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然
美國哈佛大學教授邁克爾·桑德爾2011年夏天來了一趟中國。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醫(yī)院里販賣門診號的黃牛黨——價值14元的門診號被黃牛黨加價幾百元,賣給那些沒時間排隊的人們。
桑德爾一直在思考,當越來越多的東西被明碼標價時,錢到底可以買什么?不應(yīng)該買什么?
有錢就可以不排隊嗎
桑德爾發(fā)現(xiàn),要發(fā)掘“錢買不到什么”的答案越來越難,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卻是五花八門。
只要你肯出錢,可以在南非射殺瀕臨滅絕的黑犀牛,也可以請別人做代孕媽媽,還可以讓孩子進入世界頂尖大學,即使不上課也能換取一個“榮譽學位”證書;企業(yè)可以購買碳排放的指標,換取污染環(huán)境的權(quán)利,國家可以掏錢雇傭私有軍隊,替自己的公民去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
看上去,在這個“錢的時代”,有錢似乎可以買到一切。在香港,多花一倍的價格就可以買到地鐵“頭等座”,那里人少寬敞,“連播放廣告的聲音都柔和很多”;而在機場排隊等待安檢,只要掏錢就能直接進入“快速通道”。在美國游樂園門口也赫然貼著告示:“只需149美元,就可以直接插隊排前面,馬上享受每個項目的樂趣!”
這樣花錢買來的插隊服務(wù)打破了排隊的規(guī)則。以前排隊意味著“先到先得”,而如今它信奉的卻是“花多少錢,辦多少事”。
徹底的“錢的時代”
在訪問北京的當天晚上,桑德爾到清華大學演講時,把關(guān)于錢的倫理困境扔給了臺下的中國學生:“假如發(fā)生了雪災,每個人都需要雪橇鏟雪,商店能不能加價把雪橇賣出去?”學生舉手投票的結(jié)果是:90%的人支持加價。
一個反對加價的女生站起身,緊張而飛快地答道:“我覺得這不公平,這是在幫助富人,傷害窮人?!?/p>
“假設(shè)你是店主,現(xiàn)在只要加價就可以賺更多錢,你會怎么做?”桑德爾追問道。
女生稍稍猶豫了一下:“我會加價?!?/p>
“如果賣的不是雪橇而是飲用水,你也會加價嗎?”桑德爾問。
“我會的?!迸t疑地回答,“因為這可以平衡供求關(guān)系……”
桑德爾無奈地咧嘴笑著說:“可就在這個講座上,你剛剛還說過你不同意加價,你認為這是不公平的。”
女生似乎被問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不公平……但這很難說……”
一個男生站起來接著說:“我認為這不公平,但是可以接受?!?/p>
“這真太有趣了。當我在加拿大、德國和瑞士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這些資本主義國家的絕大部分人都反對加價,他們覺得這既不公平也不可接受?!鄙5聽栒f。
錢會毀掉一些東西
桑德爾認為,錢的確可以買到很多東西,但是在購買某些事物時,這種金錢行為會“毀掉這件東西”。
“假如你非常想獲得諾貝爾獎,而又沒有辦法靠正當?shù)姆绞将@得它,你當然有可能在某個諾貝爾獎得主那里買來一個獎杯。”桑德爾解釋說,“但那跟獲得諾貝爾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p>
在他看來,像諾貝爾獎這樣的事物是一種榮譽,而榮譽是無法購買的。他還調(diào)侃地假設(shè)說,如果從明年開始,組委會除了正規(guī)的獎項以外,還額外拍賣一個獎杯,誰出的價最高就給誰,那么,“那時候的諾貝爾獎將再也不會代表如今它所蘊含的意義了”。
“我們首先應(yīng)該搞清楚,市場的邊界在哪里,哪些東西應(yīng)該被金錢衡量,而哪些東西不應(yīng)該?!彼f。
金錢侵占了我們的生活和大腦
“錢的思維”會模糊懲罰和費用的區(qū)別。桑德爾看到這樣一則新聞,廣州一對準備要二胎的夫婦大搖大擺地闖進當?shù)赜嬌k公室,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像是在商店買東西一樣,把一大沓人民幣扔在桌子上,振振有詞地說:“這是20萬,我們還要照顧寶寶呢,你們以后別再來煩我?!?/p>
以色列曾有一項實驗,為了避免接學生的家長總是遲到,學校設(shè)立了懲罰機制,遲到的家長需要支付罰款。在此之前,他們會主動付一筆類似于小費的錢給學校,這筆錢與罰款金額相當。
結(jié)果,引入金錢杠桿后,遲到的家長反而變多了。“在此之前,家長掏錢是出于愧疚,他們覺得違背了準時出現(xiàn)的義務(wù),給學校帶來了麻煩。而當它變成罰款以后,這種愧疚感就隨之消失了,這完全變成了金錢交易行為,他們的遲到也變得理直氣壯?!鄙5聽栠@么分析道。
更有趣的是,當學校取消罰款制度后,家長遲到的情況仍不見好轉(zhuǎn),“這說明一旦金錢交易侵蝕了道德義務(wù),原有的責任感就難以恢復了”。
看來,有些東西真的是錢買不回來的。
(摘自鳳凰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