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艷菁［江西理工大學應用科學學院， 江西 贛州 341000］

作 者：鄒艷菁，碩士，江西理工大學應用科學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跨文化研究、英美文學。

一、引 言

《嘉莉妹妹》（以下簡稱《嘉》）是現(xiàn)實主義大師西奧多·德萊塞的第一部小說，也是他的成名作。在這部小說中，作者以非常細膩的筆法，對生活現(xiàn)實進行細節(jié)描摹，表達自己對于人性、道德和資本主義世界現(xiàn)狀的獨到見解。德萊賽深受達爾文主義的影響，他的著作強調(diào)人的動物性，人類的行動受欲望和沖動驅使，同時也主張“適者生存”的觀點，把人分成強弱，整個世界就是一座叢林，弱肉強食（張合珍，1990）?！都巍钒l(fā)表于1900年，當時的美國經(jīng)濟已經(jīng)在全世界名列前茅，但同時也開始暴露出物質(zhì)發(fā)展背后的精神匱乏。小說深刻揭示了美國社會的虛偽性，指出所謂“美國夢”已經(jīng)由原來的清教徒理想諸如“機會均等”“勤勞致富”和“社會流動”等信念開始發(fā)生轉變，變得以縱情享樂和放縱揮霍的消費主義為目標，使整個社會物欲橫流（黃開紅，2006；車俊思、程力，2011）。因此，《嘉》中體現(xiàn)出強烈的社會批判態(tài)度，這也是為什么小說一出版就引發(fā)了巨大爭議的原因之一。另外，除了小說的社會批判性評析和藝術特色研究，關于《嘉》的批評還表現(xiàn)在嘉莉妹妹的欲望與追求以及其中的女權主義思想（比如：王鋼華，2002）、道德觀（比如：虞建華，1986）等等。

由此可見，《嘉》的主題并非討論男女情感，因此很少有評論者論及該小說的愛情觀。從德萊塞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小說內(nèi)容本身來看，愛情確實不是《嘉》的主要話題。小說中，雖然嘉莉妹妹經(jīng)歷過幾位男性，但基本上沒有發(fā)展到真正的愛情關系程度，最多算是同居或者是婚姻關系。即使硬將這些兩性關系理解為愛情，也可能只算做是“畸形”的愛情關系（參見：張帆，2008）。

但是，這并不是意味著《嘉》中完全沒有透露出作者的愛情觀。雖然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不在講述愛情，但愛情是人類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它是任何關于生活的描述都無法回避的主題。人們對于人生和社會的觀念必然會表現(xiàn)在他們對于愛情的態(tài)度上，而對于愛情的態(tài)度也必然體現(xiàn)出他們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事實上，作者在小說中經(jīng)常有意無意地評說著嘉莉與杜洛?；蚝账逛字g的關系，這些點評直接或者間接地反映作者無意傳遞出來的愛情觀。同時，小說反映出來的愛情觀也必然與小說以及作者的整體思想相統(tǒng)一的。本文將根據(jù)嘉莉與三個男性之間的交往情況和她表現(xiàn)出來的相應態(tài)度來考察作者試圖通過《嘉》所體現(xiàn)出來的愛情觀及其與小說整體思想的內(nèi)在關聯(lián)。

二、委身杜洛埃：不同欲望的結合

杜洛埃是嘉莉去芝加哥途中認識的一位推銷員，也是她生命中第一位異性男友。當嘉莉妹妹帶著夢想從鄉(xiāng)下前往大都市時，杜洛埃無疑代表著她對現(xiàn)代化都市的初次印象。嘉莉妹妹對于杜洛埃的喜歡其實是因為她被充滿物質(zhì)誘惑的大都市所吸引。她第一眼看到杜洛埃的時候，主要印象是他的一身打扮，那完全是他所代表的那類人的打扮。他描繪著城里的一切，把嘉莉給吸引住了，這既讓她平生了不少感慨，也讓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從他描繪的物質(zhì)世界里，她還是看到了希望之光”（西奧多·德萊塞，2001，第1章。以下關于該小說的引文都出自此譯本，不再另注）。當杜洛埃拿出錢包的時候，里面有一卷鈔票，加上他“發(fā)光的皮鞋，漂亮的新西裝和他行事那種氣派”，所有這一切外在的物質(zhì)包裝，“為她隱隱約約地描繪出一個以他為中心的花花世界她不由得對他想做的一切抱著好感”。因此，嘉莉對杜洛埃有好感，但這種好感是建立在她的物質(zhì)欲望之上的。

那么，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嘉莉在杜洛埃心目中又是處于什么地位呢？杜洛埃主要是被嘉莉的外貌所吸引，另外，正如作者在小說中所說的一樣，杜洛埃這類人的天性就是如此，“這種人從穿著打扮到一舉一動都旨在博取年輕心軟的姑娘好感”。因此，可以說，嘉莉妹妹不過就是杜洛埃眾多獵物中的一位。由于經(jīng)驗、物質(zhì)等方面都處于弱勢，嘉莉很容易就被杜洛埃獵獲。德萊塞并不認為他們這樣屬于愛情類小說中的“一見鐘情”，因為在嘉莉妹妹與杜洛埃交換地址后，他在小說中寫道：“一直到他從她口里掏出了她的地址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jīng)輸了一著，而他卻贏了一局?！睆倪@種輸和贏的說法，作者明確告訴我們，他們之間是赤裸裸的獵物與捕獵者之間的關系。

到了姐姐家后，對比姐夫家的寒酸，嘉莉難免會想到杜洛埃光鮮的形象。她外出尋找工作，也不時在腦海中閃現(xiàn)杜洛埃，并在找到工作后與他通信。當失去工作，必須第二次求職時，她感到無依無靠，非常艱難。正在這時，嘉莉在街上再次偶遇杜洛埃。杜洛埃請她吃飯，甚至還送她現(xiàn)鈔。嘉莉覺得杜洛埃的出現(xiàn)好像是“一個強有力的胳膊”，“幫她把一切麻煩趕跑”。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嘉莉與杜洛埃同居了，那么他們各自心里的想法又是什么呢？杜洛埃覺得很高興，小說中寫道，“我這次的勝利真是妙不可言啊”，而對于嘉莉來說，則“感到悲哀和擔憂”，內(nèi)心在思索，“我失去的是什么？”德萊塞認為，不能簡單地用道德來評判他們的行為，這也許就是整個社會運行的法則，其中的任何人都無法逃脫被欲望驅使著前行。他們因為各自的欲望結合在一起的，杜洛埃為了嘉莉的身體，而嘉莉則為了杜洛埃給予的物質(zhì)滿足。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們兩個人從偶遇到結合，看似偶然，其實蘊藏著必然。即使嘉莉沒有遇到杜洛埃，也許就會有另一個男人出現(xiàn)；同理，杜洛埃也會找別的女人。他們兩人不過是代表人性中兩種不同的欲望罷了。這樣看來，他們兩人的關系根本就不能算做愛情，至少小說的作者是不同意的。杜洛埃一直拖著不愿意和嘉莉結婚，表明他并不愛她；直到后來，嘉莉上臺表演后，打動了他，他才覺得自己真的愛上她了。小說還指出，嘉莉也不愛杜洛埃，正因為如此，才有了她與赫斯渥之間的關系。

三、私會赫斯渥：在欲望中無法自主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憑著本能，嘉莉馬上就發(fā)現(xiàn)赫斯渥在各方面都比杜洛埃優(yōu)秀，善于恭維，很討女人喜歡，即使在穿著方面也比杜洛埃高雅和得體。而赫斯渥在事業(yè)方面正處于輝煌期間，各方面關系也正順利，婚姻是湊合著過的狀態(tài)，夫妻之間“已經(jīng)談不上愛情了”，屬于“同床異夢”。隨著夫妻感情的消失，赫斯渥對于嘉莉的興趣卻日益增加。他開始背著杜洛埃私會嘉莉妹妹，“他對她的興趣簡直可以說是神魂顛倒，并非是單純的性欲”。他完全被嘉莉迷倒了，為了把她弄到手，他決定向她表達出自己的心聲。面對他的表白，嘉莉不知所措，但是確實被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真誠感動了。當嘉莉回到家里，她的“身心都極為振奮”，她是為“他們相互之間的愛情歡欣鼓舞”。

可這完全是嘉莉單方面的天真想法，她不知道赫斯渥有自己的家庭，更不清楚自己其實更多只是迷戀于赫斯渥優(yōu)雅外表下的高檔物質(zhì)生活。對赫斯渥來說，他那時“只想尋歡作樂，并沒有打算負什么責任”。可是，嘉莉對于結婚成家的執(zhí)著卻也使赫斯渥無法輕易得手。隨著嘉莉日漸成熟美麗，赫斯渥越來越覺得，“得到她的愛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即使為此陷入糾葛中去也值得”。

如果說一開始兩個男人都只是被嘉莉的外貌所吸引的話，那么當她初次登臺、嶄露頭角的時候，他們在精神上也徹底被她迷倒了。兩人都開始覺得自己已經(jīng)愛上嘉莉妹妹了。這原本似乎是赫斯渥與嘉莉兩情相悅的開端，然而，他們之間充滿欺騙和物欲的感情是難以長久的，很快就面臨著像美麗的肥皂泡破滅一樣的結局。

當面對兩個男人發(fā)起的熾烈追求，嘉莉已經(jīng)不再像以前一樣脆弱和單純，開始更清楚地思考自己與他們之間的關系。雖然她不愛杜洛埃，可是她覺得他有恩于自己。她覺得自己更傾心赫斯渥，可是，正如德萊塞在小說中指出的那樣，“也許我們可以說嘉莉以為自己愛上了他，實際上她并沒有”。她只不過是作為女人，容易動感情罷了。就在這個時候，嘉莉突然得知赫斯渥已有家室，她便徹底地失望了。

面對來自妻子的壓力，加之對嘉莉越來越強烈的渴望，赫斯渥攜公款騙嘉莉一同潛逃至紐約，兩人在那邊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可惜好景不長，幾年之后，赫斯渥的事業(yè)遭遇挫折，從此一蹶不振，嘉莉無法忍受隨之而來的艱難生活，棄他而去，隨后便得到幸運垂青，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演藝明星。

在小說中，這兩位主要角色之間究竟是什么感情關系呢？也許赫斯渥是愛過嘉莉的，但嘉莉卻不太可能真正愛過赫斯渥。她一半是出于同情，或者說是由于性格里的溫順而跟了赫斯渥，但最根本的原因卻是赫斯渥曾經(jīng)有能力給予她物質(zhì)上的滿足。這種滿足是人性的基本欲望。當赫斯渥沒有這些物質(zhì)條件時，嘉莉發(fā)現(xiàn)他再也沒有以前有吸引力了，甚至還覺得他非常討厭，是個累贅，最終離開了他。但是，這里要指出的是，作者并非批判嘉莉妹妹，其本意是批判社會，個體只是整個歷史洪流中無法自主的浮萍，嘉莉的行為也是身不由己。

四、結 語

經(jīng)過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嘉》中并沒有出現(xiàn)理想的愛情關系。嘉莉與兩個男人的關系都只不過是在不同欲望的驅使下得以發(fā)展的，他們兩人最終也只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從小說的主旨來看，作者的本意并不在批判任何個體行為，也沒有指責他們?nèi)齻€人誰是誰非。小說的立意更加深遠，它試圖通過對這些不同關系的詳細描寫來揭示一個基本的道理，人都是由欲望驅使著行動的，個體基本上無法左右自己的行為。

在這樣的總體思想框架之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小說似乎告訴我們，在現(xiàn)實的社會中，理想的愛情是幾乎是可望而不可即。這里不能不提到艾姆，他在小說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很少，但對嘉莉的影響卻極大，她覺得“他看上去比赫斯渥明智，比杜洛埃穩(wěn)健、聰明”。在嘉莉心中，艾姆如同一位精神導師，他與這個金錢至上、消費享樂的社會格格不入。我們不難明白，小說在暗示，理想愛情是不可能在純粹的物質(zhì)關系中找到的，它必須有精神的依托，與此相對應，人類的根本出路也必須要從擺脫欲望的束縛開始。

[1]車俊思，程力.社會轉型與信仰重建——論德萊塞筆下“美國夢”的嬗變[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04）：120－123.

[2]黃開紅.社會轉型期的“美國夢”——試論嘉莉妹妹的道德傾向[J].外國文學研究，2006，（03）：143－148.

[3]王鋼華.嘉莉妹妹的欲望和驅動力[J].外國文學研究，2002，（03）：89－93，172.

[4]西奧多·德萊塞.嘉莉妹妹[M].呼和浩特：遠方出版社，2001.

[5]虞建華.從《嘉莉妹妹》看德萊塞機械論哲學及道德觀[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6，（03）：75－80.

[6]張帆.《嘉莉妹妹》中的畸形愛情[J].安徽文學（下半月），2008，（09）：193－194.

[7]張合珍.評德萊塞的道德觀——兼論美國文學中關于人性的思考[J].外國文學研究，1990，（01）：56－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