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

壹

那是高中的時候，那是單車歲月。

那時，他是學(xué)校文學(xué)社的社長。學(xué)生時代，文藝少年總是那么受歡迎。文學(xué)社的社長，更是備受關(guān)注的焦點。

她是校廣播站唯一的播音員。每一個清晨，她都會在廣播室，拿起早已準(zhǔn)備好的稿件，從容不迫地朗讀。她從不過問這些文字來自哪里，她只管讓那些細(xì)膩而淡雅的句子、優(yōu)美的故事彌漫在校園里。在人們睡眼朦朧的時候，在人們梳洗打扮的時候，她的聲音和著旋律，喚醒整個校園。

某天下午放學(xué)，他如同往常一樣把精心摘錄的稿件送至廣播站。那是夏天，室內(nèi)吊扇吱呀吱呀地響著。推門而進(jìn)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睡在麥克風(fēng)旁的她，像一幅美麗的畫，長長的秀發(fā)里藏著清秀的側(cè)臉。雖然他曾經(jīng)見過她，但像這么近距離細(xì)看，還是第一次。陽光剛好路過窗戶，窗外的聲音仿佛變得遙遠(yuǎn)。這一刻，他覺得整個播音室變得溫馨，一切都那么安靜、踏實。他悄悄地放下稿件，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后靜靜地關(guān)門離去。

待她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她仍不知道身旁的稿件是誰送來的，只知道睡前自己的玻璃杯是空的，現(xiàn)在則倒?jié)M了水，窗外安安靜靜的，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她不知為何低頭微微一笑，心中滑過一絲溫暖。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就像茫茫人海中無意地擦肩，暮然回首，那人已被人群淹沒，心里的余溫卻縈繞不散。

貳

第二次相遇是在高二新學(xué)期的年級會議上。他被選為學(xué)生代表上臺發(fā)言，她則被分配到了幕后組。

每次大會，幕后組總是最辛苦的。雖然并不是什么大場面，也有詳細(xì)的計劃流程，可大會中說不準(zhǔn)會出現(xiàn)什么狀況，所以幕后組總是很緊張的?？删瓦@么奇怪，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下，她還是關(guān)注到了他，可能是他太耀眼了吧。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上臺了，但他還是有些緊張，整個下午都拿著稿子來回走動，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念著演講詞。

好友看到了她對他的關(guān)注，便告訴她說，那就是一直在給你送稿子的人。她應(yīng)付著說，是嗎？或許，在她的想象中，他就應(yīng)該是這樣吧，所以她一點也不驚訝?？粗J(rèn)真的樣子，輕柔的碎發(fā)，特有的書生氣質(zhì)，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溫暖？踏實？她也搞不清楚。

走上講臺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老師的話，于是深呼吸一次，在講話前挺直腰掃視全場一遍。果然，緊張情緒緩解了不少。他心想，這消除緊張的小技巧還真有用呢。低頭看稿件時，他看到演講臺上擺了一杯水，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的影子，是她！

當(dāng)你關(guān)注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就會在人群里發(fā)光。他抬起頭，只是一秒便在人群中找到了同樣默默關(guān)注著他的她。兩人就這樣遠(yuǎn)遠(yuǎn)地對望，仿佛認(rèn)識了很久的朋友一般。最后，等他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所處的狀況，倉促地完成了演講。

叁

他曾經(jīng)覺得自己是個理性的人，做事情有條理有想法。但自那天之后，他開始有了些變化：他的稿子中，感性類的文字變多了；他開始對一些情感類小說著迷；課堂上，他開始偶爾走神……這些變化在他心中掀起了些許波瀾，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變化。

相比之下，女生的心思要比男生細(xì)膩得多。同樣也察覺到自己內(nèi)心波動的她，很快就意識到讓自己無法平靜的原因，完全是他。她會犧牲課間休息的十分鐘，假裝路過他的教室；她會關(guān)注到他的自行車，悄悄地清掃自行車上的落葉；她會在夜里一遍又一遍地翻閱他送來的每一份稿件；她會因為他的文章被刊登暗自高興，又會因為他打球受傷而心疼不已。

她也勸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但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她買了個日記本，用來記錄自己的心情，排解情緒。

而他，那顆種子就這么埋著，似乎在等待著一場雨水，好在滋潤中萌芽。

肆

他們之間真正有言語的交流，是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

那天，學(xué)校剛進(jìn)行完期中測驗。趁著休息時間，他約好同學(xué)外出走走。時值初冬，天氣已微涼，街上多彩的霓虹，熙攘的人群，一派熱鬧讓他們興奮不已。

半途中，他在街道中央遇到了她。在眼神交接的那一刻，他們都停住了腳步。兩人似乎都覺得要打聲招呼才好，卻又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身邊的朋友看到兩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便將他向前推去，還一邊起哄說：“趕緊說話呀！”

“這么巧啊?！痹谂笥褌兊钠鸷迓曋?，他有些不自然地走到她面前，生硬地開了口。

她只是低著頭小聲地“嗯”了一句，便不再出聲。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人群從他們身旁流過，他們就這樣站著，許久沒有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尷尬。他憋了好久，終于試探著說：“我們打算去尚街那邊，要不要一起？”

她搖了搖頭，便低著頭離開了。

他察覺到她似乎心情不好，但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個人出來散心，不會覺得更寂寞嗎？

看著她轉(zhuǎn)身離開，他感覺到她背影的落寞。他忽然決定不去尚街了，跟朋友說明后，他跟上了她的腳步。

就這樣，她在前面走著，他在后面跟著。她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而他似乎也沒打算驚動走在前方的她。

這樣不知道走了多遠(yuǎn)，直到她聽到身后有路人對她說：“你的東西掉了?！彼剡^頭，剛好看到他。

泛黃的路燈下，兩人的目光再次相遇，他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偏瘦的身影在路燈下更惹人憐惜。他心中微微一動，忙上前詢問怎么回事。

聽到他的關(guān)心，她一下子哭了出來，這讓他不知所措。就這樣過了很久，直到路邊的行人越來越少，她才漸漸停止了抽泣，安靜下來。

恢復(fù)過來的她，對忽然哭起來的原因只字不提，反而跟他聊起天來。就這樣，兩個人在路燈下，從作家聊到詩人，從詩人聊到歌手。他們就像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她原本低落的情緒也高漲起來。

看到她的心情好起來，他也感到高興。兩人一路并肩同行，穿梭于五光十色之間，幸福剛好溢滿。

她想，如果可以這樣永遠(yuǎn)陪著他一直走下去那多好。想到這兒，她輕聲嘆了口氣。她沒有告訴他，她馬上就要轉(zhuǎn)學(xué)了，一個月后就會離開學(xué)校。

伍

那晚之后，他們的關(guān)系迅速升溫，他對她的關(guān)心也多了起來。

為了有更多的相處時間，他特意繞道而行，每天放學(xué)后先送她回家。而她很珍惜接下來相處的時間，卻沒有勇氣告訴他自己即將離開。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他們越來越不舍，但她離校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

轉(zhuǎn)學(xué)前一天，她父親要她收拾好東西回家，不用再去上學(xué)了，但她堅持要上完最后一天的課程，父親同意了。整個晚上，她都把自己鎖在學(xué)校的宿舍里，想寫點什么告訴他自己要離開，但她怎么也找不到能夠表達(dá)自己心情的文字。

她沒有親口告訴他，甚至沒有勇氣親手把信交給他，只是委托朋友把信帶給他后，就匆匆離開了。上車前，她抬頭看了看夕陽遠(yuǎn)處的余暉，多像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顏色。這一個月來，兩人相處的畫面不斷在她腦海中閃過。良久，淚水還是流了下來。

看到信的時候，他正在上物理課。打開信后，偌大的信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我轉(zhuǎn)學(xué)了。我會在大學(xué)等你，我們都要加油！”

簡單的幾個字，在他心中掀起了波瀾。他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是呆呆地看著手里的信，一遍又一遍，似乎想要從那幾個簡單的字眼中再找到些什么。直到下課鈴聲響起，他終于意識到，她離開了學(xué)校，離開了他的生活，卻沒有來得及說一聲再見。

操場上，他一圈又一圈地跑著，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安心。他不斷地想，為什么自己沒有跟她表白？為什么自己連留下她的機會都沒擁有？金色的夕陽漸漸退去，他感覺到汗水又或是淚水模糊了自己的眼睛。

后來是大學(xué)，再后來是工作。他們再也沒有聯(lián)系，也再沒有相遇過。時過境遷，那個故事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淡去。只是，每每想起那個純真的年代，他們心中，仍然會感到一絲遺憾、一絲甜蜜，還有一絲溫暖。

（責(zé)任編校 王鵬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