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段旭杰
《大河報》的“傾訴”是業(yè)界情感類的名牌欄目。作為這個欄目的采編人員,八年的專業(yè)沉淀,積累了人生可貴的“財富”。本期特約這位資深傳媒人講述她的“情感八年”。
前些年,以第一人稱講述當事人情感隱私故事的實錄類版面,曾如雨后春筍遍布大小紙媒,近幾年,隨著網絡時代的高速發(fā)展,讀者的傾訴渠道越來越多,業(yè)內人士曾一度懷疑紙媒是否還能做情感類版面。但現(xiàn)今電視媒體遍地開花的相親類節(jié)目又充分證明,人們的情感聯(lián)絡非但沒有因網絡加強,反而更需要媒體介入,而人們訴說的需求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比過去更強烈。
作為一名在紙媒情感傾訴類版面工作八年的專欄記者,獲取的不是能得到多少人隱私的快感,而是為能走進困惑者內心,幫其走出情感沼澤的喜悅。
“傾訴”是《大河報》的名牌版面,2003年8月在同城媒體率先創(chuàng)辦,初期以“都市傾訴”為版名,主要為情感實錄,真實記錄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對戀愛婚姻、愛情親情友情的種種困惑與期待。2005年8月,我從夜班編輯轉為一名傾訴專欄記者??粗谏膬A訴熱線電話,我忐忑不安,他們哭訴的時候我怎么辦?當“傾訴”前輩們無不無限悲憫地對我說:“要做好情感垃圾桶的準備啊?!笨此齻兲岬絻A訴“苦大仇深”的神情,心下真有“前赴后繼”之慨。
我被選定為傾訴專欄記者時,傾訴已經過了兩年的發(fā)展,在河南省都頗有影響,那部傾訴電話可謂熱得燙手。盡管領導說選我做傾訴是性格合適,有親和力,還有點醫(yī)學基礎,可轉崗的我還是感覺壓力山大。
我清楚地記得工作第一年,在不得不接觸大量第三者的傾訴時,我會忍不住有逃的沖動,心里會恥于和他們面對面,不想聽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怕他們影響了我的心情,干擾了自己面對婚姻的從容狀態(tài)。而事實是,他們的確影響了我,聽得多了,我會忍不住向愛人發(fā)火,會把男人全盤否定,當然也包括他在內。曾經有一段時間,愛人說:“你別做傾訴了,還不如回去做編輯?!?/p>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從最初的忐忑、怕失去傾訴者的期待,漸漸有點百煉成鋼、五毒不侵的感覺了。記得剛接觸傾訴者,隨著他們訴說的起伏、情緒的波動,自己也會跟著生氣或落淚。后來,又慢慢發(fā)展到無論傾訴者痛哭流涕還是情緒激昂,我都保持著平靜,看上去幾乎面無表情。有一次,一位40多歲的男子哭著說:“我對別人說我和情人的故事時,他們都感動得哭了,沒想到你的心這么狠,一滴淚都沒有,你簡直就是個‘愛情殺手’?!?/p>
當傾聽別人的故事多了,看著傾訴者痛苦的表情,盡管表面上是鎮(zhèn)靜的,但內心依然為自己不能幫到他們而自責,陷入深深的無力感中。
因有多年前做醫(yī)療版編輯的積累,關注到醫(yī)學心理學,并有意識地收集著相關知識,作為愛好偷偷學習。所以,在面對傾訴者時,我開始有意識地從深層次去“聽”,讓傾訴者釋放壓抑已久的情緒。
但這些“偷”學來的心理學知識畢竟太零碎,不系統(tǒng)更不全面,無法支撐我應對負面情緒的沖擊。于是,狠下心來讓我再度成為一個學生,坐在課堂上聆聽老師專業(yè)的教誨,把工作之余的時間都用于和心理學專家溝通、接觸上。2007年8月,通過考試,我獲取了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從業(yè)資格證,開始從更專業(yè)的心理角度去分析傾訴者的心理活動,并引導其盡快走出情感誤區(qū)。
通過實踐發(fā)現(xiàn),“傾訴”專欄記者這一特殊的工作需要有扎實的心理學知識來支撐,才能在面對形形色色的傾訴者時做到不卷入。需要共情,但也要學會處理移情,既要獲得傾訴者的信賴,同時又守護好各自的界限,這樣才能把工作做好。
說實話,作為朋友眼中“閱人無數(shù)”的所謂情感專家,我應該感謝這些向我傾訴的人,他們給了我極大的信任,向我展示了人生百態(tài),讓我在曲折跌宕的感情故事中理出愛情的真意,親情的可貴,友情的溫暖。而我也從一個總免不了帶著道德感去審視他人的記者轉變?yōu)橐粋€可以無條件尊重任何一個傾訴者的心理咨詢師,這不單單是內心的身份轉換,更是內在力量的壯大。
今年,傾訴創(chuàng)辦十年,我自己也在這個傾聽的崗位上工作了近八年,是曾經三名傾訴記者中唯一堅持下來的。八年來,接聽傾訴熱線、處理來訪者傾訴2800多例,并以端子為筆名,在“傾訴”版上發(fā)表文章千余篇。同事們說是因為我學習了心理學,并成為了一位心理咨詢師的緣故。但看見我送讀者離開,他們仍會向我報以同情的目光。有同事干脆說:“這活兒,我可干不了!”
說實話,雖然成了心理咨詢師,自我調控情緒的能力加強了,但長時間的傾聽,難免受到負面情緒的影響。為了保持良好的工作狀態(tài),我也不得不找機會“傾訴”。
我“傾訴”的對像是同行。同行分兩類,一是心理咨詢圈的朋友,二是媒體中做情感的朋友。
與媒體同行溝通時,我們常常會意地笑,因為我們的遭遇是那么地一致。我們都經歷過這樣的事:被傾訴者放鴿子,說好某時來訴說,卻臨陣脫逃;被傾訴者索酬,大意是為我們提供隱私的報料錢;被傾訴者無節(jié)制的依賴,不分時間場合電話里求助、哭訴;被傾訴者深深記得,一到節(jié)日就會打電話或發(fā)賀卡,這是唯一的幸福;被傾訴的另一方投訴,為泄露其隱私為由要告我們,讓我們每每行文都如履薄冰……正是這一非常待遇,磨練出了一批批傾耳細聽、冷眼旁觀的“愛情殺手”。
心理咨詢圈的朋友就是我的義務心理督導,然而,我更需自我拯救——省下買靚衣的錢在太行山置辦了一處山居,取名“耕余山莊”,隔一段時間進山,對著青山綠水放空一下心情,或者在山頭揮汗如雨地翻地、除草、種菜,把心理學的行為治療全用在了自己身上。
但一個傾訴記者要做好自我救贖,更重要的是時刻保持覺察,清楚并守好自己的位置,既不是一味地陪傾訴者流眼淚給同情,也不是高舉道德大棒,在傾訴者面前搶占道德至高點,而是通過同理獲得傾訴者的信任,聽到那些報怨、憤怒、委屈背后的真相。
讓自己時刻保持中立,既忠實記錄傾訴者的遭遇,同時在記者手記中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正確地引導讀者。事實證明,這些年,傾訴的忠實讀者追看的已不僅僅是故事本身,而更在意記者的手記。
傾訴者即便是來訴說自己的幸福,語言表達也是凌亂的,要求記者在寫作時首先要轉換角色,站在當事者的角度來記錄和寫作,保證傾訴原汁原味的真實感,同時也要注意時間、地點等一些敏感的證據鏈,進行模糊處理,以免對另一方造成傷害。畢竟,傾訴的采寫只是單方面的訴說,即使是在同樣的情感遭遇中,每個人的感受是不同的。所以,記者要小心被傾訴者的情緒干擾,避免情緒化的用詞,注意保護當事雙方的隱私。做八年傾訴,沒有惹上大的糾紛,應該是值得欣慰的。
原聲實錄的傾訴體很受讀者歡迎,但隨著網絡的崛起以及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情感的表達與訴說也在發(fā)生著細微的變化,單方面的傾訴已經不能滿足讀者的需要,他們除了傾訴也需要傾聽,聽聽理性的分析以及對生活有指導性的建議。
因此,在市場的需求下,《大河報》傾訴版內容的范圍也進行了擴展。從過去的婚戀情感擴大到生命的更多面向,比如職場困惑、親子誤區(qū)、中年危機、情緒管理等等。同時,我也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人們在面對情感糾葛時的心態(tài)、處理方式甚至傾訴方式都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自省自察的能力在提高,對話的方式更輕松,即使哭泣也從壓抑變得放松,哭已成真正的釋放,傾訴是更具體的自救。
2010年開始,在保持實錄的基礎上,傾訴開始打包出版,分“實錄”與“講堂”兩種形式,講堂重在針對讀者關注的社會熱點或集中一段時間內實錄表現(xiàn)出的情感現(xiàn)象進行剖析,同時承載傾訴各種地面活動的報道。
“傾訴·實錄”記錄的不僅是一個人的故事,也是一種情感類型,具體細節(jié)的部分打動人,而其核心遭遇卻有代表性,比如對于再婚的困惑,那么,我們在講堂版上就會推出針對再婚的指導性文章,這樣版面與版面之間有延續(xù)性,也可互相支撐,實例加解說,也讓讀者對某類問題的理解更透徹。
組織專家進行公益講座,針對讀者關心的情感問題解疑釋惑,也已經成為傾訴的另一項重要的內容,如2010年11月組織的“愛與親密的藝術”大型公益講座,在河南省人民會堂擁進3000多名讀者。平時利用周末組織小型的活動,我也會利用業(yè)余時間到高校與大學生面對面交流,讓他們在情感萌動時不致迷茫,少走彎路。
八年的傾聽,讓我對生活有更多的理解,對情感類型的把握也更準確,雖然被封為“愛情殺手”,但也拯救了很多瀕臨破裂的婚姻,阻止了諸多傾聽者的自殺。這幾乎是每個情感記者的收獲,無論電視相親節(jié)目如何火爆,網絡平臺如何方便,紙媒的優(yōu)勢依然不可小視。簡單說,更易保護隱私,一對一的溝通更私密也更深入,對人物心理活動的捕捉更全面,對人性的挖掘也更深入。所以,我相信,在與時俱進的過程中,傾訴會越做越扎實,而我的傾聽仍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