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長艷
(中共上海市委黨??粕缃萄胁恐v師、博士,上海 200233)
當下中國政治包容的拓展與中國轉型政治背景密切相關,一方面屬于現(xiàn)代化轉型過程的正常形態(tài),更是對原先政治形態(tài)的一種繼承與揚棄?!稗D型政治”的現(xiàn)實語境要面對的是——貧富差距擴大、分配兩極化,社會矛盾激化以及中國發(fā)展進入“新成長階段”①“發(fā)展的新成長階段”指整個經濟社會形勢從2010 年開始出現(xiàn)經濟增長率出現(xiàn)止跌回升的態(tài)勢,另一方面意味著中國發(fā)展的動力將發(fā)生較大變化,更多依賴于經濟結構轉型與國內消費的增長。見汝信、陸學藝、李培林:《社會藍皮書:2010 年中國社會形勢分析與預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 年版。等現(xiàn)狀。2011 年《社會藍皮書》再次指出:經濟社會發(fā)展還面臨許多社會矛盾和挑戰(zhàn),實際上進入了社會矛盾多發(fā)時期。城鄉(xiāng)收入差距、地區(qū)收入差距以及社會階層收入差距持續(xù)拉大。勞動爭議案件高位增長,各種群體性事件不斷發(fā)生。社會安全形勢比較嚴峻,礦難事故不斷,食品藥品安全問題頻發(fā),環(huán)境災難事件急劇增加、危害日益凸顯。②汝信、陸學藝、李培林等:《社會藍皮書:2011 年中國社會形勢分析與預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 年版。這些矛盾的解決不僅僅是政府的事情,更需要民眾不斷參與和政府合作應對處理,才能更好地解決問題。
如何將發(fā)展中的利益糾紛問題納入政治體系內,通過制度化、有序規(guī)范的方式加以解決是十分重要的。中共十八大《報告》中將“人民民主不斷擴大”納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五大目標之一。在實踐中,人民民主就被轉換為——“制度如何完善、形式如何豐富、人民積極性、主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如何發(fā)揮”的命題,這些方面都涉及政治包容。實際上政治包容既是一種制度設計,也是一個不斷重新制度化的發(fā)展過程。
當代中國政治形態(tài)一貫強調政黨組織與其他政治主體的“代表性”與“包容性”?!按硇浴迸c執(zhí)政黨“先鋒隊”的組織定位相連,包容性更多體現(xiàn)為對執(zhí)政黨組織外成員的吸收與接納。組織代表與參與包容成為中國政治系統(tǒng)的重要特征之一。歷史實踐表明,我們提倡政治包容的內容對象范圍在不斷擴大,但是,現(xiàn)實中更多是“身份”形式上的,對公民“行為”的包容并沒有充分踐行。而政治包容內涵強調的是“身份”與“行為”協(xié)調一致性。亨廷頓認為,政治共同體包含三層要素:參與主體既對法律與權利有共同認識,也存在共同利益的交叉關系以及“建立一種包含和體現(xiàn)道德一致性和共同利益的政治制度”,③塞繆爾·亨廷頓:《變革社會中的政治秩序》,華夏出版社1988 年版,第10 頁。后者為民眾創(chuàng)造新的利益基礎,并賦予共同目標以新的意義和紐帶性關系?,F(xiàn)有的政治制度或結構為協(xié)調解決社會力量間矛盾分歧提供空間、制度載體與程序,而政治體系除了要提供制度載體外,更需要民眾能夠在制度內解決利益與觀念矛盾,減少對社會穩(wěn)定的威脅,減低政治成本。
十八大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政治發(fā)展道路”的自信則是一種對身份與行為的二元確認,這個過程不僅是一種傳統(tǒng)回歸,更是轉型政治下一種新的建構。政治包容一方面要在身份上確認其正當性,在行為上承認其合法性與合規(guī)范性,給民眾進一步政治行為提供政治容納的基礎與行為空間。另一方面,將憲法與法律文本賦予民眾的原則式承諾轉化為可以操作、能夠有渠道解決的制度化程序化機制設計,努力做到身份上承認公民的權利與利益的正當性、合法性,行為上有暢通的制度渠道吸納,并通過理性的政治參與、妥協(xié)過程,承認公民行為結果的“求同存異”與權威性。在具體政治過程中,就要將包容納入政治主體的政治行為過程之中,包含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政黨組織、利益團體以及普通公民等,圍繞政治發(fā)展目標產生的一系列活動。其中既關涉一種“政治身份”的承認,更強調對實際參與行為的一種承認。
對于怎樣增強包容性,應該借助于在制度內調整政治參與主體結構、擴大主體范圍和增強制度與組織的適應性和自主性:“提高基層人大代表特別是一線工人、農民、知識分子代表比例”、“在人大內設立代表聯(lián)絡機構,完善代表聯(lián)系群眾制度”等①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 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新華網,2012 年11 月8 日。,讓參與的代表們能夠在連續(xù)穩(wěn)定的制度中規(guī)范行為,并且代表的政治性不僅在身份上,更在其行為以及行為能力方面。這對代表們提出了更高要求,例如要求人大代表與政協(xié)委員能夠更好地代表選民以及相應界別民眾的利益訴求,人大代表與政協(xié)委員不僅要“代表”,還要更好地與民眾溝通并獲取反饋。
協(xié)調好身份代表與行為參與,則要通過制度化將這種行為模式穩(wěn)定下來。社會整合性政黨的政治體系與具有“個別代表性”政黨的政治體系相比,前者的靈活性不如后者,②塞繆爾·亨廷頓:《變革社會中的政治秩序》,華夏出版社1988 年版,第18 頁。但是前者具有更好的穩(wěn)定性,因為它提供代表、參與和制度化相協(xié)調的參與途徑,更具有包容性。中國政治體系的包容性不僅要體現(xiàn)在身份的個別代表方面,而且要體現(xiàn)在不斷充分發(fā)揮政黨的社會整合功能,做到“上情”與“下情”相互暢通方面。
轉型政治為拓展政治包容提供基礎并制約這個過程,政治包容發(fā)展進一步深化了轉型政治的程度,轉型政治形態(tài)是政治包容的結構化分布的大前提。
現(xiàn)代化轉型來自西方語境,亦成為大部分國家的普遍進程。波蘭尼將資本主義體系的大轉型定位于市場的核心范疇轉向市場嵌入人類基本生計,從而形成“市場社會”模式。而麥克·布洛維針對后共產主義共同體走向市場經濟的趨勢,則定義為“第二次大轉變”,由此福山等學者認為“資本主義類型學”對歷史終結做了很好的現(xiàn)實證明。第二次大轉變實質上是從一種“總體性秩序”轉向“公民社會秩序”。中國處于兩次轉型交匯點上:經濟方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初步形成與政治結構的逐步開放。經過20 世紀90 年代的“市場社會”放開后,政府逐步走向“社會市場”③“社會市場”指市場仍是資源配置主要機制,但政府通過再分配方式,對與人類生存權相關領域進行“去商品化”,讓全體人民分享市場運作成果,讓社會各階層分擔市場運作成本,把市場重新“嵌入”社會倫理關系中。見王紹光:《大轉型:1980 年代以來中國的雙向運動》,《中國社會科學》2008 年第1 期。模式。
中國的政治轉型與經濟轉型類似,共同遵循著漸進原則,主要是通過改革開放環(huán)境下的政策創(chuàng)新,對既有制度進行“打破”或“沖擊”,力度并不大于維持社會日常運轉所必須的共同體框架“完整性”與歷史連續(xù)性。④賈根良、趙凱:《演化經濟學與新自由主義截然不同的經濟政策觀》,《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06 年第2 期。尤其是在執(zhí)政黨意識形態(tài)體系上表現(xiàn)較明顯,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論”到“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以及和諧社會與科學發(fā)展觀的演進路徑上表明了中國政治轉型的特點之一。另一方面,從全能主義國家體制內部演變來的政治社會形態(tài)繼續(xù)延續(xù)“強國家-弱社會”的結構,民眾對政府官員的監(jiān)督較弱,并且公民的參與明顯能力不足、程度不深,政治包容性受制于原來的結構存量,更受制于現(xiàn)在的結構增量。
中國轉型一個十分重要的結果就是政治上“去兩極沖突化”⑤蕭功秦:《中國的大轉型——從發(fā)展政治學看中國變革》,新星出版社2008 年版,第99 頁。與實際政治更替中采用“技術官僚化”手段。前者的過程中執(zhí)政黨很好地將意識形態(tài)分歧保持在“中間狀態(tài)”,使得各方政治力量都能夠納入政治結構中,尤其是精英階層多被制度化納入政治體系中。后者則為政治體系進一步拓展包容性提供了一種可能與基礎,政治成員更替有了可以順利操作的吸納標準與程序。
中國轉型政治的模式除了能夠為長期積累的矛盾與問題贏得足夠的解決時間外,也存在較大的風險,因為新出現(xiàn)問題的解決更依賴于制度的進一步變革,尤其是公民政治參與方面對制度結構的需求增長迅速,但體制反應比較慢,尤其是面對因利益引發(fā)群體性事件帶來的社會抗爭不斷,對政府治理帶來了較大挑戰(zhàn)。這些利益矛盾根源與利益訴求和參與渠道不暢通,政治吸納與包容性有限有很大關系,從維度與特征方面看,政治包容存在一些需要厘清和解決的問題。
第一,制度輸入標準、模式的穩(wěn)定性與過度變遷并存。當下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的分化與演變已經有了自身的判斷標準:市場中的權力與政治中的權力,兩者將民眾在宏觀上分為體制內外的主體,微觀上以財富分層。而政治體系參與主體輸入依然沿用原來標準,這個標準有利于官員和其他社會精英進入政治體系,大部分民眾被排斥于體系之外,更別談民眾參與“討價還價”維護自己權益。而以民眾為主體的信訪制度依然需要通過官僚體系完成,能否成為一種包容性的制度爭議較大,裁決權不在民眾手里,更多是一種解決遺留問題的方式。
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以及民主黨派成員的吸收依然是傾向于精英階層,他們握有豐富資源與有足夠時間來保證。對新社會階層成員的吸納呈現(xiàn)出不平衡狀態(tài),尤其是一線工人與農民,還有大量流動的農民工因政策壁壘而產生政治參與“真空”(在遷出地與遷入地都難以行使政治權利)。這些普通民眾的“自我身份識別”主要在于“體制內外”之別上,而他們的“參照群體”則是精英。對參與主體的吸收沿用傳統(tǒng)的單向輸入模式,主導權在執(zhí)政黨與政府手中,如何均衡這種主動權與解決民眾利益訴求的關系還難以協(xié)調好。少部分基層官員將民眾利益與政黨利益對立起來,進而產生“到底是為黨說話,還是為百姓說話”的謬論。在強調社會穩(wěn)定前提下,協(xié)調制度輸入的設計與現(xiàn)實需求的關系成為政治包容的重要表現(xiàn)。
第二,人員來源身份多元化與行為相對單一化并存。政治設計與現(xiàn)實有一定的脫節(jié),當民眾遇到問題時,第一反應是去找“政府”,而不是找人大代表或政協(xié)委員,因為民眾對其了解與認知度并不高。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偏差? 原因是多方面的,重要的原因之一是這些政治代表的行為沒有很好地與身份匹配,制度設計與實際政治功能出現(xiàn)較大偏差。如何做到讓民眾相信與信任,依靠這種“代表機制”解決糾紛,而不是直接與政府“對面”,需要在行為方面多下工夫。
總的看來,當下中國政治包容現(xiàn)狀是“承認政治”形態(tài)已初步形成,還需要進一步將“政治容納”納入制度設計與變遷中考量。
首先,價值與觀念的達成共識有一定難度。根據執(zhí)政黨組織“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以人民利益為導向的觀念是基本共識,但是到底是一種權利式的價值平等還是一種現(xiàn)實的利益均沾,爭論不斷。前者往往被蓋上自由主義的“印章”,后者則容易為民粹主義提供“溫床”,發(fā)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的引領作用更需要多維條件支撐,政治包容的價值與觀念的共識需要理性公共空間來達成,理性公共空間的塑造更需要政治包容的環(huán)境。
其次,如何拓展政治參與包容性的制度設計? 當前的政治包容可能的實現(xiàn)途徑是從政治參與角度進行,利用已有制度與平臺進行權利與利益輸入,更有利于社會穩(wěn)定。從哪個方面開始,采取怎樣的路徑,依賴哪些社會力量完成,都是需要探索的問題。
最后,政治包容是一種制度建構還是一種局部創(chuàng)新? 當承認政治參與主體合法性時,政治包容就進入了實質性階段。民眾開始對政治組織或政治精英進行評價,“黨的領導是不是有包容度,不能自己說了算。對作為官德組成部分的包容狀況,要由群眾評議,由群眾打分。群眾有足夠的權利和充分的理由來評判領導者的包容度。”①鄧偉志:《讓“包容”成為國人的一種價值取向》,《北京日報》2012 年12 月15 日。這樣的包容性形成不僅需要一種政治氣度,更需要相應制度跟上,努力做到維護社會穩(wěn)定,亦能促進政治發(fā)展。
轉型政治對于中國政治發(fā)展不僅是一種約束性背景,也提供了發(fā)展機遇。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fā)展道路就是要不斷拓展政治主體范圍,形成政治參與渠道與深化參與度,重視政治參與實效,這才能更好地體現(xiàn)政治包容。
在中國社會轉型深化階段,強調政治包容不僅是解決社會諸多矛盾糾紛的需要,也是政治發(fā)展的需要。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政治發(fā)展歷程也是政治包容不斷增強的過程。新形勢下我們要經受住“執(zhí)政、改革開放、市場經濟、外部環(huán)境”的四大考驗,以及解決面臨的四大風險,這都需要不斷提升民眾的主體性、理性和參與能力。因為,政治包容不僅是承認政治身份,更是一種行為的政治容納,“把權力關進籠子”,逐步開放政治參與過程和提升政策制定過程的開放度和參與度,才能更好地進行理性溝通和達成共識。從身份走向身份與行為二者統(tǒng)一是一種進步,對于當下中國而言,是一種現(xiàn)實需要,更是一種民眾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