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曦
《身邊的江湖》收錄的散文,有的篇章,我已在網(wǎng)上讀過。得知它面世,還是訂購了一本。書到,打開扉頁,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一張野夫手書的詩箋。都說字如其人,野夫的字,瀟灑古淡、氣象渾穆、意態(tài)遒健。我不諳書法,約略知道,這張古雅詩箋上的字接近魏體。
野夫是有思想、有閱歷、有激情、有文采,有頓悟、有悲憫的作家,善于見微知著以小見大。他長于寫人。筆下的人物,每每身懷奇才、奇技,身遭奇遇、奇冤。野夫用他的馬良之筆,刻畫這些籍籍無名的江湖人物,錄之以事跡,繪之以神采,使后人可知,當今濁世,猶有這等氣色欲凌云的潔士。
野夫也長于敘事。他充滿敬意地追憶寬松自由的母校武漢大學,回憶劉道玉校長的胸懷,回望諸多恩師的點撥。
野夫更長于抒情?!肚蚯蛲鈧鳌窂囊恢恍」返那墼庥?,引出那些自我流放在祖國的父輩們的坎坷命運。亂離歲月中的顛沛、圈禁和鎖鏈的嚴酷、逃亡與自由的歡愉,翩然紙上。狗與人的相濡以沫、重逢的狂喜、離散的傷痛,寫得生動深刻。
野夫也善于剪裁。有些人和事,他不惜筆墨,細細描摹;有的,則如速寫素描,約略幾筆,亦神形俱備。
野夫更以縝密的邏輯剖析殘忍教育,用寬恕的情懷反思童年的恐懼和仇恨,聲討殘害民族心靈的陰謀,洗滌民族文化中的胎毒。
讀著這些或沉痛或深沉、或溫馨或戲謔的優(yōu)美文字,我們常常會忘記,這個外表隨和的男人寫下這些洞穿我們心靈的篇章之時,承受著怎樣的痛苦。他說,“我們每個文化人都要分擔這個時代的疼痛甚至劇痛。”他說,“中宵酒醒,常覺無路可走。坎難人生,此時應該言說,否則,將在這巨大的黑暗里窒息?!?/p>
野夫是有野心的,這個野心,就是民間修史——“不長記性的民族是可恥的”。“藉由對過往親友的命運檢索,來揭示上個世紀平民生活史的一斑。任何政治史都只是虛張的宏大敘事,只有在這些具體姓名背后的遭際,才可能更多地窺見我們曾經(jīng)走過的歲月本相”(野夫語)。
他就像一個全能的作曲家,既擅長創(chuàng)作悲情無限的詠嘆調(diào),也會譜寫清風明月的小夜曲,還會作輕松滑稽的戲謔曲。他又像一隊聲部豐富的合唱者,既能執(zhí)銅琵琶鐵綽板,若關西大漢,唱蘇學士的“大江東去”;又會執(zhí)紅牙板,學十七八女郎,歌柳郎中的“楊柳岸,曉風殘月”。偶爾,還會學彩旦丑角,令觀眾莞爾。
我堅信野夫的文字能流傳下去,他筆下的人物,也將永生。
“百轉(zhuǎn)江湖已倦游,孤燈客館賦離憂。潺亭一枕濤聲碎,云蓋雙江帆影稠。半夜酒酣常掬淚,滿心夢斷也捶頭。呻吟大地動搖仍,哀我蒼生苦未休?!边@是本文開頭提到的那張詩箋上的七律。詩好,字好。更可貴的,是一片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