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相如
(河南師范大學(xué) 河南 新鄉(xiāng)市 453007)
李煜在人們心中,曾經(jīng)是一個低著頭,如喪家之犬般走在一群俘虜?shù)那懊?,帶領(lǐng)著他的家眷、宮人,前往大宋都城的形象。真是可憐之至、屈辱之至。作為一個國君,他可以說是失敗透頂。在宋朝過了三年的囚禁生活之后,一杯毒酒結(jié)束了他41歲的生命。
如此大起大落的人生,或許鮮有人經(jīng)歷。后來,讀著他那一首首泣盡以血的詞作,我才真正明白了趙翼的那句話: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李煜用他的眼淚和鮮血澆筑成了詞史上的一座豐碑。春秋時魯國大夫叔孫豹稱“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作為一個國君,李煜沉溺聲色、荒廢朝政,以致亡國破家。上愧先人、下辱百姓。在青史上難除惡名。但在文學(xué)的宮殿里,他卻是登堂入室、造詣頗深。“李煜”也不再是一個恥辱的代號,而是一個響亮的名字。正如王國維所說:“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長與婦人之手,是后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睆腻\衣玉食的溫柔鄉(xiāng)忽然跌至囚徒俘虜?shù)幕畹鬲z,這個心性純真的詞人內(nèi)心對人間的世態(tài)炎涼比誰都要敏感的感受得到,人生的悲苦哀怨比誰都要深重。在他的詞中,愁成了一壇濃的化不開的美酒,讓人心醉、讓人心碎。“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保ā稙跻固洹罚按夯ㄇ镌潞螘r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痹谝粋€愁人的眼里,花敗傷春、雨寒沁骨、淚落蝕心。連流水似乎也滿溢著無數(shù)的哀怨。這個絕妙的比喻讓人耳目一新,又過目難忘。影響了無數(shù)后世的文人,如賀鑄:“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边@彌漫天地的愁。詞人這不堪重負的肩膀怎能載得起?這一切的一切,又怎一個“愁”字了得?
《新五代史·南唐世家二·李 》中有這樣一段記載:“煜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而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薄伴_寶四年,煜遣其弟韓王從善朝京師,遂留不遣,煜手疏求從善還國,太祖皇帝不許,煜嘗怏怏以國蹙為憂,日與臣下酣宴,愁思悲歌不已?!崩铎喜⒎谴蠹榇髳褐?,對他亦應(yīng)無大是大非之論。他只是一個平庸或不甘于平庸但又無能為力的皇帝,在太平時期,平庸的皇帝或許不會使國家強盛,但也不至于衰亡。但在大宋帝國大勢所趨的統(tǒng)一形勢面前,他注定要亡國、破家、為天下笑!從李煜,人們會想起納蘭性德,兩者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都是溫柔鄉(xiāng)、富貴冢里長大的孩子。性情純真,感情熱烈,感受敏銳。雖然一個把愁寫的濃重的如一團墨。一個把愁寫的凄苦的像一滴血,但他們的情感都是真正從心上流出,干凈的讓人不忍褻瀆?!叭松糁蝗绯跻姡问虑镲L(fēng)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dāng)日愿?!薄#ā赌咎m花令·擬古決絕詞》)“一生一代一雙人,爭叫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畫堂春》)“人到情多轉(zhuǎn)情薄,而今真?zhèn)€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保ā渡交ㄗ印罚┻@些泣盡以血、催人淚下的文字,撞擊著讀者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千百年來仍有感人至深的力量。兩個詞人,一個坐丟了江山,一個痛失了美人。一個故國千里,別時容易見時難,人生愁恨何能免;一個天人永隔,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他們都曾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又都淪為世上最傷心的男子。過去的熱鬧繁華、過去的柔情蜜意,都化作此刻深重的悲涼。“千里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笔朗聼o常,一個人間,一個天上?!叭羲圃螺喗K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蔽业膼廴税。∧闳羰窍裉焐系脑铝烈粯佑肋h陪伴著我,我寧可仿照荀奉倩用冰雪冷凍自己的身體來給你降溫,寧可用我的生命換取你的生命。吳琦在為納蘭性德所作序中說:“非慧男子不能言愁;唯古詩人乃可云怨?!闭沁@兩個至情至性的慧男子,寫盡了人間的愁思,也贏得了后世無數(shù)讀者的心??墒牵ㄩ_花落,月缺月圓,總是自然規(guī)律。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人生無法太過圓滿,詞人只有抱著終身的遺憾,飲恨千年!徐志摩曾說過:“成容若君度過了一季比詩歌更詩意的生命,所有人都被甩在了他櫓聲的后面;以標(biāo)準(zhǔn)的凡夫俗子的姿態(tài)張望并艷羨著他。但誰知道,天才的悲情卻反而羨慕每一個凡夫俗子的幸福,盡管他信手的一闋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煙火盛開,可以催漫山的荼蘼謝盡。”上帝給了他顯赫的出身,高貴的血統(tǒng),衣食無憂的生活,浪漫甜蜜的愛情。卻也給了他敏感脆弱的心靈,鴛鴦失伴,比目中析的至痛,以及流行般劃落的短暫生命。
紅顏薄命,天妒英才,李煜和納蘭性德不幸的人生經(jīng)歷給他們心靈上造成難以撫平的創(chuàng)傷,英年時便像鮮花一樣過早地凋零。天若假年,他們一定能寫出更優(yōu)秀的詩篇,中國的詞史上一定會有更大的收獲。
[1]李 、李煜:《南唐二主詞》[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2]袁行霈:《中國文學(xué)史》[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年.
[3]歐陽修:《新五代史》[M],中華書局出版社,1956 年.
[4]蘇櫻、毛曉雯、夏如意:《納蘭容若詞傳》[M],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
[5]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年.
[6]納蘭性德:《納蘭詞》[M],鳳凰出版社2012年.
[7]王仲聞:《南唐二主詞校訂》[M]中華書局出版社,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