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 容
不知為何,我想起這幾個字:憂傷及其愛。
有時我也很奇怪,為什么我從小就喜歡尖頂?shù)慕烫茫矚g寺廟。我一直生活在都市,心靈卻在俗世和出世之間徘徊。詩歌與宗教是存于地下與宇宙中的寶貝,當(dāng)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早已經(jīng)在那里等我。她如同一個人,天真,但不浮淺;成熟,但不世故;從未見過又一見如故;高如觀世音,又直抵心靈。我喜歡她為我的人生營造的氛圍,我常常要給“感覺”充分的空間,她使我把一個熟悉的事物陌生化,又將常態(tài)的事物神秘化,我因為她,而亦巫亦圣。
我從小常朗誦,也聽外公吟唱詩,我始終把詩的韻律看得很重,但這韻律只可意會。詩的韻律不僅在于語言及朗誦的音樂性,還在于形體結(jié)構(gòu)上的韻律,如同一個美人的四肢要相對勻稱,但是如果美人僅有形體美,而沒有動人的眼神和吹氣如蘭的呼吸,那韻律也是不完美的。
我喜歡波蘭詩人密茨凱維支所說:“一個詩人不僅要寫,還要像自己寫的那樣去生活?!比伺c詩合一的狀態(tài)多美啊,誰都喜歡這樣的人生,隱含著不為人知的驚心動魄。
應(yīng)該說,好詩是有智慧的,每個詩人用不同的方式推開智慧之門,而佛教讓我變得智慧。寫詩和學(xué)佛的目的就是和世俗的愚癡抗?fàn)帯6U詩與禪宗都讓我們獲得一個頓悟的過程。頓悟之后,你的自性顯現(xiàn)出來,它包含一切圓滿的智慧和慈悲,會調(diào)動出我們無盡的創(chuàng)造力。有時詩人在詩里制造了一個巨大的迷宮,我們喜歡在里面行走,但卻走不出來。為什么一定要走出來?當(dāng)你會走路了,就不要再去模仿別人的腳步,要相信你自己就是一個永遠(yuǎn)挖掘不盡的寶藏。
我去過很多寺廟,在國外也去過很多教堂,無論基督教還是佛教,都告訴我們一切都有因果。那天家人煮火鍋,放進(jìn)去兩條魚,我看見它們在滾水里的狀態(tài),我深深悲戚,如果它們曾經(jīng)是我們的父母呢?我只是想表達(dá)我們要真正具備自審和懺悔意識,我們的詩歌才會成為人類的良心和人類精神的棟梁。
我認(rèn)為詩歌必須是有深度和高度的,而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詩歌寫作恰恰忽視了這一點,越來越缺乏應(yīng)有的敬畏和虔誠之心。同時,這種詩歌的深度和高度又必須來自于詩人獨特的修行,我的修行方式就是宗教,我由此獲得真實而獨特的感悟和思考。只有修煉到禪境與詩境合而為一的境界,真正有穿透力的詩歌才會出現(xiàn)。
我每天都擠時間懺悔并誦經(jīng),時間不一定很長,哪怕每天用5分鐘,只要堅持。我相信這種方式是一種洗滌自身必要的方式。偶爾我在夢中會得到一些詩句,當(dāng)你的內(nèi)心越來越澄凈的時候,注意力非常集中的時候,智慧就會現(xiàn)身。我曾經(jīng)在夢中夢見過一位比丘,隔了一個月,我在深圳見到了他,我還把這個真實的奇遇寫在詩里。
實際上,我一直在通過詩歌尋找不像人類的人。他異于常人,他比我完美,更博學(xué),能夠?qū)捤∥业囊磺小K錆M吸引力,充滿希望,悲憫,不強制我像他一樣,但又在引導(dǎo)我像他一樣。他在我憂傷的時候安撫我,用他透視一切的手掌;他在我熱烈愛的時候保持靜默,像一位通曉萬物的哲人,原諒我用我的方式獲得“覺悟”……他從不背棄我,即使我任性,無知,發(fā)瘋,他都一如既往地愛我。當(dāng)我需要他的時候,他永遠(yuǎn)負(fù)責(zé)給我安寧,給我溫暖,他在我偶爾“失明”的盲人世界里,給我最真實的愛。他從不拋棄我,他讓我的靈魂接近天堂。世界上沒有什么地方能讓我如此自足和平靜:他既讓我獲得生命最深處的智慧,又讓我獲得生命最強大的愛,在那里——佛(覺悟者)和“禪”,我終于找到了家園和靈魂的安棲地。當(dāng)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了一種普世的智慧,讓我在神性中找到了終極關(guān)懷,我只有改變自己,才能改變?nèi)诵灾胁煌昝赖牡胤?。在人性中我看到了神性,在神性中我看到我生命的價值和尊嚴(yán),我希望把這種感悟告訴更多的人。
我曾經(jīng)提到過之所以我的詩歌里不斷出現(xiàn)蓮花、米蘭、曼陀羅等植物,是因為這些自然之物都是帶有靈性和靈魂的。感情上的脆弱和對神圣的愛情的渴望,曾使我用自我陶醉的方式獲得憂傷的體驗,這更加深了我對佛學(xué)的領(lǐng)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只有體會五蘊皆空,才能度一切苦厄……我們的寫作一定要具備精神詰問和靈魂悲憫的氣質(zhì),而同時又必須具備俗世的溫度和生命的體溫。
因此,我認(rèn)為詩必須同時具備兩個向度——向上和向下。向上的仰望能維持我們精神的高度和靈魂的純度;向下的叩問和觀察則使得我們知道我們?nèi)匀槐拔⒌靥幱跐L滾紅塵的世界之中。我生活在俗世的染缸里,我希望通過詩的蓮花之手,最終出污泥而不染。寫詩和修行已經(jīng)成為我的生活方式,我會繼續(xù)寫禪詩,但風(fēng)格會有變化,我不希望一成不變,我希望最終以詩的方式,留在這個世界上。
多年來我一直在堅持做“跨界詩歌”,目前在做“中國詩劇場”與“第一朗讀者”,這緣于我認(rèn)為詩是最濃縮的戲劇語言,是“瞬間的藝術(shù)”。莎士比亞的戲劇,很多是詩的語言,拜倫的詩“她優(yōu)美地走著,就像夜色一樣”有戲劇人物,戲劇背景,還有故事性可以延續(xù)。我想把詩的回聲放大,于是有了跨界詩歌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