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蒞驪
我認識一位牧師,再三推薦我看《儀式》這部電影,因為和電影里安東尼·霍普金斯扮演的那位特雷萬神父一樣,他也有過幾次趕鬼的經(jīng)歷。一天,牧師被叫到了一個聚會中,一遍又一遍地奉耶穌的名,叫鬼從一個姐妹身上出來。與電影里所描繪的驅魔趕鬼的場面不同,這位牧師的故事聽上去既不陰郁也不詭異。我的牧師生性豪爽,多年后他說起那次趕鬼經(jīng)歷,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了一句:那個鬼好兇……
豆瓣上對于《儀式》的評分并不高——我也完全可以想象一個無神論者或未知論者以某種期待恐怖片的情緒在看到這部驅魔電影后的失望。這個故事不算出彩,恐怖的效果也做得不盡如人意,更何況,若非對信仰有真切的體驗,恐怕尤難理解上帝與魔鬼之間的爭斗……
聽起來真的很離奇。多年來,我也很難相信自己在某一天居然會一本正經(jīng)地復述牧師的故事。作為一個無神論者或者未知論者,我們往往寧可用某種驚悚、夸張的方式去想象、去演繹那個看不到的靈異世界——這也是為什么很多人會覺得《儀式》遠遠比不上四十年前的那部《驅魔人》。
電影中邁克·科瓦克的原型——蓋瑞·托馬斯神父(Father Gary Thomas),在接受CNN的采訪的時候說,現(xiàn)實生活里的驅魔事件并沒有電影中的那么戲劇化。我能感到導演的兩難,這是一種立場選擇上的兩難:因為好萊塢的習慣是把所有超自然經(jīng)驗神秘化,于是他不得不努力營造一種符合商業(yè)恐怖片的基調;而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忠實于生活中真實的趕鬼經(jīng)歷。
導演最成功的改編,是做了一個有趣的嘗試。他把托馬斯神父的身份給予了一個懷疑論者,而這個一直試圖用科學去解釋一切的懷疑論者,最終因為相信了鬼魔的存在而信仰了上帝。這種將科學與信仰對立的做法,有簡單粗暴之嫌,因為現(xiàn)實世界里許多大名鼎鼎的科學家都是基督徒,而趕鬼本身也是教會主導的一種醫(yī)治工作。在托馬斯神父的驅魔團隊里,就有由天主教徒組成的心理學家、精神科醫(yī)生和物理學家。
但導演的這個改編讓這部電影看上去更像是一部宗教的皈依片。“儀式”并不是一個很好的名字,這是一個外在的、屬宗教的詞匯;內在的、屬信仰的詞匯是“信心”,而與“信心”相對的是“懷疑”。電影中,巴力對邁克無情嘲笑:別以為舉著十字架背著經(jīng)文(這些只是宗教儀式)就能把我趕出來。趕鬼的關鍵在于人對于上帝的信心——耶穌就指責門徒因為信心太小而趕鬼失敗。同樣,特雷萬神父被巴力附體,正是在他對神的信心出現(xiàn)了動搖之后……
我完全可以理解特雷萬神父的懷疑,即使特蕾莎修女內心也曾有過動搖。人對上帝的信心,畢竟是建立在未見、所望之事上的。
多少年來,人們試圖用約伯的故事,來追問這個世上為什么有苦難的話題;但實際上,這個故事只是向我們嚴峻地發(fā)問:當上帝與魔鬼較量時,人的信心要在哪里?被鬼怪附體畢竟只是極端的個例。雖然美國的一項調查顯示,約有十分之一的人都親眼見到過趕鬼經(jīng)歷。大部分活在日光底下的人,所面對的不過是至暫至輕的苦楚:可能是我們在工作上的訴求,可能是一段不能放棄的情感關系,可能是突然起來的疾病和災難,也可能是內心深處遲遲無法得到滿足的某個渴望——所有這一切都可能帶來我們產(chǎn)生懷疑,發(fā)出怨言,失去信心。因為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著自我中心的、反上帝的罪性,我們卑微的理性常常頑強地抵抗一切我們不能明白、不能解釋的事物,而我們自私的本性又常常拒絕那些可能會危及自身利益的改變……于是,想起主禱文里的那句:“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