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剛焄
(韓北大學 人文學院 漢語系,韓國 東豆川 483777)
地球上出現(xiàn)了人類,據(jù)說已經(jīng)有200萬年了①。作為人類和動物的重要區(qū)別之一的語言,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的語言,是何時開始被人類使用的呢?到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敢確定。但是我們可以推測語言的歷史同人類的歷史是一樣長久的。那么作為語言的書寫體系的文字,它的歷史可就絕對不能與語言相比較了,它要晚得多?,F(xiàn)在可查的約在五千年前誕生的美索不達米雅的蘇美爾楔形文字,或者埃及的圣刻體文字等都被認為是最古老的文字。 最新出版的“Fingerprints of The Gods”(注:Graham Hacock.1995A.M.Heath&CoinpanyLimited·London.)中,根據(jù)作者認真而仔細的論證,可見在一萬五千年以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非常高度的文明,尤其是在天文方面更是具有極其豐富的知識。如,玻利維亞的Tiahunaco附近的印加族古代秘籍“太陽門”之上的“日歷”和圖畫文字等都足以證明。但是,關于這種文明的新學說,還有待專家進一步地考察和證明。然而從這些學說中,關于文字的歷史,如果追溯到圖畫文字,也許已經(jīng)有了幾萬年的歷史了,只是,這些文字并沒有傳承下來并一直為人類社會所使用,反而是隨著這些文字的消失,運用這些文字來記載的語言和文化也都消失了。今天,誕生最早而又一直為人類社會服務的文字,大概只有中國漢字了。
語義學(semantics)研究符形與符號對象之間的關系,也就是研究符號的意義問題,或者說,研究符號通過符形所傳達的關于符號對象的訊息。在中國,遠在先秦時期,諸子著作中就有許多關于符號學的觀念?!豆珜O龍·指物論》可以說是中國最早提出符號學的論文?!吨肝镎摗烽_宗明義地提出:“物莫非指,而指非指?!雹冖圻@句令人費解的話,表達了名家最基本的符號學思想。這里的“指”即是符號,作者是在不同層次上使用了“符號”的不同含義。語義學是語言符號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有古老的歷史背景,遠在公元以前早就有注釋古書的訓詁學研究。傳統(tǒng)詞匯學對詞的意義的研究局限于詞義的自然單位,即“義位(sememe)”或者“義項”,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詞的一個意義。傳統(tǒng)詞匯學把義位視為最小的意義單位,對詞義問題的研究也就是以義位為基礎和基本對象。結構主義的產(chǎn)生給自然學科和人文學科帶來了許多新的研究方法,這樣新的思想和方法便在語言學領域得到發(fā)展。首先結構主義的思想和方法被運用到語音學中,產(chǎn)生了“音位”的理論。然后音位學理論被語義學借鑒吸收,用來對詞義進行分析,將原來的最小詞義單位義位進一步分析,發(fā)展更深一層的意義結構單位,即產(chǎn)生“義素”的理論。義素(seme)是對詞的義位進行分析而得到的最小單位,即構成一個義位的成分。一個義位包括許多個義素,這些義素構成一個義位。
首先,我們探討人類與語言的關系。從人類語言的根本屬性來說,語言不僅是人類交際和思維的工具,而且是人類社會文化形成的重要手段之一。從文化人類學角度來看,語言并不是獨立于人類社會之外的抽象的結構系統(tǒng),也不是發(fā)自本能的機械的“刺激和反應”獲得自遺傳的“天賦”機制,而是社會文化的一部分。人和動物的根本區(qū)別在于人是“符號的動物”,而在人們?yōu)樽约核鶆?chuàng)造的符號中,最重要的符號系統(tǒng)就是“語言”。人們通過語言符號建構對象世界,對象世界也只有進入語言系統(tǒng)才有人類認知價值。因此,語言中充滿了人類文化活動的印跡,語言的結構和詞語中體現(xiàn)著各個民族的文化思維、文化心理、文化歷史等。語言既是文化的組成部分,又是文化的載體。語言的全部意義并不限于語言系統(tǒng)內(nèi)部,還經(jīng)常表現(xiàn)在人與世界互動過程中形成的認識知識系統(tǒng),所以要想把語義與詞義聯(lián)起來,就必須在二者之間架起文化和認知的橋梁。語言中包含著極其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而復音詞詞語對文化反映比起語言的其他各方面更為廣泛、更為直接、更為迅速,復音詞詞語里既有歷史的積淀,又有現(xiàn)實的文化現(xiàn)象,它反映了中華民族文化的所有方面。
其次,從人類語言和社會的關系來看,許多西方哲學家、語言學家主張語言和社會關系的必然性和重要性。如卡西爾的語言符號理論、伽達默爾的釋義學思想、海德格爾關于語言和存在的關系的論斷。德國語言學家洪堡特(Humboldt)在《語言和民族》中闡述了相關的關系:“民族的語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語言。”他相信,語言是民族的最大的特征,民族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語言上。他還提倡了“語言和精神”關系,深入地考察了語言在人們認識世界和處理事物的活動中所起的作用。他注意到了這樣的事實;語言處在人與世界之間。人必須通過語言并使用語言來認識世界。他把語言視為“思想的構造器官”,因為觀念經(jīng)由語言而成概念,思想通過語言而明確化、現(xiàn)實化。④美國人類語言學家薩丕爾(Sapir)關于語言和種族文化、思維、世界觀的關系的思想:“言語是一種非本能的,獲得的,文化的功能?!边@里不同于一般人的見解是突出了“文化的”功能。同時認為“語言只是聲音符號的習慣系統(tǒng)”,后來又提到語言是一種“表達意義的工具”。這樣,薩丕爾的語言定義全面地包括了前人認為語言是一種交際工具和語言是一種符號系統(tǒng)這兩個觀點,并且把這兩種觀點有機地結合起來。他對語言和思維的關系,認為語言模式?jīng)Q定思維模式。他把語言成分說成是“一個‘概念’的符號;或者說,是一個可順手把思維包裝起來的膠布”。他甚至暗示語言先于思維,還有語言、種族和文化三者之間的關系。⑤語言作為一個整體與文化發(fā)生關系,無論是文化對語言的影響,還是語言對文化的承載,兩者之間的作用都是發(fā)生在語言的很多方面的,而其中詞匯又是最敏感、最直接的,它與人們的經(jīng)驗密切相關,人們在交際中總是要選擇最恰當?shù)脑~語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語言理據(jù)是辨認或詮釋語言符號意義的依據(jù)。理據(jù)說明意義從何而來、形式何以如此,體現(xiàn)形式與意義之間或形式與形式之間的關系。人類語言的理據(jù)分為外部和內(nèi)部兩個層面,存在于語言的各個范疇和層面。外部理據(jù)來自語言表達的各個客觀現(xiàn)象,而內(nèi)部理據(jù)產(chǎn)生于語言本身系統(tǒng)。語言的理據(jù)是在語言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逐步積累而成,并非是一朝一夕產(chǎn)生的。
文字的出現(xiàn)是人類歷史進入文明的標志之一,研究漢字的起源不單在古文字學上具有重要意義,而且對于中國古代文明的起源問題的研究也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受到學術界廣泛的關注。在我們研究漢字的起源之前,首先應該注意漢字的性質(zhì)。原因是;到底哪一個體系才算是真正的文字呢?所謂漢字的性質(zhì),是指漢字屬于何種文字類型。我們通常將人類文字體系分成兩大類型,即“表音文字”和“表意文字”,過去我們通常把漢字當做是典型的表意文字體系。但現(xiàn)在有關漢字性質(zhì)問題,有很多異說,有人認為漢字是意音文字,還有少數(shù)人認為漢字是表音文字。目前為止多數(shù)人主張漢字是意音文字。⑥⑦漢字是形、音、義一體的,⑧這就是當下承認的漢字的性質(zhì)。而中國古人認為,漢字在造字的時候就已把語言中的音、義反映到文字上,一旦成為“文字”,具有形、音、義。這些事實在古文獻當中能找出來的,如《說文》⑨、《段注》里“六者互相求”⑩等。
根據(jù)文獻材料我們不能完全了解漢字的起源和漢字的演變過程,更重要的是利用地下出土的器物,用這些材料來研究問題是不容忽視的。20世紀50年代以來,在原始社會時代的遺址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刻畫或描繪在器物上的符號,這些陶器上的幾何符號,是不是文字,學者們意見一直不一致?,F(xiàn)在很多學者認為新石器時代的遺物中陶器上的符號是中國文字的起源。歷史最長的,是在陜西省西安半坡發(fā)現(xiàn)的符號,這些符號包括重復的共有113個,時代是仰韶文化時期,公元前4800—4200年的。繼此之后出土的遺物如下:
表1 歷代陶器上的符號區(qū)分
除以上的遺址出土的刻畫符號以外,我們還要注意80年代發(fā)掘的登封王城崗遺址出土的龍山文化晚期的 “刻畫文字”。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種很像“共”字的符號,是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的確鑿的時代最早的中國文字,認為陶器上的刻畫符號是一種文字的學者比較多,于省吾認為它們是文字,并直接把它們當做早期的漢字加以解釋。?高明認為半坡類型遺址出土的及與之相類的那些符號不是文字,大汶口文化象形符號則是原始漢字。??裘錫圭認為上述前一類符號大概不可能是文字,不少人根據(jù)半坡遺址發(fā)現(xiàn)的符號,說漢字有六千年以上的歷史,恐怕是不妥當?shù)摹???郭沫若認為仰韶文化半坡類型陶器上的刻畫符號是中國文字的起源。?李學勤認為這類符號中的一部分,結構復雜,已經(jīng)超出了刻畫符號的可能范圍。?唐蘭將大汶口文化陶器上的符號稱為“意符文字”,認為屬于文字的范疇,但又與真正意義上的文字有所區(qū)別。另一種觀點持否認的態(tài)度,汪寧生認為表音的象形文字才算是最早的文字,在此以前出現(xiàn)的任何符號或圖形,都只能算原始記事的范疇,大汶口陶器上的四種圖形,也還不能認為就是文字的開端,因為材料太少,無從證明這四種圖形是當時語言的符號。?
表2 有關漢字起源的學者說法
其次,商代青銅器上出現(xiàn)的比較復雜的符號到底是不是漢字的起源?對這個問題學者們的意見也不一樣。裘錫圭先生提出“文字畫”,就是指作用近似文字的圖畫,而不是圖畫形式的文字。[21]姚孝遂先生也提出“文字畫”,但主張沒有固定語音的文字不算真正文字。[22]兩位學者都很重視在原始文字當中有無固定語音的問題。汪寧生先生認為青銅器族徽只是表示當時氏族們的共同標志,是符號記事開始繼承的一種圖騰符號。必須提出的是,陶符雖然是廣大群眾的創(chuàng)造,但文字并不是自然地產(chǎn)生出來的。文字必須經(jīng)過專門的一批人進行整理、改造創(chuàng)制才能產(chǎn)生,這些人就是古代的知識分子。這是文字和符號不同,陶符可以信手劃來,只是自己明白就行,而文字是社會公認的一大批有一定形、音、義的符號,人們不可能生而知之,也不可能人們都來創(chuàng)造。換句話說,沒有固定語音的符號不是我們所說的文字。
從以上分析可知,學者們的意見都不一致,那么,到底什么時候才是中國文字的開端?現(xiàn)在關于漢字的起源,時代的總結,主要有三種:孟維智認為形成于夏初。[23]裘錫圭認為形成于夏商之際。[24]徐中舒,唐嘉弘認為中國象形文字出于商代后期的卜人集團。[25]筆者認為中國文字的起源應該是在夏初。原因是:首先,在陶器符號上只出現(xiàn)過幾筆、幾畫,這些符號根本沒有固定的語音,不能表現(xiàn)出來漢字的性質(zhì)。其次,所有地下出土的陶器的符號都非常相似,但這只是當時人類的共同原始思維方式和表現(xiàn),而不是有社會性、內(nèi)同性的文字。再次,假如從圖畫文字發(fā)展到文字,這是從漢字形體角度來的觀點,就是符號學的觀點。文字是記錄語言的符號,而任何一種語言都有其固定語音和語義。換句話說,文字是記錄語音與語義的符號系統(tǒng),所以這一時期是應該自夏代初開始的。還有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研究漢字,是文字學的對象應該包括形、音、義三個因素的,不能只有研究文字的符號。反過來,我們不應該研究同質(zhì)因素,而應該研究異質(zhì)因素。
注釋:
①理查德·利基.人類的起源[M].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96.
②譚戒甫.公孫龍子形名發(fā)微[M].北京:中華書局,2001.
③王琯.公孫龍子懸解[M].北京:中華書局,2003.
④洪堡特.論人類語言結構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fā)展的影響[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⑤薩丕爾.語言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⑥周有光.文字演進的一般規(guī)律[J].北京:中國語文,1957,7.
⑦曹伯韓.文字和文字學[J].北京中國語文1958,6-7.
⑧呂叔湘.語文常談[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42.
⑨《說文》解釋“字”的時候撰述了形、音、義三個方面.
⑩“小學有形,有音,有義,三者互相求,舉一可得其二。有古形,有今形,有古音,有今音,有古義,有今義,六者互相求,舉一可得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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