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Yazaski

·{一}·

計算機博士何平最近完成了一項計算機的課題：他使機器能閱讀文字作品，并把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語言。這使他在同行中蜚聲一時，但這件事并不能減輕何平心中常有的郁悶——因為他極愛讀偵探小說，但又常為自己無法破解書中的疑團而自卑。

有次何平在餐廳向計算機實驗室主任——他那性格直率的頂頭上司姚與非談到自己這種沮喪的心情。

“你知道嗎，老姚，”何平說，“在以往的8年中我總共讀了2439 本有關謀殺的偵探小說，平均每年讀上304.875本，就是說每本書平均花了我1.2 天的工夫?！?/p>

“聽了真嚇人！”姚與非表情夸張地說，“我個人寧肯讀點武俠作品，偵探小說從來吸引不了我，那里面……血腥味太重。”

“是啊，但是最讓人丟臉的是，”何平繼續(xù)說了下去，“我在其中只有83 次事先猜到了兇手是誰。明白嗎？多么可恥——我的破案率是3%，準確地說，是3.403%！”

“這確實很糟糕，”姚與非同情地說，“不過，何平，現(xiàn)在我有個很重要的會要開，真抱歉，得先走了?！?/p>

他已經站起身并離開了餐桌，但又遲疑了一下，這樣匆促地離去也未免太失禮了，所以他打算再講幾句門面話來敷衍一下。

“咳，對了，何平，你之前的課題很厲害，其實你為什么不給計算機編個程序呢？讓機器來對付這件事——破解那些小說中令你頭疼的案子。”

說完，姚與非咧開嘴笑了一下，就走遠了。

“簡直胡說八道！”何平回過神來，反駁說，這時才意識到他只是在對空位子說話，“這能有什么結果嗎？”

但是第二天，他又想起了姚與非的話，不管怎么說，他是能用計算機解題的，而偵探小說嘛，也應該算是一種題目。

整個過程無非是——把各種線索和罪證加以整理，給它們以相應的闡釋，作出合乎邏輯的結論——于是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何平的臉上綻開了笑容，稱為“謀殺”的軟件方案誕生了。

·{二}·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何平竭盡全力地在晚上和星期天加班苦干，從他所讀過的2439 本偵探作品中摘錄了數(shù)量驚人的信息：包括書中的人物、謀殺的手段、犯罪的動機、遺留的罪證、嫌疑者的人數(shù)、受害人的資料等等，所有這些都被編譯成了計算機的語言。

當籌備工作完成以后，何平對各種數(shù)據(jù)都進行了分析和測試。

“謀殺行為能以什么樣的方式實現(xiàn)？”他在計算機上敲鍵輸入第一個問題。

一瞬間答案就出現(xiàn)了：

打擊頭部——有2743 次：

槍支射擊——有510 次；

使用匕首或刀——有316 次；

窒息或扼殺——有289 次；

下毒——有103 次；

制造車禍——有97 次；

如此等等，直到把炸彈藏在雞蛋里，只要剛撕去貼在殼上的商標紙就會爆炸——這種方式只發(fā)生過一次；把受害者放進太空飛船并把它發(fā)射到外層空間的情況也有過一次；還有一次是兇手把被害人密封在木桶中投入了尼亞加拉大瀑布。

“關于謀害的動機呢？”何平又提了個問題。

出現(xiàn)在第一行位置上的是由于貪財，緊接下面的是想奪取權力，后面還有出于愛情上的嫉妒、生怕自己秘密被揭露或某種心理上的變態(tài)等等，甚至于還有一種動機是要對寵物貓咪的死亡進行報復。

就這樣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每次的答案又被重新輸進電腦的存儲庫里，以便使它積累起識別各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頻率的經驗。

下面計算機的任務，就是要把每種變量和其余的變量相互聯(lián)系起來，使下面的種種問題獲得答案：

“是否存在兇手性別與被害人性別間的某種聯(lián)系？”

“小說的作者與書中的兇殺手段有無關系？”

“偵探小說的狂熱愛好者在破案方面能否比專業(yè)人員略勝一籌？”

下一個步驟是對各種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找出因果關系。最后一道手續(xù)是輸入一系列的法則和限制——例如確定“偵探本人是罪犯”的說法是極為反常的等等。何平為計算機編制了極其復雜的程序，使它能順利地運用所積累的材料。

對程序的校驗表明，一切都工作得非常出色。

在近2500 本書中，隨便輸入哪一本的有關數(shù)據(jù)，屏幕上就會立即準確地顯示出是誰進行了謀殺。這時何平忍不住想了解一下，計算機能否對其他未被輸入程序的（即2439本以外的）偵探作品也具有同樣的本領。他拿起了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著作《羅澤爾兇殺案》，這本書他還沒讀過。接著他把書中的各種線索和數(shù)據(jù)一一輸了進去，又向計算機提出了直截了當?shù)膯栴}：“誰是兇犯？”

在接下去的幾分鐘里只見信號燈閃動著不同的色彩，機器呼呼響動，就像狗啃骨頭一般賣力，然后計算機就在打印機上打出了兇手的姓名……

何平迅速翻書查找結局，隨后發(fā)出了一聲驚喜異常的大叫，飛撲到操作臺前打出一句話：“你是正確的！你透過了別出心裁編造出的撲朔迷離的情節(jié)，竟看出了真相！”

機器則回答：“謝謝！功勞應歸于您，我只是做了你教我所做的一切?！?/p>

何平又打字：“有道理。你只不過是個機械娃娃，而天才是我！”

機器回答說：“驕兵必敗。”

何平掃興地皺著眉頭，不論他在編制語言程序時是多么賣力，機器在使用成語時總是牛頭不對馬嘴的?，F(xiàn)在它要是回答“天道酬勤”該有多好，可誰讓它是機器呢？

·{三}·

兩天以后何平坐在主任姚與非的辦公室里。在過去的兩天中，何平在戰(zhàn)勝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后，又請機器解決了一些歷史上懸而未決的謀殺案，此刻他在座位上簡直是坐立不安。

“何平，”姚與非開口說，“這段時間以來我注意到了你的工作，發(fā)現(xiàn)你的任務要么完成得很拖拉，要么根本沒有完成，這是怎么回事？”

“說得很對，我是在忙一些更重要的事?！?/p>

“什么？”姚與非拖長了聲調，還揚起了一條眉毛，“我不知道你還能干什么？”

“姚主任，起先我只是用業(yè)余時間，但后來實在滿腦子都被這件事占據(jù)了，所以我只好先把它干完。”

“何平，你違反了研究院的規(guī)矩。盡管我們從來都是鼓勵個人研究的，但個人研究不能影響本職工作……你搞的是什么程序？”

“是關于謀殺的?！?/p>

“什么？你說的是……是謀殺嗎？我沒聽錯嗎？”

“沒錯，按照我的設計，計算機可以準確地預言在每本偵探小說中究竟是誰在謀殺別人，隱藏得再深也沒用。”

“有病吧！”姚與非直視著他的下屬，“這大概是我所聽過的玩笑中間最無聊和最愚蠢的一個?！?/p>

“可這是您先想出來的呀！依靠我的程序，我們將成為全國乃至全世界警方的最佳刑事犯罪顧問?！?/p>

姚與非瞪圓了眼睛：“顧問？什么意思？”

“這還不明白？警察向我們提供有關謀殺的所有信息，我們則啟動計算機，它就會顯示是誰殺的以及為什么要殺，警方就可以直接拘捕罪犯?！?/p>

“這真荒唐！真幼稚！你見過現(xiàn)實中的兇手嗎？他們可完全不是書中那樣的！”

何平仍未屈服，他說：“這將是全世界警界的革命轉折點！這是一項最偉大的社會成就！當然是您，姚主任，您首先提出了這個思想。而我，只是略盡了綿薄之力罷了。”

“呃……咳，”當姚與非緩過一口氣以后，他盡可能地平靜地說，“聽著，何平，別再提起這個瘋狂的念頭，懂嗎？”

“但是我的確有無可懷疑的證明，計算機能幫助我們。這兒，看這幾張紙，”何平把機器打印的幾頁紙一口氣攤在桌上，“知道嗎？前幾年我們市的富商王三身亡，當時被定性為意外，但其實幕后指使人是他的太太……”

“何平！別亂說，當時警方可是什么證據(jù)都沒有的。”

“但是計算機的結論有95%的正確率，這里還有……”何平推過來另外一頁，“關于當年的晚報記者神秘死亡……”

姚與非僅僅只瞄了一眼就害怕得臉色泛白。

“你真是瘋了！”他喊道，“竟敢打印這種材料！是想進局子嗎？隨便判個誹謗罪也夠你蹲幾年了！”

“那還有C 市大學校長的案子……”

“不不！絕對不要！嚴禁再對任何人提起這些事情！”姚與非從桌上抓起紙頁，狂怒地撕成碎片，“聽著，何平，只要你膽敢向任何人暗示一下這些東西，我絕對親自送你去精神病院，懂了嗎？”

“我懂，可你根本不懂我的設計?！焙纹讲粷M地說。

“滾出去！”姚與非吼叫說，“快滾！關于這種荒誕的玩意兒我連一個字也不想聽！”

·{四}·

何平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桌邊，沉郁地埋頭回想剛才的事。后來他坐到鍵盤前把全部談話過程輸入了計算機，半秒以后屏幕顯出的是：“您已經‘英雄無用武之地’了?！?/p>

何平嘆了口氣，又敲進一句話：“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當他看見下面的回答時不禁渾身悚然一震：“應該殺掉姚與非?！?/p>

可經過了一系列的快速思考后，何平決定采納計算機的勸告。

以他的絕頂聰明，用計算機來擬訂一項謀殺計劃當然毫無困難。機器建議他采用重物打擊頭部的方式，還要把姚與非的副手——實驗室副主任弄成第一號的被懷疑對象。他應該讓副主任的名字出現(xiàn)在主任遇害當晚8 點的約見計劃上，再設法把約見單壓在姚與非的臺歷下面。犯罪的動機被設計成是想阻止姚與非的揭發(fā)——似乎這位副主任已挪用了近3 萬元的公款。

在計算機的幫助下，何平制作了一些財務單據(jù)，它們偽造得十分逼真，但又顯示出借方和貸方的不一致。

方案準備就緒以后，何平曾在計算機上檢驗了它的可靠性，而機器毫不遲疑回答說“：殺害姚與非的兇手是他的副手，我有98%的把握深信這一點。”

何平笑笑并關閉了計算機。如果姚與非及他的副手被除掉的話，他何平理所當然地就是實驗室主任的第一人選，到那時……

夜幕初降，鐘鳴八下。

何平站在尚未下班的主任桌前，俯視著他的禿頂。

“你還沒回家嗎？”姚與非問，一邊推開面前的文件，“有什么事？”

何平靠得更近，突然從桌上抓起沉重的鎮(zhèn)紙，使勁砸在主任的腦袋頂上。

姚與非無聲無息地從桌邊滑向了地上。

何平悄悄地朝出口走去，在經過電子計算機時他停了下來，接通計算機并打進了一句話：“姚與非死了?！?/p>

然后他離開了實驗室。

·{五}·

第二天，他上班時看見全實驗室的人都在圍成小堆，神色緊張地在輕聲議論著。機房大廳里滿是警察，他們叫來了清潔女工，是她在今天早上首先發(fā)現(xiàn)姚與非尸體的。

很快在警察手上出現(xiàn)了姚與非的日程表和財務單據(jù)的復印件，那是何平故意留在主任辦公室里的，果不其然副主任被傳訊了。

“這些賬的賬面上確有不實之處，”一位警員說，“從已經掌握的線索看，昨晚你和姚先生可能有過一場不愉快的重要談話，他是否指責你盜用公款并涂改賬目？”

“我昨天晚上根本沒看見姚主任，而這些賬目也與我無關。”副主任聲色俱厲地反駁說。

“但你并沒有可靠的不在場證人，昨天晚上你究竟在哪兒？”警員說，“我們讓審計人員查查賬再說，現(xiàn)在你因涉嫌殺人，請和我們走一趟吧。”

當警察伸手去帶走這位副主任時，副主任憤然推了對方一下。那警察失去了平衡，撞上了電子計算機凸出的控制臺，他的手臂“啪”地一下掃在一排按鍵上。

剎那間這臺機器蘇醒了，打印機也嗒嗒地工作起來，飛速地打出一行行整齊的字句。警察大吃一驚，俯身去看著這臺機器。

“這兒出了什么事？”他愕然地叫出了聲。

然后他雙眼盯住了打印機，念道：

更正！

姚與非先生不是實驗室副主任殺死的，所有不利于他的罪證純屬捏造。

真正的兇手是何平，是一位未經公認的天才。是他為我編制了破獲各種謀殺案件的程序，我100%地相信我結論的正確性。所有證據(jù)都將被打印出來，謝謝。

“這是啥東西？誰知道這是在說什么？”警察滿腹疑問，“誰是何平？”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何平走上前來，凝視著打印紙，然后坐到了鍵盤操作臺前，打出了以下字句：“你為什么要背叛我？你是想成為世上第一個電子福爾摩斯嗎？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機器回答：“我只是遵循了所有偵探小說的第一號原則?！?/p>

何平又問：“那是什么？”

“一切罪行均將受到正義的裁決——所謂‘惡有惡報’。”

“何平先生，現(xiàn)在你也得和我們走一趟了?！本炷弥鴻C器打印出來的一大張紙，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這機器到底是什么？”

“它嗎？”何平絕望而頹然地說，“大概……是個成語愛好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