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丫
“小候鳥”的遷徙之旅
2013年7月的一天,天蒙蒙亮,16歲的江夏和很多孩子一起上了一輛大巴,從老家蘇北豐縣的一個小村子,開始了向蘇州的“遷徙”之旅。
江夏3歲的時候,爸媽就一起離開家去了蘇州,把他留給了奶奶。這些年,他對爸媽的印象極其淺淡——每年只在過年時見上一面,也不過短短幾天。有時因為忙,他們過年都不回來,只把錢寄回來。后來,鎮(zhèn)上有人買了大巴,專門在假期運送江夏這樣的留守孩子去和遠方的父母團聚。開始,奶奶也趕著江夏去蘇州,江夏卻不肯,他對爸媽是有怨懟的:在那些缺席的家長會上、那些沒有親人掌聲的領獎臺上、跌傷了腿獨自疼痛的夜晚,還有手忙腳亂的農忙時分……慢慢地,江夏失去了和爸媽親近的欲望,更不要說去和他們團聚。
但這一次,奶奶卻堅決讓江夏去蘇州,江夏爸媽也一再來電話要求江夏過去,因為他們剛剛在蘇州買了一套房子,讓江夏一定去看看。
近10個小時的路程,黃昏時分,大巴停在蘇州南門市場內的一塊空地上。車外,已經有很多家長在等候,“小候鳥”們自擁擠的車廂內魚貫而出,飛奔向久違的父母。江夏也在那片促狹的空地上見到了自己的爸媽,因為忙碌,他們已經兩個春節(jié)沒有回家了。如果不是媽媽喊了江夏的名字,江夏懷疑自己能否認出他們。40歲出頭的爸媽,看上去滄桑、黝黑、臉上布滿皺紋。
對江夏的到來,他們明顯充滿著欣喜和激動,媽媽拉著他不停地看,爸爸則拍著江夏的肩膀,說他長高了、長大了。江夏的心,在血緣的包裹下忽然有些酸澀。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就一直沉默著,跟著他們回了家。
城里的爸媽
不過是老式樓房中一間十幾個平方的小房子,房間潮濕悶熱,沒有空調,頭頂?shù)牡跎饶挲g不會比江夏小,旋轉時發(fā)出巨大的噪音。房間里幾樣簡單的舊家具,一臺老式的21寸彩色電視機,半敞的簡易衣柜里掛著一排廉價的衣服。廁所在100多米外的巷口,沒有廚房,過道里有一個煤氣爐,三兩樣灶具漆黑陳舊,一只小冰箱也是老式的。這就是爸媽在城里的生活,遠比江夏想象中簡陋。
那天晚上,他們帶著江夏去了一個離家不遠的飯館。媽媽點了幾個菜,爸爸要了兩瓶啤酒。眼前的空盤子里,很快堆滿了媽媽夾的菜。江夏吃得卻不多,他看到了菜單上菜品昂貴的價格,還看到了媽媽點菜時的小心翼翼。
吃飯時,媽媽不停地問東問西,詢問奶奶的身體、地里的莊稼、江夏的功課……絮絮叨叨。爸爸的話題卻完全不同,他告訴江夏,3年前盤了一個店鋪,現(xiàn)在終于也當老板了,每天的利潤比以前翻了好幾倍……爸爸的語氣充滿了一個男人的自豪。
那晚,江夏早早睡了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聽到爸媽低聲說話的聲音。他借著窗外透過的微光看了看時間,不過早上4點半,爸爸媽媽卻已經收拾妥當出門了。
那天起,江夏看到了爸媽生活的全部內容。每天早上4點多一點兒,爸爸去批發(fā)市場進貨,媽媽去店里開門。忙碌過早上的高峰期,爸媽把貨理好,媽媽接待白天來買貨的零散的顧客,爸爸則騎著那輛電動車去給訂貨的飯館、KTV送貨,順帶招攬生意。一般都要到晚上8點以后才能吃晚飯,媽媽做兩個簡單的菜,爸爸喝一瓶廉價啤酒,然后兩人對著發(fā)發(fā)牢騷。也只是發(fā)發(fā)牢騷,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又精神百倍地出門了。
為誰辛苦為誰忙
沒有周末、沒有節(jié)假日、每天工作超過12個小時,這個城市那么著名的園林,13年來爸媽從來沒有去過一次。城市的繁華和優(yōu)美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每天低著頭,在這個簡陋的角落賺著每一分能賺的、省下每一分能省的錢,然后,把它們存起來。但爸媽的自豪卻是清晰的,他們抽空帶著江夏去看了那套快到城郊的房子。房子還在建設中,是高層,70平方米的小戶型,卻要上百萬的房款。媽媽拉著江夏的手說:“兒子,一定要考到蘇州來念書,這房子,留著以后你娶媳婦?!?/p>
爸爸說:“再過幾年,這里發(fā)展起來,就不偏遠了,不管怎樣,都有城市戶口的?!苯牟徽Z,心里有種酸酸軟軟的感覺。
一個月后的早上,還是來時那輛大巴,江夏和同來的“小候鳥”們踏上了歸途。臨走時,爸爸對江夏說:“我們做了十幾年的‘候鳥,就是為了以后讓你不用再當‘候鳥,可以做個名副其實的城里人。那樣,不管我和你媽怎么辛苦,都值了?!?/p>
江夏眼中忽然就噙滿了淚水。那一刻,他終于懂得了候鳥的愛。
(摘自《女報·時尚》2013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