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xué)軍

(南京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江蘇 南京 210093)

《劍橋中國秦漢史》認(rèn)為“漢代把一個長達(dá)兩千年基本上保持原狀的帝國理想和概念傳給了中國”［1］121。禮制則是“帝國理想和概念”的重要組成部分，并與漢代政治緊密聯(lián)系，“和宗教儀式及朝廷禮儀有密切關(guān)系的是行政領(lǐng)域。儒家在這個方面也有長期傳統(tǒng)，所以很自然，在振興他們學(xué)派傳下來的周代早期制度中，他們又將起領(lǐng)導(dǎo)作用”。［1］810漢代又是統(tǒng)一帝國禮制初步確立的時期［2］121，作為一代文學(xué)之勝，漢賦多有禮儀方面的內(nèi)容?！稘h賦》用禮頻度很高，共有二十四種之多，這些禮儀以天子禮為中心，以繼承或損益周禮為主，以新立禮儀為輔。

一、漢賦用禮考

漢賦多載禮制，《昭明文選》列“郊祀”、“耕藉”、“畋獵”等類目，收揚雄《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等作品。下面根據(jù)費振剛《全漢賦》及《全漢賦校注》中的漢賦篇目，以一種禮儀首次出現(xiàn)時間先后為序，對漢賦用禮作一系統(tǒng)考察。

(一)校獵之禮

校獵之禮源于先秦大田之禮，《周禮·春官·大宗伯》載“大田之禮，簡眾也”。鄭玄云：“古者因田習(xí)兵，閱其車徒之?dāng)?shù)?！辟Z公彥認(rèn)為“此謂天子諸侯親自四時田獵。簡，閱也，謂閱其車徒之?dāng)?shù)也。云‘古者因田習(xí)兵’者，案《書傳》云：‘戰(zhàn)者，男子之事，因搜狩以閱之。’閱之者串之。《大司馬》田法引《論語》‘不教民戰(zhàn)，是謂棄之’，以證因田獵為習(xí)兵之事。云‘閱其車徒’者，田獵之時，有車徒旗鼓甲兵之事，故云閱其車徒也?！保?］467校獵為漢賦主要題材之一，校獵之禮亦多見于其中，如枚乘《七發(fā)》，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揚雄《羽獵賦》、《長楊賦》，班固《西都賦》、《東都賦》，張衡《西京賦》、《羽獵賦》，王粲《羽獵賦》、《七釋》，應(yīng)玚《西狩賦》、《校獵賦》等。由漢賦描寫可知漢代校獵多為天子主持，如司馬相如《上林賦》云：“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軒，后道游。孫叔奉轡，衛(wèi)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4］65班固《西都賦》云：“于是天子乃屬玉之館，歷長楊之榭，覽山川之體勢，觀三軍之殺獲，原野蕭條，目極四裔，禽相鎮(zhèn)壓，獸相枕藉。然后收禽會眾，論功賜胙?！保?］316漢代校獵時間多在冬季，如揚雄《羽獵賦》云：“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萬物權(quán)輿于內(nèi)，徂落于外，帝將惟田于靈之囿，開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終始顓頊、玄冥之統(tǒng)?！保?］187王粲《七釋》云：“農(nóng)功既登，玄陰戒寒。乃致眾庶，大獵中原。”［4］688漢代校獵地點多在上林、平樂、廣成等皇家苑囿，如司馬相如《上林賦》云：“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4］62班固《東都賦》云：“遂集乎中囿，陳師案屯，駢部曲，列校隊，勒三軍，誓將帥。”［4］330漢代校獵活動程序包括準(zhǔn)備場地、工具(如揚雄《羽獵賦》云：“然至羽獵、田車戎馬、器械儲偫，禁御所營，尚泰奢，麗夸詡”、“乃詔虞人典澤，東延昆鄰，西馳闛闔。儲積共偫，戍卒夾道，斬叢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經(jīng)營酆鎬”)、車馬出行(如司馬相如《上林賦》云：“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軒，后道游。孫叔奉轡，衛(wèi)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射獵捕捉獵物(如王粲《七釋》云：“植旌拊表，班授行曲，ㄌ網(wǎng)連置，彌山跨谷。流鋒四射，畢罕橫厲。奮千芟而稍擊，弛鷹犬以捕噬。弦不虛控，矢不徒往。僵禽連積，隕鳥若雨”)以及宴飲游玩(如班固《西都賦》云：“然后收禽會眾，論功賜胙，陳輕騎以行炰，騰酒車以斟酌，割鮮野食，舉燧命爵。饗賜畢，勞逸齊，大路鳴鑾，容與徘徊，集乎豫章之宇，臨乎昆明之池”)等。

(二)衣裳會盟之禮

先秦重盟誓，有司盟之官，《周禮·秋官》載司盟“掌盟載之法。凡邦國有疑會同，則掌其盟約之載及其禮儀，北面詔明神，既盟，則貳之。盟萬民之犯命者，詛其不信者亦如之。凡民之有約劑者，其貳在司盟;有獄訟者，則使之盟詛。凡盟詛，各以其地域之眾庶，共其牲而致焉;既盟，則為司盟共祈酒脯?！保?］952衣裳會盟本指諸侯和好集會，與“兵車之會”相對，《春秋谷粱傳》載齊桓公“衣裳之會十有一者，未嘗有歃血之盟也，信厚也。”［5］93漢賦中亦有衣裳之會，轉(zhuǎn)指賓主嘉會之禮，仍取其和好之義，如公孫乘《月賦》云：“月出皦兮，君子之光。鹍雞舞于蘭渚，蟋蟀鳴于西堂。君有禮樂，我有衣裳。猗嗟明月，當(dāng)心而出。隱員巖而似鉤。蔽修堞而分鏡。既少進(jìn)以增輝，遂臨庭而高映。炎日匪明，晧璧非凈。躔度運行，陰陽以正。文林辯囿，小臣不佞”［4］40。

(三)諸侯為臣之禮

西漢立國之初廣封宗室，郡國并行，諸侯王常有僭越之舉。《漢書》卷十四《諸侯王表》載：“漢興之初，海內(nèi)新定，同姓寡少，懲戒亡秦孤立之?dāng)?，于是剖裂疆土，立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余邑，尊王子弟，大啟九國。自雁門以來，盡遼陽，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轉(zhuǎn)，度河、濟(jì)，漸于海，為齊、趙。谷、泗以往，奄有龜、蒙，為梁、楚。東帶江、湖，薄會稽，為荊、吳。北界淮瀕，略廬、衡，為淮南。波漢之陽，亙九嶷，為長沙。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藩國大者夸州兼郡，連城數(shù)十，宮室百官同制京師，可謂撟枉過其正矣。……然諸侯原本以大，末流濫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保?］393－395漢初賦家多有入諸侯王府的經(jīng)歷，對藩王僭越之舉有著直觀的認(rèn)識，他們多擁護(hù)中央政權(quán)，反對諸侯悖禮行為，強(qiáng)調(diào)“諸侯之禮”。如司馬相如《上林賦》云：“楚則失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逾限，越海而田，其于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wù)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于游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fā)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保?］62此處“正諸侯之禮”主要就“明君臣之義”而言，強(qiáng)調(diào)君臣上下之別，反對藩王僭越之舉。

(四)封禪之禮

漢代封禪為天子專屬之禮，《史記》卷二十八《封禪書》載：“自古受命帝王，曷嘗不封禪?蓋有無其應(yīng)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見而不臻乎泰山者也。……每世之隆，則封禪答焉，及衰而息”。張守節(jié)釋“封禪”云：“此泰山上筑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言禪者，神之也?！栋谆⑼ā吩疲骸蛟环庹?，金泥銀繩，或曰石泥金繩，封之印璽也。’《五經(jīng)通義》云：‘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禪梁父，何?天命以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報群神之功?！保?］1355漢賦中載有漢武帝、光武帝時期的封禪之禮，如班彪《冀州賦》云：“嘉孝武之干干，親飾躬于伯姬。建封禪于岱宗，瘞玄玉于此丘。遍五岳與四瀆，觀滄海以周流”［4］253。崔骃《反都賦》云：“觀三代之余烈，察殷夏之遺風(fēng)，背崤函之固，即周洛之中，興四郊，建三雍，禪梁父，封岱宗?！保?］296

(五)燕禮

燕禮之“燕”同“宴”，為安閑、休息之義，先秦燕禮為古代天子、諸侯與群臣宴飲之禮，如《儀禮·燕禮》云：“燕禮，小臣戒與者?！编嵭疲骸靶〕枷嗑囡嬛āＥc者，謂留群臣也。君以燕禮勞使臣，若臣有功，故與群臣樂之。小臣則警戒告語焉，飲酒以合會為歡也?！保?］248燕禮的目的在于明君臣之義，《禮儀·燕義》認(rèn)為“臣下竭力盡能以立功于國，君必報之以爵祿，故臣下皆務(wù)竭力盡能以立功，是以國安而君寧?！司忌舷轮罅x也。故曰：‘燕禮者，所以明君臣之義也?！保?］1659漢代燕禮下移，不限于皇宮之內(nèi)，參與者多為普通士宦，如孔臧《楊柳賦》云：“于是朋友同好，幾筵列行，論道飲燕，流川浮觴。殽核紛雜，賦詩斷章。合陳厥志，考以先王。賞恭罰慢，事有紀(jì)綱。洗觶酌樽，兕觥凄揚。飲不至醉，樂不及荒。威儀抑抑，動合典章。退坐分別，其樂難忘”［4］118。

(六)朝賀之禮

《后漢書·禮儀志》載朝賀之禮云：“每歲首正月，為大朝受賀。其儀：夜漏未盡七刻，鐘鳴，受賀。及贄，公、侯璧，中二千石、二千石羔，千石、六百石雁，四百石以下雉。百官賀正月。二千石以上上殿稱萬歲。舉觴御坐前。司空奉羹，大司農(nóng)奉飯，奏食舉之樂。百官受賜宴饗，大作樂?！保?0］3130漢賦對歲初孟春朝賀之禮的描寫，可與史書相互參證，例如班固《東都賦》云：“春王三朝，會同漢京。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圖籍，膺萬國之貢珍。內(nèi)撫諸夏，外綏百蠻。爾乃盛禮興樂，供帳置乎云龍之庭，陳百寮而贊群后，究皇儀而展帝容。于是庭實千品，旨酒萬鐘，列金罍，班玉觴，嘉珍御，太牢饗。爾乃食舉《雍》徹，太師奏樂，陳金石，布絲竹，鐘鼓鏗鎗，管弦燁煜?？刮迓暎瑯O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備，泰古華。四夷間奏，德廣所及，《伶》、《佅》、《兜離》，罔不具集。萬樂備，百禮暨，皇歡浹，群臣醉，降煙煴，調(diào)元氣，然后撞鐘告罷，百寮遂退?！保?］330張衡《東京賦》云：“于是孟春元日，群后旁戾。百僚師師，于斯胥洎。藩國奉聘，要荒來質(zhì)?！缓蟀俦倌巳?，司儀辨等，尊卑以班。璧蓋皮帛之贄既奠，天子乃以三揖之禮禮之。穆穆焉，皇皇焉，濟(jì)濟(jì)焉，將將焉，信天下之壯觀也?！保?］441－442

(七)祭祖之禮

華夏一族有著悠久的祖先崇拜傳統(tǒng)，夏禹之前崇祖尚德不尚血統(tǒng)，夏禹之后崇祖轉(zhuǎn)而以血統(tǒng)為標(biāo)準(zhǔn)，故《禮記·祭法》云：“祭法：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禘嚳而郊冥，祖契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鄭玄認(rèn)為“有虞氏以上尚德，禘、郊、祖、宗，配用有德者而已。自夏已下，稍用其姓代之，先后之次，有虞氏、夏后氏宜郊顓頊，殷人宜郊契。”［9］1292－1295殷人崇祖，認(rèn)為過世的祖先其精靈依然存在，和上帝很接近，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降禍延福于子孫，因而出土甲骨文大都用于祭祀占卜，《詩經(jīng)·商頌》中有歌頌殷人先祖的《那》、《烈祖》、《殷武》等詩。周人亦崇祖敬德，期望效法先人德性，透過有血統(tǒng)關(guān)系的先祖代為請命，得天福佑，故《詩經(jīng)·周頌》中有歌頌周人先祖后稷、周文王、周武王等人的《清廟》、《維天之命》、《思文》、《武》等詩。漢賦中常涉及祭祖之禮，有屬于天子者，如張衡《東京賦》云：“望先帝之舊墟，慨長思而懷古。俟閶風(fēng)而西遐，致恭祀乎高祖?！保?］445有屬于普通士庶者，如揚雄《蜀都賦》云：“若夫慈孫孝子，宗厥祖禰，鬼神祭祀，練時選日，瀝豫齊戒。龍明衣，表玄谷，儷吉日，異清濁，合疏明，綏離旅。”［4］162

(八)祀天之禮

《漢書》卷二十四《郊祀志》云：“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故圣王盡心極慮以建其制。祭天于南郊，就陽之義也……天之于天子也，因其所都而各饗焉?！保?］1253－1254祀天為漢代重要禮儀之一，漢代有雍、甘泉、南郊等祀天場所，常見于漢賦，如揚雄《甘泉賦》云：“惟漢十世，將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號，同符三皇，錄功五帝，恤胤錫羨，拓跡開統(tǒng)。于是乃命群僚，歷吉日，協(xié)靈辰，星陳而天行。詔招搖與泰陰兮，伏鉤陳使當(dāng)兵，屬堪輿以壁壘兮，捎夔魖而抶獝狂。八神奔而警蹕兮，振殷轔而軍裝。蚩尤之倫帶干將而秉玉戚兮，飛蒙茸而走陸梁。”［4］179鄧耽《郊祀賦》云：“咨改元正，誕章厥新。豐恩羨溢，含唐孕殷。承皇極，稽天文。舒優(yōu)游，展弘正。揚明光，宥罪人。群公卿尹，侯柏武臣，文林華省，奉贄厥珍。夷髦盧巴，來貢來賓。玉璧既卒，于斯萬年。穆穆皇王，克明厥德。應(yīng)符蹈運，旅章厥福。昭假烈祖，以孝以仁。自天降康，保定我民。”［4］513

(九)瘞地之禮

瘞地之禮與祀天之禮相輔相成，《漢書》卷二十四《郊祀志》載漢武帝時“天子郊雍，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無祀，則禮不答也?！兴九c太史令談、祠官寬舒議：‘天地牲角繭粟。今陛下親祠后土，后土宜于澤中圜丘為五壇，壇一黃犢牢具，已祠盡瘞。而從祠衣上黃?！谑翘熳?xùn)|幸汾陰。汾陰男子公孫滂洋等見汾旁有光如絳，上遂立后土祠于汾陰脽上，如寬舒等議。上親望拜，如上帝禮?！保?］1221－1222汾陰后土祠、北郊等成為漢代瘞地之禮的主要場所，漢賦中亦有涉及，如揚雄《河?xùn)|賦》云：“伊年暮春，將瘞后土，禮靈祗，謁汾陰于東郊，因茲以勒崇垂鴻，發(fā)祥頹祉，飲若神明者，盛哉鑠乎，越不可載已。于是命群臣，齊法服，整靈輿，乃撫翠鳳之駕，六先景之乘，掉犇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張耀日之玄旄，揚左纛，被云梢。奮電鞭，驂雷輜，鳴洪鐘，建五旗?！保?］183杜篤《論都賦》云：“瘞后土，禮邠郊。”［4］266

(十)朝覲之禮

漢初禮儀未備，首先完善者為君臣之儀，《漢書》卷二十二《禮樂志》載：“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猶命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高祖說而嘆曰：‘吾乃今日知為天子之貴也!’以通為奉常，遂定儀法，未盡備而通終。”［6］1030《漢書》卷四十三《叔孫通傳》載：“漢七年，長樂宮成，諸侯群臣朝十月。儀：先平明，謁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廷中陳車騎戍卒衛(wèi)官，設(shè)兵，張旗志。傳曰‘趨’。殿下郎中俠陛，陛數(shù)百人。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xiāng);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xiāng)。大行設(shè)九賓，臚句傳。于是皇帝輦出房，百官執(zhí)戟傳警，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盡伏，置法酒。諸侍坐殿下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保?］2127－2128由此可見，叔孫通所制君臣之儀主要為朝覲之禮，以定君臣尊卑、上下之分。《禮記·樂記》云：“朝覲，然后諸侯知所以臣。”［9］1137漢賦中也涉及這一禮儀，如揚雄《解嘲》云：“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于桴鼓之閑，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保?］221

(十一)宗廟之制

“禮，為人子事大宗，降其私親。”［10］3193宗廟之制為華夏族崇祖?zhèn)鹘y(tǒng)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之一，為上至帝王、下至士庶所重，《禮記·王制》載各階層宗廟等級云：“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大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大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大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于寢?！保?］382光武帝時立宗廟于都城洛陽，《后漢書·禮儀志》云：“光武帝建武二年正月，立高廟于洛陽。四時祫祀，高帝為太祖，文帝為太宗，武帝為世宗，如舊。余帝四時春以正月，夏以四月，秋以七月，冬以十月及臘，一歲五祀?！保?0］3193漢賦中也有宗廟之制的記載，如馮衍《顯志賦》云：“每念祖考，著盛德于前，垂鴻烈于后。遭時之禍，墳?zāi)故彿x，春秋蒸嘗，昭穆無列。年衰歲暮，悼無成功，將西田牧肥饒之野，殖生產(chǎn)，修孝道，營宗廟，廣祭祀。”［4］253傅毅《洛都賦》云：“近則明堂辟雍靈臺之列，宗祀揚化，云物是察?！保?］278李尤《辟雍賦》云：“太學(xué)既崇，三宮既章。靈臺司天，群耀彌光。太室宗祀，布政國陽。辟雍巖巖，規(guī)圓矩方?！保?］380

(十二)吊問之禮

吊問之禮為兇禮，即吊祭死者，慰問家屬，《周禮·春官·大宗伯》載“以吊禮哀禍災(zāi)”。鄭玄云：“禍玄謂遭水火。宋大水，魯莊公使人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如何不吊。廄焚，孔子拜鄉(xiāng)人，為火來者拜之，士一，大夫再，亦相吊之道?！保?］463《漢書》卷七十八《蕭望之傳》云：“宜遣使吊問，輔其微弱，救其災(zāi)患，四夷聞之，咸貴中國之仁義?！保?］3280吊問之禮也見于漢賦，如馮衍《楊節(jié)賦》云：“馮子耕于驪山之阿，渭水之陰。廢吊問之禮，絕游宦之路?！保?］265

(十三)巡狩之禮

姬周時期天子有巡狩四方之禮，《禮記·王制》載：“天子五年一巡守。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覲諸侯，問百年者就見之。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fēng)，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辟。命典禮考時月，定日，同律、禮、樂、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祇，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廟有不順者為不孝，不孝者，君絀以爵。變禮易樂者為不從，不從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為畔，畔者君討。有功德于民者，加地進(jìn)律。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東巡守之禮。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南巡守之禮。十有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如西巡守之禮。歸假于祖禰，用特?！保?］360－363漢賦中載有帝王巡狩之禮，如杜篤《論都賦》云：“皇帝以建武十八年二月甲辰，升輿洛邑，巡于西岳。推天時，順斗極，排閶闔，入函谷，觀阸于崤、黽，圖險于隴、蜀。其三月丁酉，行至長安?！保?］266班固《東都賦》云：“動大輅，遵皇衢，省方巡狩，窮覽萬國之有無，考聲教之所被，散皇明以燭幽。”［4］329

(十四)祓禊之禮

先秦有祓楔之禮，《周禮·春官·女巫》云：“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编嵭疲骸皻q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釁浴，謂以香熏草藥沐浴。”賈公彥認(rèn)為“‘歲時祓除’者，非謂歲之四時，惟謂歲之三月之時，故鄭君云‘如今三月上巳’解之。一月有三巳，據(jù)上旬之巳而為祓除之事，見今三月三日水上戒浴是也。云‘釁浴，謂以香熏草藥沐浴’者，若直言浴，則惟有湯，今兼言釁，明沐浴之物必和香草，故云以香熏草藥。經(jīng)直云浴，兼言沐者，凡潔靜者沐浴相將，故知亦有沐也?！保?］691漢代保留先秦祓禊之禮，《后漢書·禮儀志》載漢明帝永平二年三月“是月上巳，官民皆潔于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為大潔。潔者，言陽氣布暢，萬物訖出，始潔之矣?！保?0］3110－3111漢賦載有祓禊之禮，如杜篤《祓禊賦》云：“王侯公主，暨乎富商，用事伊雒，帷幔玄黃。于是旨酒嘉肴，方丈盈前，浮棗絳水，酹酒醣川。若乃窈窕淑女，美媵艷姝，戴翡翠，珥明珠，曳離桂，立水涯，微風(fēng)掩土蓋，纖谷低徊，蘭蘇盻蟹，感動情魂。若乃隱逸未用，鴻生俊儒，冠高冕，曳長裾，坐沙渚，談詩書，詠伊呂，歌唐虞”、“巫咸之倫，秉火祈福。浮棗絳水，酹酒釀川。沿以素波，魚踴躍淵?！保?］274張衡《南都賦》云：“暮春之禊，元巳之辰，方軌齊軫，祓于陽濱?！保?］469

(十五)命將出師之禮

《孫子兵法》開篇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保?1］1軍戰(zhàn)為國之大事，命將出師為統(tǒng)治者所重。漢賦多載命將出師之禮，如揚雄《長楊賦》云：“其后熏鬻作虐，東夷橫畔，羌戎睚眥，閩越相亂。遐萌為之不安，中國蒙被其難。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驃衛(wèi)，汾沄沸渭，云合電發(fā)，猋騰波流，機(jī)駭蜂軼，疾如奔星，擊如震霆?！保?］202楊修《出征賦》云：“嗟夫吳之小夷，負(fù)川阻而不廷。肇天子之命公?？偩挪钦?。整三軍而飭戒。殄征夫而叛驚。舫翼華以鱗集。蒼鷹雜以星陳。塞川原而上下。蔽城隍而無垠。于是州牧覆舟。水沖戒事。飭師就部，乃講乃試?！保?］648

(十六)大射禮

射禮屬于嘉禮，《周禮·春官·大宗伯》載“以賓射之禮，親故舊朋友”。鄭玄云：“射禮，雖王，亦立賓主也。王之故舊朋友，為世子時，共在學(xué)者。天子亦有友諸侯之義。”［3］468《禮記·射義》論述了射禮的意義，《儀禮·鄉(xiāng)射禮》則詳細(xì)記載了鄉(xiāng)射禮流程。漢賦所載射禮為大射之禮，《史記》、《漢書》未載大射之禮，《后漢書》卷二《顯宗孝明帝紀(jì)》載漢明帝永平二年“三月，臨辟雍，初行大射禮”。這是正史中首次記載大射之禮。漢賦所載大射之禮均在辟雍舉行，如李尤《辟雍賦》云：“喜喜濟(jì)濟(jì)，春射秋饗。王公群后，卿士具集?！保?］380張衡《東京賦》云：“春日載陽，合射辟雍。設(shè)業(yè)設(shè)虡，宮懸金鏞。”［4］443

(十七)大饗禮

大饗禮為天子宴飲諸侯群臣之禮，《周禮·春官·大司樂》載“大饗不入牲”。鄭玄云：“大饗，饗賓客也。”［3］591《禮記·仲尼燕居》載“大饗有四焉”，鄭玄云：“大饗，謂饗諸侯來朝者也。”［9］1386漢代依舊有大饗禮，《后漢書·百官志》載大予樂令“凡國祭祀，掌請奏樂，及大饗用樂，掌其陳序”。［10］3573漢賦載有大饗禮，如張衡《東京賦》云：“命膳夫以大饗，饔餼浹乎家陪。春醴惟醇，燔炙芬芬。君臣?xì)g康，具醉熏熏。”［4］442

(十八)大儺禮

大儺為歲末禳祭逐疫之禮，《后漢書·禮儀志》詳載大儺之禮云：“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子弟年十歲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皆赤幘皁制，執(zhí)大鼗。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盾。十二獸有衣毛角。中黃門行之，冗從仆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會，侍中、尚書、御史、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zhí)事，皆赤幘陛衛(wèi)，乘輿御前殿。黃門令奏曰：‘侲子備，請逐疫。’于是中黃門倡，侲子和，曰：‘甲作食兇，胇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詳，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qiáng)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凡使十二神追惡兇，赫女軀，拉女干，節(jié)解女肉，抽女肺腸。女不急去，后者為糧!’因作方相與十二獸儛。歡呼，周遍前后省三過，持炬火，送疫出端門;門外騶騎傳炬出宮，司馬闕門門外五營騎士傳火棄雒水中。百官官府各以木面獸能為儺人師訖，設(shè)桃梗、郁儡、葦茭畢，執(zhí)事陛者罷。葦戟、桃杖以賜公、卿、將軍、特侯、諸侯云?！保?0］3127－3128漢賦也載有大儺之禮，如廉品《大儺賦》云：“于吉日之上戊，將大蠟于臘蒸。先茲日之酉久，宿潔凈以清澄。乃班有司，聚眾大儺。天子坐華駿，臨朱軒，憑玉幾，席文彌，率百隸之侲子，群鼓噪于宮垣”、“弦桃刺棘，弓矢斯張，赭鞭朱樸擊不祥，彤戈丹斧芟夷兇殃，投妖匿于洛裔! 遼絕限于飛梁?！保?］549張衡《東京賦》云：“爾乃卒歲大儺，毆除群厲。方相秉鉞，巫覡操茢。侲子萬童，丹首玄制。桃弧棘矢，所發(fā)無臬。飛礫雨散，剛癉必斃?；突瘃Y而星流，逐赤疫于四裔。”［4］444

(十九)藉田之禮

漢代天子常躬耕藉田，行藉田之禮以示重農(nóng)，如漢文帝二年春正月丁亥詔書云：“夫農(nóng)，天下之本也，其開籍田，朕親率耕，以給宗廟粢盛?！保?］117漢明帝十三年春二月“帝耕于藉田。禮畢，賜觀者食”。［10］116漢賦也載有藉田之禮，如張衡《東京賦》云：“及至農(nóng)祥晨正，土膏脈起，乘鑾輅而駕蒼龍，介馭間以剡耜。躬三推于天田，修帝籍之千畝。供禘郊之粢盛，必致思乎勤己。兆民勸于疆場，感懋力以耘耔?！保?2］116－117

(二十)贄見禮

贄見禮為先秦貴族相見之禮，《禮記·表記》載：“無辭不相接也，無禮不相見也，欲民之毋相褻也。”鄭玄云：“禮，謂摯也”?？追f達(dá)認(rèn)為“‘無禮不相見’者，禮，謂贄幣也，贄幣所以示己情。若無贄幣之禮，不得相見，所以然者，欲民之無相褻瀆也。”［9］1471楊伯峻認(rèn)為“古人相見，必手執(zhí)物以表誠敬，所執(zhí)之物謂之摯?！保?3］230先秦貴族男子之摯，主要有玉、帛、禽、鳥等，如《左傳·莊公二十四年》載：“御孫曰：‘男贄，大者玉帛，小者禽鳥，以章物也?！睏畈疲骸百棻咀鲹?，音至，古人相見，必手執(zhí)物以表誠敬，所執(zhí)之物謂之摯……在西周、春秋間貴族舉行的贄見禮中，贄實際上就是一種身份證，而且具有徽章的作用。它不僅用來表示來賓的身份，用來識別貴賤，并用做貴族等級的標(biāo)識?！保?3］230《禮記·曲禮》載：“凡摯，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庶人之摯匹?！保?］164漢代保留先秦贄見禮，摯物有玉、帛，漢賦中也有相關(guān)描寫，如張衡《東京賦》云：“具惟帝臣，獻(xiàn)琛執(zhí)贄……璧蓋皮帛之贄既奠?！保?］441－442

(二十一)養(yǎng)老禮

養(yǎng)老禮是對年高而有德望的老者敬以酒食之禮，《禮記·王制》載：“凡養(yǎng)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后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修而兼用之?！保?］420《后漢書·禮儀志》詳載養(yǎng)老禮云：“養(yǎng)三老、五更之儀，先吉日，司徒上太傅若講師故三公人名，用其德行年耆高者一人為老，次一人為更也。皆服都纻大袍單衣，皂緣領(lǐng)袖中衣，冠進(jìn)賢，扶王杖。五更一如之，不杖。皆齋于太學(xué)講堂。其日，乘輿先到辟雍禮殿，御坐東廂，遣使者安車迎三老、五更。天子迎于門屏，交禮，道自阼階，三老升自賓階。至階，天子揖如禮。三老升，東面，三公設(shè)幾，九卿正履，天子親袒割牲，執(zhí)醬而饋，執(zhí)爵而酳，祝鯁在前，祝饐在后。五更南面，公進(jìn)供禮，亦如之。明日皆詣闕謝恩，以見禮遇大尊顯故也?！保?0］3109漢賦也載有養(yǎng)老禮，如張衡《東京賦》云：“日月會于龍狵，恤民事之勞疚。因休力以息勤，致歡忻于春酒。執(zhí)鑾刀以袒割，奉觴豆于國叟。降至尊以訓(xùn)恭，送迎拜乎三壽。敬慎威儀，示民不偷，我有嘉賓，其樂愉愉。聲教布濩，盈溢天區(qū)?！保?］444

(二十二)大赦之禮

赦禮為赦免犯人之禮，《周禮·秋官》載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以贊司寇聽獄訟。壹刺曰訊群臣，再刺曰訊群吏，三刺曰訊萬民。壹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宥曰遺忘。壹赦曰幼弱，再赦曰老旄，三赦曰蠢愚。以此三法者求民情，斷民中，而施上服、下服之罪，然后刑殺。”［3］946－947此處所言三宥、三赦為周代赦禮。漢代在天子即位、改元、逢災(zāi)異、遇祥瑞等情況下常行大赦之舉，如光武帝“六月己未，即皇帝位……于是建元為建武，大赦天下。”［10］22漢桓帝“建和元年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詔三公、九卿、校尉各言得失。戊午，大赦天下。賜史更勞一歲;男子爵，人二級，為父后及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級;鰥、寡、孤、獨、篤癃、貧不能自存者粟，人五斛;貞婦帛，人三匹。災(zāi)害所傷什四以上，勿收田租;其不滿者，以實除之?！保?0］289漢賦中也載有大赦禮，如崔寔《大赦賦》云：“惟漢之十一年四月大赦，滌惡棄穢，與海內(nèi)更始。亹亹乎恩隆平之進(jìn)也。寔就而賦焉。以為五帝異制，三王殊事。然其承天據(jù)地，興設(shè)法制，一也。陛下以苞天之大，承前圣之跡。朝乾乾于萬機(jī)，夕虔敬以厲惕。然猶痛刑之未錯，厥將大赦。所以創(chuàng)太平之跡，旌頌聲之期，新邦家而更始，垂祉美乎將來，此誠不可奪也?！保?］842－843

(二十三)婚禮

婚禮屬嘉禮，為婚娶之禮，《周禮·春官·大宗伯》載“以婚冠之禮親成男女”［3］468?！抖Y記·昏義》云：“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幾于廟，而拜迎于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于廟，所以敬慎重正昏禮也?！保?］1618《儀禮·士昏禮》詳細(xì)記載了士昏禮流程。漢賦中載有婚禮，如蔡邕《協(xié)和婚賦》云：“惟情性之至好，歡莫備乎夫婦。受精靈于造化，固神明之所使。事深微以玄妙，實人倫之端始。考遂初之原本，覽陰陽之綱紀(jì)。乾坤和其剛?cè)?，艮兌感其脢腓?！陡瘃房制涫r，《摽梅》求其庶士。惟休和之盛代，男女得乎年齒，婚姻協(xié)而莫違，播欣欣之繁祉。良辰既至，婚禮以舉。二族崇飾，威儀有序，嘉賓僚黨，祈祈云聚。車服照路，驂騑如舞，既臻門屏，結(jié)軌下車。阿傅御豎，雁行蹉跎，麗女盛飾，曄如春華?！保?］589張超《誚青衣賦》云：“蟹行索妃，旁行求偶?；枰鰺o媒，宗廟無主，門戶不名，依其在所?！保?］606

(二十四)飲至、策勛之禮

飲至、策勛為軍隊?wèi)?zhàn)勝回師后在宗廟所行之禮，飲至為宴飲慶功，策勛為記錄軍功，《左傳·桓公二年》載：“凡公行，告于宗廟;反行，飲至、舍爵、策勛焉，禮也?！保?3］91漢賦中也載有飲至、策勛之禮，如徐干《西征賦》云：“奉明辟之渥德，與游軫而西伐。過京邑以釋駕，觀帝居之舊制。伊吾儕之挺力，獲載筆而從師。無嘉謀以云補(bǔ)，徒荷祿而蒙私，非小人之所幸，雖身安而心違。庶區(qū)宇之今定，入告成乎后皇。登明堂而飲至，銘功烈乎帝裳。”［4］622

二、漢賦用禮之傾向

前面我們由漢賦文本出發(fā)，結(jié)合相關(guān)文獻(xiàn)材料，考察了漢賦用禮的具體內(nèi)容，下面我們在此基礎(chǔ)上分析漢賦用禮的傾向，包括分布特點、作用對象、種屬特征、時代興變等。

(一)分布特點：頻度高，范圍廣，名篇多，大賦為主

前面我們對漢賦用禮的考察主要依據(jù)費振剛《全漢賦》及《全漢賦校注》中的漢賦篇目，以一種禮儀首次出現(xiàn)的時間為序。費振剛《全漢賦·例略》云：“本書收錄漢賦八十三家，二百九十三篇，其中可判定為完篇或基本完整者約一百篇，存目者二十四篇，余為殘篇?！保?］8《全漢賦校注·凡例》云：“本書收錄漢賦九十一家(含一位無名氏作者)，有賦三百一十九篇，其中可判定為完篇或基本完篇者約一百篇，存目者三十九篇，余為殘篇?！保?4］1漢賦用禮頻度高，數(shù)量多，范圍廣，在完篇或基本完整的約一百篇漢賦作品中，約有四成作品載有禮儀，其他殘篇或存目作品中也間有記錄。具體而言，枚乘《七發(fā)》，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難蜀父老》，孔臧《諫格虎賦》、《楊柳賦》，東方朔《非有先生論》，揚雄《羽獵賦》、《長楊賦》、《蜀都賦》、《甘泉賦》、《河?xùn)|賦》、《解嘲》，班固《西都賦》、《東都賦》，張衡《西京賦》、《東京賦》、《羽獵賦》、《南都賦》、《冢賦》，公孫乘《月賦》，班彪《冀州賦》，桓譚《仙賦》，鄧耽《郊祀賦》，馮衍《顯志賦》、《楊節(jié)賦》，傅毅《洛都賦》、《七激》，李尤《辟雍賦》，杜篤《論都賦》、《祓禊賦》，崔骃《反都賦》、《大將軍西征賦》、《七依》，張超《誚青衣賦》，廉品《大儺賦》，劉植《大閱賦》，崔寔《大赦賦》，侯瑾《箏賦》，蔡邕《協(xié)和婚賦》，劉禎《魯都賦》、《大閱賦》，王粲《羽獵賦》、《七釋》、《浮淮賦》，應(yīng)玚《西狩賦》、《校獵賦》、《撰征賦》、《馳射賦》，徐干《西征賦》、《序征賦》、《齊都賦》，繁欽《征天山賦》，楊修《出征賦》，陳琳《神武賦》、《武軍賦》、《武獵賦》，這五十七篇漢賦作品中包含校獵之禮、衣裳會盟之禮、諸侯之禮、封禪之禮、燕禮、朝賀之禮、祭祖之禮、祀天之禮、瘞地之禮、朝覲之禮、宗廟之制、吊問之禮、巡狩之禮、祓禊之禮、命將出師之禮、大射禮、大饗禮、大儺之禮、藉田之禮、贄見禮、養(yǎng)老禮、大赦之禮、婚禮、飲至策勛之禮等二十四種禮儀。漢賦用禮作品以大賦為主，抒情小賦較少，其中枚乘《七發(fā)》，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揚雄《羽獵賦》、《長楊賦》、《甘泉賦》、《河?xùn)|賦》，班固《西都賦》、《東都賦》，張衡《西京賦》、《東京賦》等均為名家名篇，而司馬相如《上林賦》，揚雄《羽獵賦》、《甘泉賦》、《河?xùn)|賦》，張衡《羽獵賦》，杜篤《祓禊賦》，鄧耽《郊祀賦》，廉品《大儺賦》，蔡邕《協(xié)和婚賦》，王粲《羽獵賦》，應(yīng)玚《校獵賦》，均以禮儀為作品標(biāo)題或內(nèi)容。

(二)作用對象：以天子之禮為主

漢賦所用禮儀多以天子為對象，如校獵之禮、封禪之禮、朝賀之禮、祭祖之禮、祀天之禮、瘞地之禮、朝覲之禮、宗廟之制、巡狩之禮、命將出師之禮、大射禮、大饗禮、大儺之禮、藉田之禮、贄見禮、養(yǎng)老禮、大赦之禮等。禮的主要作用在于維系以等級制度和親屬關(guān)系為基礎(chǔ)的社會差異，《禮記·曲禮》云：“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9］13－14天子之職莫大于禮，天子之禮位于禮制等級頂端，具有典范意義，同時天子是中央政權(quán)代表，為維護(hù)天子權(quán)威和大一統(tǒng)局面，也需要著力于天子之禮的制度建設(shè)。因而司馬光《資治通鑒》開篇云：“臣光曰：臣聞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謂禮?紀(jì)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眾，受制于一人，雖有絕倫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豈非以禮為之綱紀(jì)哉!是故天子統(tǒng)三公，三公率諸侯，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貴以臨賤，賤以承貴。上之使下，猶心腹之運手足，根本之制支葉;下之事上，猶手足之衛(wèi)心腹，支葉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職莫大于禮也。”［15］2－3這也與漢代立國之初首先完善君臣之儀以定君臣尊卑、上下之分的史實相符合，“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猶命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高祖說而嘆曰：‘吾乃今日知為天子之貴也!’”［6］1030

(三)種屬特征：以吉禮、軍禮、嘉禮為主

《周禮·春官·大宗伯》載吉、兇、賓、軍、嘉五禮云：“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風(fēng)師、雨師，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貍沈祭山林、川澤，以副辜祭四方百物，以肆獻(xiàn)祼享先王，以饋食享先王，以祠春享先王，以礿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以兇禮哀邦國之憂，以喪禮哀死亡，以荒禮哀兇札，以吊禮哀禍災(zāi)，以禬禮哀圍敗，以恤禮哀寇亂。以賓禮親邦國，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時聘曰問，殷眺曰視。以軍禮同邦國，大師之禮，用眾也;大均之禮，恤眾也;大田之禮，簡眾也;大役之禮，任眾也;大封之禮，合眾也。以嘉禮親萬民，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以婚冠之禮親成男女，以賓射之禮親故舊朋友，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以脤膰之禮親兄弟之國，以賀慶之禮親異姓之國。”［3］450－470用吉、兇、賓、軍、嘉五禮標(biāo)準(zhǔn)來看，漢賦用禮以吉禮、軍禮、嘉禮為主，其中吉禮包括封禪之禮、祭祖之禮、祀天之禮、瘞地之禮、宗廟之制、祓禊之禮、藉田之禮等;軍禮包括校獵之禮、命將出師之禮、大儺之禮、飲至策勛之禮;嘉禮包括朝賀之禮、巡狩之禮、燕禮、大射禮、大饗禮、養(yǎng)老禮、贄見禮、大赦之禮、婚禮等。這些禮儀多規(guī)模龐大，隆重莊嚴(yán)，參與者眾多，與漢大賦“賦家之心，苞括宇宙，總攬人物”的內(nèi)在精神相契合，適合賦家鋪排陳辭，形成崇高巨麗之美。與之相對，漢賦中兇禮、賓禮較少，兇禮只有馮衍《楊節(jié)賦》言及吊問之禮;賓禮也只有司馬相如《上林賦》、揚雄《解嘲》等少數(shù)幾篇作品涉及。然而兩者被漢代賦家關(guān)注較少的原因并不相同：兇禮與吉禮相對，本身具有強(qiáng)烈的哀憫憂患色彩，與漢大賦整體格調(diào)不諧，只偶見于抒情小賦之中，但漢代抒情小賦用禮較少，一般不以兇事為題材，因而漢賦中所見兇禮極少，僅有一次;賓禮(朝、宗、覲、遇、會、同、問、視)主要為諸侯見天子之禮，漢立國之初行分封之制，景帝、武帝之后，所封異姓及宗室諸侯或滅或削，不復(fù)有與天子分庭抗禮實力，實際地位與群臣無異，今所見漢賦作品大都作于武帝之后，一般不以諸侯朝天子為題材，所載賓禮自然不多。

(四)時代興變：以繼承或損益周禮為主

漢代禮制主要有三個來源：周禮、秦禮與漢代風(fēng)俗，漢高祖時周禮與秦禮雜用，《漢書》卷四十三《叔孫通傳》載：“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jié)文者也。故夏、殷、周禮所因損益可知者，謂不相復(fù)也。臣愿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保?］2126漢武帝時采風(fēng)俗入禮，《史記》卷二十三《禮書》載：“今上即位，招致儒術(shù)之士，令共定儀，十余年不就?；蜓怨耪咛?，萬民和喜，瑞應(yīng)辨至，乃采風(fēng)俗，定制作。上聞之，制詔御史曰：“蓋受命而王，各有所由興，殊路而同歸，謂因民而作，追俗為制也。議者咸稱太古，百姓何望?漢亦一家之事，典法不傳，謂子孫何?化隆者閎博，治淺者褊狹，可不勉與!”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易服色，封太山，定宗廟百官之儀，以為典常，垂之于后云。”［7］1160－1161今所見先秦古禮，以周禮最備，《漢書》卷二十二《禮樂志》云：“周監(jiān)于二代，禮文尤具，事為之制，曲為之防，故稱禮經(jīng)三百，威儀三千。”［6］1029漢賦用禮對周禮以繼承、損益為主，如校獵之禮、祀天之禮、瘞地之禮、巡狩之禮、祓禊之禮、婚禮、飲至策勛之禮、大儺之禮、藉田之禮等，周、漢兩代具體程式、時間、地點等有所變化，而禮意相同，禮物相似，禮儀相若。漢禮也有迥異于周禮或新立禮儀者，如封禪禮，《漢書》卷二十五《郊祀志》載：“上與公卿諸生議封禪。封禪用希曠絕，莫如其儀體……群儒既已不能辯明封禪事，又拘于《詩》、《書》古文而不敢聘?！保?］1233這迫使?jié)h武帝新立封禪禮，“上念諸儒及方士言封禪人殊，不經(jīng)，難施行。天子至梁父，禮祠地主。至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縉紳，射牛行事。封泰山下東方，如郊祠泰一之禮。封廣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書，書秘。禮畢，天子獨與侍中泰車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陰道。丙辰，禪泰山下阯東北肅然山，如祭后土禮。天子皆親拜見，衣上黃而盡用樂焉。江、淮間一茅三脊為神藉。五色土益雜封?？v遠(yuǎn)方奇獸飛禽及白雉諸物，頗以加祠。兕牛象犀之屬不用。皆至泰山，然后去。封禪祠，其夜若有光，晝有白云出封中?！保?］1235與此類似，漢代衣裳會盟之禮、養(yǎng)老禮、大赦之禮等亦為迥異于周禮或新立禮儀者。總體來看，漢賦用禮以繼承或損益周禮為主，以新立禮儀為輔。這也與《漢書》卷二十二《禮樂志》所言：“王者必因前王之禮，順時施宜，有所損益”［6］1029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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