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昭塘
1966年7月26日我們哈爾濱工業(yè)大學64級、65級師生從社教的農村回到學校?;匦:蟮牡诙旒?月27日上午,天氣晴好,萬里無云。吃過早飯后我獨自一人沿著大直街走路去南崗秋林百貨公司。當走到博物館前面的時侯,我看到大約有十幾二十人圍在東正教教堂東門口激動地議論什么,我好奇地湊前去一聽,原來他們在說這座教堂是封資修的東西,必須破除。在此之前,我曾經聽人說過,說這教堂里的神甫是蘇修特務,已經被公安局抓去了。因此教堂就關門大吉不開放了。由于腦子里有了這些引人入勝的傳聞,所以這時教堂門口的情景就吸引了我,我就擠進去看熱鬧。據(jù)我觀察,這些人里面中學生居多。路過的人不斷地被吸引過來圍觀,最挨近大門的幾個青年就開始砸門。門是雙開的,砸了半天也沒能砸開。他們就集中力量辦大事。幾個人抓住門上的把手同時使勁前后推拉。功夫不負苦心人,終于弄開一條縫隙,但門上的插栓還在。這時有人說,先進去一個人從里面把門栓打開,好讓其他人進去。一個青年立即鉆了進去,但他進去后并沒有馬上把門打開(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我懷疑他在偷東西)。于是又有一人鉆了進去,那人進去后照樣不開門,其他人隨后就一個一個地陸陸續(xù)續(xù)從門縫往里鉆,我也側身從門縫鉆了進去。
進去后我看到的是滿堂金碧輝煌,金色的吊燈,金色的燭臺,金色的神龕,五彩玻璃窗……美輪美奐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大廳里到底有些什么東西,我前面的一個青年突然掄起地上一把高背椅子往空中的吊燈擲去,“咣當”一聲,吊燈破碎了,只余下金黃色的燈架子在半空中晃蕩,我驚得呆了。有了這一開頭,其他的人立刻學樣,紛紛掄起地上的椅子等物往吊燈和神龕上砸。我身后有人打開了大門,人象潮水般涌了進來。這時我聽到有人喊:“電臺在后面!”我對電臺充滿好奇心,在好奇心驅使下穿過大廳來到后面右側廂房。這是一個長條形房間,廂房里堆了許多書,角落里立著一高一矮兩個鐵皮保險柜,我們找了一氣沒有發(fā)現(xiàn)電臺。有人開始往外搬書,一些人懷疑電臺藏匿在保險柜里,我也是懷疑者之一。我們弄了半天,因為不知道密碼,始終無法打開柜子門。這時有人弄來一把鎬,我們把保險柜推倒在地,輪流著用鎬頭去刨,去砸柜子。這其中最起勁的是一個胖乎乎中學生模樣的女子。盡管我們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最終還是沒能將保險柜砸開,只是在它的背面刨出幾個凹坑。當然也就沒有找到這神奇的電臺。我們只得失望地放棄。我返回大廳,此時滿廳狼藉,大廳內外擠滿了嘈雜的人群。我登上教堂腰部的遞段內走廊,沿走廊轉了一圈下來。又去左側廂房看了一下,書搬走了,零亂不堪,沒留下什么印象。然后從后門出來。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后門草地上堆了一大堆書,正在燃燒,煙霧彌漫。書都是外文的,其中還有一些蓋了紅戮子的文件一類的東西。這時有人在指揮一些人手拉起手來把教堂圍住,并把還滯留在教堂里的人驅趕出去。我當時心想,他們是在保護教堂,免遭進一步破壞吧。更讓我吃驚的是,我班同學趙德魁居然也在里面指指劃劃地指揮,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侯來的,也沒同他打招呼就往回走。剛才擠進門的混亂中我的一只鞋子弄掉了,我干脆脫下剩余的那只鞋子赤腳回去。學校食堂已經開過午飯,原來我在教堂里已經呆了幾個小時。后來的事實證明,趙德魁他們不僅沒有保護好教堂,而且做得更絕,干脆把教堂拆了。他們擬在原址修建一座毛澤東思想紀念塔,報到中央,中央覺得在教堂上修建這樣的紀念塔容易使人把毛澤東思想往宗教上聯(lián)系,就沒有批準(蘇聯(lián)就有在拆毀的教堂地址之上修建類似東西的先例)。最后建了一座不倫不類的文化大革命勝利紀念塔。由全國勞動模范哈爾濱機車車輛廠的蘇廣銘任建塔總指揮,趙德魁任副總指揮。趙德魁比我晚到,他居然當了“大官”,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活動能力。他們開著車子去募捐,許許多多群眾不要求記名,紛紛把錢往車廂里拋。塔建成一個高聳的長條形。2009年我重返哈爾濱時。看到那座紀念塔已經拆掉,那個地方建成一個地下公交車通道,地面則安裝玻璃作為采光用。1996年國務院把哈爾濱市位于中央大街的另一座名叫索菲亞的東正教教堂列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這座教堂吸引著許許多多游客前來參觀留影。我站在索菲亞教堂前留影,心里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五味雜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