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官謀

(廣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廣西 桂林 541004)

中國尚無文字的詩歌歷史經(jīng)歷了由巫術(shù)咒語歌向圖騰親情歌、神話敘事詩和宗教祭祀歌的發(fā)展歷程。［1］隨后，詩歌的形式逐漸由口頭方式向書面語言方式發(fā)展。然而，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是：不管在文字產(chǎn)生之前，還是文字產(chǎn)生之后，詩歌中的情大都能夠很自然地和某種景(事)物或事件聯(lián)系起來。這種用以表達思想感情的景(事)物、事件在詩中往往能夠構(gòu)成一定的意象，使詩歌具有含蓄婉轉(zhuǎn)的情調(diào)和雋永韻味。這種采用意象來表情達意的方式早在我國西周至春秋中葉時期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便有了較好的體現(xiàn)。至《古詩十九首》時，已發(fā)展到了一個對意象運用相當(dāng)成熟的階段。一般認(rèn)為，《古詩十九首》產(chǎn)生于兩漢之中、末期，是當(dāng)時中下層知識分子所作。此十九首詩歌分開則各自成篇各具意象，合起來則是一個意象渾融的整體，表達了兩漢中后期失意文人大致相同的內(nèi)心感受?？梢哉f，《古詩十九首》在意象群的運用上達到了一個空前的水平，起到了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給后代以深遠的影響。

一、詩中存在的各類意象群

(一)名詞性意象群

1.無生命之意象群。在《古詩十九首》中，無生命之意象群有：風(fēng)、衣帶、浮云、白日、樓、窗牖、床、陵、澗、石、酒、車、冠帶、長衢、夾巷、第宅、宮闕、宴會、箏、曲、塵、閣、臺階、歌、蘭澤、舊鄉(xiāng)、長路、明月、夜光、壁、玉衡、孟冬、星、白露、時節(jié)、遺跡、北斗、軛、磐石、泰山、千里、庭中、懷袖、機杼、雨、河漢、水間、城、黃泉、朝露、藥、郭門、丘、墳、墓、犁、田、薪、晝、夜、燭、云暮、裳衣、衾、袍、重闈、雙扉、寒氣、書、綺、被、膠、漆、淚。

在這些名詞中，“路”出現(xiàn)9次，“風(fēng)”出現(xiàn)8次，“衣”出現(xiàn)7次，“歌(曲)”出現(xiàn) 6次，“車”、“夜”、“星(包括北斗)”、“石”、“陵(墳)”等詞出現(xiàn)4次，“明月”、“樓(閣)”、“床”、“被(衾)”、“云”等出現(xiàn)3次，“衣(冠)帶”、“白日(晝)”、“酒”、“舊鄉(xiāng)”、“故物(遺跡)”、“袖”、“書(書札)”等出現(xiàn)2次，其余名詞均出現(xiàn)1次。

2.有生命之意象群。人物(或人體某部分)類：君、游子、素手、樓上女、娼家女、蕩子婦、蕩子、王侯、杞梁妻、歌者、知音、夫婦、賤妾、河漢女、高足、佳人、美者、賢圣、神仙、愚者、王子喬、良人、故人、客。在這些意象群中，“游子(蕩子)”、“女”等出現(xiàn)3次，“佳人(美者)”、“神仙(仙人)”、“君”、“素手”、“客”等出現(xiàn)2次，其余名詞均出現(xiàn)1次。動物類：胡馬、越鳥、駑馬、鴻鵠、秋蟬、玄鳥、蟋蟀(促織)、飛燕、蟾蜍、鴛鴦。在這些詞中，“鳥類”出現(xiàn)4次，“馬”、“蟋蟀(促織)”等出現(xiàn)2次，其余動物均出現(xiàn)1次。植物類：南枝、草、柳、松柏、芙蓉、孤竹、兔絲、女蘿、奇樹、綠葉、條、白楊。在這些植物中，“草”出現(xiàn)6次，“花(芙蓉、英)”出現(xiàn) 4次，“枝(葉、條)”、“松柏”等出現(xiàn)3次，“竹(箕)”出現(xiàn)2次，其余詞均出現(xiàn)1次。

(二)動詞性意象群

行行、別離、相去、會面、依、巢、蔽、返、歸、守、生、娛樂、驅(qū)車、策、游戲、相索、相望、迫、具陳、彈、入神、唱、識、聽、申、寄、據(jù)、有、結(jié)、為、發(fā)、徘徊、嘆、惜、傷、奮、起、飛、采、離居、鳴、指、沾、逝、舉、振、念、棄、負、結(jié)根、附、隔、思、老、來、含、揚、過、萎、執(zhí)、攀、折、遺、致、擢、弄、泣、語、回、駕、涉、搖、遇、得、苦、化、相屬、動地、變化、速、懷、蕩滌、放、結(jié)束、被(披)、理、馳、整、沉吟、銜、上、望、夾、寐、寤、移、送、度、食、求、誤、飲、疏、親、出、視、摧、愁、還、不滿、秉、游、為樂、待、愛惜、嗤、等、鳴、違、宿、累、夢想、見、歡、得、笑、攜、處、無、眄睞、適、引、睎、倚、垂、沾、至、知、仰、觀、言、思、置、滅、抱、懼、識察、裁、著、解、投、能、照、攬、告、引。

在這些動詞中，“返(歸)”出現(xiàn) 7次，“別離”、“思(念、想)”、“視(觀)”等出現(xiàn) 6次，“有”出現(xiàn) 5次，“行”、“傷”、“奮(起)”、“歡(笑、樂)”、“棄(遺)”、“守”等出現(xiàn)4次，“采”、“徘徊”、“生”、“折(摧)”、“來”、“娛樂”、“識(知)”、“化”、“懷”等出現(xiàn)3次，“依(倚)”、“巢”、“策”、“寄”、“為”、“發(fā)”、“飛”、“沾”、“老”、“含”、“執(zhí)”、“苦”、“起”、“被(披)”、“整(理)”、“寐”、“出”、“等”等詞出現(xiàn)2次，其余詞均出現(xiàn)1次。

(三)形容詞性意象群

疊(字)詞類：青青、郁郁、盈盈、皎皎、娥娥、纖纖、磊磊、戚戚、浩浩、歷歷、冉冉、迢迢、悠悠、札札、脈脈、茫茫、蕭蕭、杳杳、凜凜、區(qū)區(qū)。

這些疊(字)詞中，“皎皎”出現(xiàn)3次，“青青”、“郁郁”、“盈盈”、“纖纖”、“悠悠”、“蕭蕭”等詞出現(xiàn)2次，其余疊(字)詞各出現(xiàn)1次。

其他類形容詞：素、阻、長、遠、緩、老、晚、高、飆、紅、貧賤、坎坷、苦辛、齊、綺、悲、涼、稀、舊、漫、明、皎、白、野、固、虛、孤、遲、亮、奇、綠、華、馨、清、淺、故、盛、衰、早、榮、逶迤、萋、速、局促、多、急、遙、白、廣、浩、美、疏、親、短、厲、寒、錦、獨、古、前、巧、慘栗、滿、缺、久。

在這些形容詞中，“長”出現(xiàn)13次，“遠”出現(xiàn)9次，“素(白)”、“明(亮)”、“高”等詞出現(xiàn) 4 次，“多”、“悲”、“涼(寒)”等詞出現(xiàn) 3次，“老”、“貧賤”、“苦”、“浩(漫)”、“固”、“孤(獨)”、“綠”、“清”、“故”等出現(xiàn)2次，其余形容詞均出現(xiàn)1次。

二、各類意象群之探析

首先探究詩中之名詞性意象群。這個意象群包括無生命意象群和有生命意象群。在無生命意象群中，用得較多且最易引起人共鳴的意象物是“(道)路、風(fēng)、衣、歌(曲)、車、夜、星、月、樓、床、被、云”等。在中國古代尤其是中古以前，由于交通不便，“路”常常讓人聯(lián)想到艱辛跋涉，難有休止。而《古詩十九首》中多次提到路、道路，且多為長路、遠道，更讓人容易感受到詩人對漫漫長路的迷茫情緒。這里提到的路，與楚國著名詩人屈原在詩中寫到的“路曼曼(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朱熹《楚辭集注》卷一之《離騷經(jīng)》，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之含意或曰意象不同。屈原《離騷》中之路為“求索真理，探尋救國之道”義，而《古詩十九首》中之路卻只是文人為了求取功名而奔走之艱辛道路。這條路既是指現(xiàn)實必走之道，亦是求仕必奔之途?！帮L(fēng)”在《古詩十九首》中，既指一年四季之風(fēng)，也指一日早晚之風(fēng)，還有表現(xiàn)恰似作者情緒之悲風(fēng)等。顯而易見，作者寫到的各種風(fēng)，是為了突出其孤身在外，冷暖交替時無人關(guān)愛之感嘆，以及強烈渴望得到親人溫暖關(guān)懷的思想情緒。這正是“風(fēng)”在詩中的基本意象。“夜”在詩中也提到2次以上。古人懼怕黑夜，因為黑夜降臨，便極易映現(xiàn)出桐油燈下詩人孤獨寂寞的身影，詩人獨處難奈的悲苦情愫便會油然而生?！霸隆痹谠娭卸啾粚憺樾钩觥梆崱⒚髁痢敝?，以牽引出詩人思婦思鄉(xiāng)思友思歸的情思。此詩中反復(fù)提到皎潔之月，使中國人以月亮代表“相聚、團圓、思念”的基本意象解讀在《詩經(jīng)》打下的基礎(chǔ)上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并基本形成了傳統(tǒng)?！案?曲)”一般為歡樂之際常奏之物，但此物在詩中卻主要體現(xiàn)出幽怨凄涼、纏綿悱惻之意。“床”在漢前詩中極少提及，《古詩十九首》用于詩中當(dāng)是繼《詩經(jīng)》之后。詩中提到的床常為空床。無需贅言，詩人獨床難眠、形影相吊的意象就此便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其余意象詞，也大多從各個側(cè)面表現(xiàn)了與以上名詞大致相同的思想感情。因此，綜合這些無生命的名詞性意象群，我們面前很容易呈現(xiàn)出如此一幅畫面：漂泊在外的游子，沿著漫漫長路遠行，每當(dāng)夜幕降臨，繼而月上柳梢之際，一聽到那悠揚且纏綿悱惻的歌曲，思念、孤獨與悵惘便如潮水涌來，令游子無比憂傷!

在有生命的動、植物意象群中，作者重點寫了“胡馬”、“駑馬”、“鴻鵠”、“秋蟬”、“蟋蟀(促織)”、“飛燕”(“玄鳥”亦即燕子)、“螻蛄”、“鴛鴦”等動物。植物則主要寫了“草”、“花”、“松柏”、“枝(葉)”等?！斑@些動物和植物意象都帶有鮮明的感傷色彩，如其中的“秋蟬”、“蟋蟀”、“螻蛄”都是僅能生存一個季節(jié)左右的小生命。詩人對這些過往匆匆的小動物的形象描寫，是為了表達時光短促的意象，亦即作者對人生苦短而自己又不能及時建功立業(yè)的由衷悲嘆!當(dāng)然，在這些動物意象中也包含著詩人對美好前途的執(zhí)著追求。正是這種不懈追求才使得詩人甘愿長期漂泊在外，孤芳自賞。同時，在這些小動物中，還蘊含著詩人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如“鴛鴦”一物，表達了詩人對相互傾慕，以一定感情為基礎(chǔ)的愛情的向往，以及對愛人誓不變心的情感流露。這種思想在當(dāng)時殊為難得。在有生命的意象群中，出現(xiàn)的人物主要有“君”、“游子(蕩子)”、“樓上女”、“娼家女”、“蕩子婦”、“遠行客”、“王侯”、“杞梁妻”、“同門友”、“牽牛星”、“河漢女”、“佳人”、“美者”、“賢圣”、“神仙”、“王子喬”、“良人”、“客”、“故人”、“我”等。而在這十九首詩中，主人公則主要是游子、婦人以及客、賢圣、神仙等。以上所有這些有生命的動植物及人物，顯然構(gòu)筑了如此一幅意象群圖：游子與蕩子婦隔河相望，雙方都蘊含不盡的相思悲愁(杞梁妻用于此，形成濃烈悲傷意象)，想著自己那遙遙無期的求索目標(biāo)，看著逐漸凋零的青春，想著恰如過客的人生，多么盼望能夠早日金榜題名!多么希望擁有情投意合的美好愛情!多么羨慕和向往那如王子喬般長生不老的神仙!

其次是動詞性的意象群。這些意象群出現(xiàn)2次以上的有“行行、別離、相去、會面、依、巢、蔽、顧返、歸、獨守、娛樂、驅(qū)車、策、相望、彈、唱、聽、識、記、徘徊、嘆、傷、高飛、憂傷、鳴、沾、逝、泣、攀、折、弄、駕、回、搖、沉吟、思、寐、游、違、笑、攜、來、引領(lǐng)、垂、相思、抱、懼、攬、彷徨、告”等。顯而易見，這些意象詞構(gòu)筑了如此一幅意象群圖：游子為求取功名而與心愛之人揮淚別離，步入漫漫求仕路，一路上形影相吊，窮苦孤獨，沉思憂嘆，相思的情緒不時襲至，促使詩人悲從中來，終至淚如雨下。此類動詞性意象詞所構(gòu)成的意象群圖正好與前面所構(gòu)成的意象群圖相互交織、相互融通、相輔相成。

其三是形容詞性意象群。這一類意象詞出現(xiàn)2次以上的有“長、遠、阻、緩、老、晚、青青、郁郁、盈盈、皎皎、娥娥、纖纖、磊磊、戚戚、貧賤、坎坷、苦辛、高、奇、稀、舊、漫、浩浩、明、歷歷、白、野、固、虛、冉冉、孤、悠悠、遲、亮、迢迢、札札、清、脈脈、茫茫、早、榮、速、局促、多、悲、急、馳、飛、蕭、杳杳、永、美、疏、短、凜凜、涼、厲、寒、獨、慘栗、滿、區(qū)區(qū)、憂愁、旋、久、躊躇”等。這些形容詞更容易讓人構(gòu)筑出如此一幅意象群圖：有顏如玉的人兒在萬里之外等候心愛之人歸去，容顏卻因良人在外長久漂泊而日漸憔悴、暗淡、衰老。孤芳自賞的遠行跋涉者，一樣飽受煎熬而輾轉(zhuǎn)反側(cè)、形容枯槁!可嘆人之易老常覺四季如風(fēng)飄逝。在外如此辛苦真不如提早歸去，但想入龍門的執(zhí)著又令人躊躇不退，這種欲歸還留的心緒實在讓良人與蕩子婦都感到無比矛盾和悲苦窮愁!這類意象群更是對前幾類意象群的拓展、補充和深化。

事實上，在《古詩十九首》中，幾類意象詞所構(gòu)筑的意象群是相互交織、相互補充、相輔相成的。它們的合力作用，使得《古詩十九首》所呈現(xiàn)出的意象群圖愈發(fā)清晰、生動、細致，給人以更加深刻的印象和更為強烈的思想沖擊。

三、《古詩十九首》之意象群之于后代的影響

其一，化用前人詩句。此點對后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起著重大的影響?！豆旁娛攀住分杏胁簧僭娋渲苯右没蚧昧恕对娊?jīng)》當(dāng)中的一些句子，比如“路遠莫致之”，出自《衛(wèi)風(fēng)·竹竿》中之“豈不爾思，遠莫致之?！保?］74“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后一句出自《邶風(fēng)·燕燕》中之“日詹望弗及，泣涕零如雨?！保?］33“道路阻且長”，出自《秦風(fēng)·蒹葭》中之“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保?］154“纖纖出素手，札札弄機杼”中之“纖纖出素手”出自《魏風(fēng)·葛屨》中之“纖纖女手，可以縫裳”，［2］128如此等等?；眠@些詩句既可以構(gòu)成自己所需的豐富意象，亦可以比較委婉含蓄而又真切淋漓地表達詩人的思想感情，實屬一舉三得，無疑能夠給后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以良好的啟發(fā)。比如曹操、曹植、李白、黃庭堅等著名詩人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就引用或化用了不少前人的詩句。唐代大詩人杜甫，更是以他深厚的功力巧妙地改造化用了前人大量的詩句，并且不露斧鑿之痕。此類例子可謂俯拾即是，無需贅述。

其二，運用傳統(tǒng)故事構(gòu)成意象。此點之于后人創(chuàng)作亦有不小的影響。在這十九首詩中，詩人所運用的意象群不僅有人物、動物和植物，還有人們所熟知的比如牽牛星和織女星隔河相望的真摯感人的愛情故事，以及范杞梁之妻因夫死子亡而投水自盡等傳統(tǒng)民間故事。這些都大大豐富了人們的想象力，并為后人于詩歌創(chuàng)作中在關(guān)于意象和意象群的使用上打開了一個新的視角，拓寬了思維視野。

其三，運用大量的疊字(詞)。此點對后人之影響更為直接。這十九首詩中，運用了大量的疊字(詞)，如“迢迢、纖纖、青青、皎皎、悠悠、歷歷、磊磊、郁郁、戚戚、盈盈、娥娥”等等。運用這些疊字(詞)，使得意象更為清晰，更為突出，給人印象更為深刻。這些疊字(詞)的運用，是繼承了《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同時又發(fā)展了《詩經(jīng)》的表現(xiàn)手法。在中國古代詩詞中，疊字(詞)是重要的修辭技巧。疊字(詞)運用得最早的，當(dāng)屬中國的首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作為歌謠，為了獲得聲韻上的美感，《詩經(jīng)》中大量使用疊字(詞)以及雙聲、疊韻字，而且運用基本成熟。如《關(guān)雎》：“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薄遁筝纭罚骸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薄妒螂x》：“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在《詩經(jīng)》305篇中，使用疊字(詞)的就有200篇。而疊字(詞)運用得更為成熟、更為巧妙和古樸自然的，就要屬被譽為“五言之冠冕”［3］517的《古詩十九首》了。此十九首詩中，便有十三首用了疊字。如“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dāng)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青青河畔草》)“迢迢牽牛星，悠悠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fù)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迢迢牽牛星》)語言不假雕琢，淺近而自然，但其含義卻因疊字的使用而顯得異常豐富、深刻。在疊字(詞)的運用上，就《詩經(jīng)》而言，它一般是重復(fù)詩句中的某一句，而《古詩十九首》則是對詩句中的一些可以體現(xiàn)主要情感的重點形容詞或動詞等進行重復(fù)、強調(diào)，使這種意象具有耐人尋味的深層韻味，也使《古詩十九首》在意象的運用上超越《詩經(jīng)》而達到了空前的水平。這十九首詩中所采用的疊字(詞)方法被此后許多名家所效仿，比如左思的《詠史八首》詩中，便有5首采用了形容詞疊字(詞)的方法，且大部分詩句當(dāng)中的重點形容詞都使用了疊字(詞)?！豆旁娛攀住分械摹坝朴?、郁郁”等形容詞還被其直接沿用。這些詞的運用使得詩中的意象更為凸顯，讓人印象深刻，心生共鳴，使詩人所要表達的“哀怨不平”主題更為鮮明。再如酷愛《古詩十九首》的宋代著名詞人李清照，其詞作《聲聲慢》中“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這一千古名句，更是明顯受到《古詩十九首》啟發(fā)影響的結(jié)果。

《古詩十九首》在意象群的使用上，注重對名詞、動詞、形容詞等各類意象詞的使用。這既是對《詩經(jīng)》的繼承，亦是對《詩經(jīng)》的發(fā)展。其使用的各類意象群是相互補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形成的整體意象群是鮮明、生動而深刻的，達到了空前的水平，具有恒久的藝術(shù)魅力。在意象群的運用中，其多化用前人詩句，多植入傳統(tǒng)故事，多疊字、疊詞等藝術(shù)手法給予后人詩歌創(chuàng)作以極大的啟示和影響。

［1］朱炳祥.中國詩歌發(fā)生史［M］.武漢：武漢出版社，2000.

［2］陳戍國.《詩經(jīng)》校注［M］.長沙：岳麓書社，2005.

［3］馬清福(主編).昭明文選(上冊)［G］.上海：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