譯成外語，注意兩個翻譯過程以及三個對話版本的差別，其好處是可以學習和掌握外語和母語之間一些模糊詞語的對比和遷移情況［12］。

四、結(jié)束語

鑒于模糊語言和模糊表達在各個領(lǐng)域所起到的無可替代的語用和交際功能，增強學習者對模糊語言的認識和意識對于提高學習者的語用能力是必要的，本文就教學方法和技能給出一些建議。除此之外，我們更需要對模糊語言素材的選取和整理、模糊語言練習的設(shè)計、教科書的編寫等方面給予足夠的關(guān)注，實現(xiàn)學習者對語言基礎(chǔ)知識的掌握，提高對語境、文化、社會傳統(tǒng)等因素的敏感性，全面提高語用能力的教學目標。

［1］伍鐵平.模糊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2］Gaio Silvia.Vagueness and identity a granular approach［D］.Universita degli Studi di Padova，2010.

［3］Channell Joanna.Vague Languag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

［4］張喬.模糊語義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5］張喬.漢語中的模糊語言和話題的敏感性［J］.當代語言學，2013(1):45-61.

［6］ 何自然.再論語用模糊［J］.外國語，2000(1):7-13.

［7］Cutting Joan.“Doing more stuff where's it going?”:exploring vague language further［C］//Cutting Joan.Vague Language Explored.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7.

［8］王軍.障礙性模糊語與非語言語義定位［J］.山東外語教學，1998(2):20-24.

［9］Williamson T.Vagueness［M］.London:Routledge，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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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于海洋，孫巖梅.會話修正淺析［J］.重慶三峽學院學報，2012(6):118-121.

［12］陳丕，從文化視角解讀詩歌翻譯“種子移植”論［J］.重慶工商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4):129-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