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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你們有兩個父親

        2013-05-30 10:48:04風(fēng)煢子
        37°女人 2013年1期

        風(fēng)煢子

        2003年9月12日,是我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日子。我等在產(chǎn)房外,焦灼而喜悅。不一會兒,護士出來說:“是唐氏兒!”我懵懂地望著護士,她解釋說:“就是智力有問題!”我頭頂滾過悶雷,踉蹌著跌坐在長椅上。

        妻子寧顏被推出來時,我鼓起勇氣小聲問:“你知道了嗎?”她的眼淚一瀉而出。我硬著頭皮說:“咱……不要了吧?”那一刻,我覺得寧顏也是有些猶豫的??蛇^了一會兒,寶寶被抱過來,護士讓他嘗試著吮吸寧顏的乳頭。兒子用小嘴嘬住寧顏乳頭的那一刻,她淚汪汪地看著我,那是一個母親的哀求。我狠心別過臉去,對護士說:“沖奶粉吧?!睂庮伒娜橹槐锪嘶厝ァN覐妱莸刂笓]著一切,生怕孩子跟我們有過多關(guān)聯(lián)。我時刻準備著把他送走,寧顏卻越來越舍不得。“孩子挺好的,”她自欺欺人,“你給取名字吧?”這讓我越來越煩躁。

        全家人再三思慮,決定送走孩子。寧顏不肯,她每睡半個小時就醒來看著孩子掉眼淚。越到后來,她變得越執(zhí)拗。我上網(wǎng)搜了唐氏兒的例子,心都涼了,一個勁兒勸寧顏放棄,她則開始跟我吵:“你不要,我自己養(yǎng)!”我只好暫時遷就她,但孩子的情況越來越糟,寧顏的母性卻越來越泛濫。

        寧顏給孩子取名寧聰,還自作主張地把戶口上到了她們家。這期間,我調(diào)到了北京總部。一天,寧顏打電話說北京有個地方能開啟唐氏兒智力。第二天她直接辭職,興沖沖地帶著孩子來了。我實在受不了那些異樣的目光,更受不了把血汗錢扔在不可能給我?guī)硐M臋C構(gòu)。那段時間,我們天天吵,感情在爭執(zhí)中消磨殆盡。又一次大吵之后,我們離婚了。出于愧疚,我凈身出戶。除了每個月寄撫養(yǎng)費,跟寧顏再沒有任何聯(lián)系。

        2008年春天,大學(xué)同學(xué)小聚,有人忽然說:“寧顏跟老俊在一起了,你知道不?”我大吃一驚。大學(xué)時,老俊是我室友,他對寧顏的心思我知道。我很想打個電話給寧顏,但又知道無論怎么問,我都是自取其辱。最終,我決定回去一趟。接到我的電話,寧顏很吃驚?!昂冒?,”她答應(yīng)了我的探訪,“我又結(jié)婚了,老公你認識……是老俊?!彼曇舨淮?,語氣卻很愉快。

        我給兒子聰聰買了兩套衣服,找到了寧顏說的地方。老俊陪著她站在樓下,牽著我兒子,一家三口那么自然,我倒像個外人。

        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窘迫,跟他們問好。一起上樓時,聰聰忽然沖老俊張開雙手,老俊很自然地抱起他,寧顏跟在后面嘮叨:“多大了,還不肯自己走?!甭斅敍]什么表情,趴在老俊肩上冷漠地看著我。我的心一直在顫抖,這是我的孩子,但現(xiàn)在,他和他的母親都與我毫不相干了。

        為了給孩子治病,寧顏把房子賣了?,F(xiàn)在的房子是租來的,很小,也有些亂,到處是玩具、涂鴉。“孩子不是很嚴重,和同類病例相比算好的?!睂庮亸睦峡牙锝舆^兒子,說:“叫叔叔?!甭斅斂纯次遥由亟辛?。我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寧顏趕緊解釋:“不想讓孩子知道那么多,所以……他只有一個爸爸?!蔽尹c點頭,我沒有資格較真。

        老俊到廚房做飯了,我主動和寧顏搭訕:“你胖了?!彼邼匦Γ骸?個半月了?!蔽疫@才注意到她的小腹已經(jīng)微微隆起。聰聰湊過去,把臉貼在寧顏肚子上,然后忽然沖我笑了一下,我的心像暮鐘一樣發(fā)出鈍響。我打量著這個溫馨的小家:窗簾是寧顏喜歡的紅格子;陽臺上養(yǎng)著寧顏最喜歡的梔子花;杯子、拖鞋、圍裙,都成雙成對……我再也不能自持,匆匆告辭,落荒而逃。

        外面下著小雨,我沒有打傘,默默地走了很遠。5年了,我?guī)Ыo寧顏的傷害連我自己都難以啟齒。這時我才明白,5年里我沒有一刻不在痛苦之中。

        我開始常常去看聰聰,坦然接受他叫我“叔叔”。我開始很有私心地觀察老俊對聰聰是不是真的好,結(jié)果是讓我滿意的,我的感激和自慚形穢無以言表。第二年,聰聰?shù)牡艿艹鍪懒?,這個辛苦的家庭彌漫著喜悅,我也莫名輕松了些。2011年的一天,我給聰聰打電話,他吞吞吐吐地告訴我,老俊要帶他到北京玩。我立刻讓老俊接電話,他不好意思地說:“孩子想去旅游?!蔽伊⒖陶埣?,接他們一家四口到北京玩了兩天。之后,又陪他們?nèi)チ吮贝骱印?/p>

        日子就這樣平淡無奇地流過,我和老俊又開始兄弟相稱。就在一切都復(fù)歸寧靜的時候,寧顏突然打來電話:“老俊出事了!他遭遇電梯事故,受了重傷。”我馬不停蹄地趕回天津,一路上寧顏不斷打電話給我——老俊在搶救,下了病危通知,老俊不行了……

        我的心像被車輪一遍遍碾壓著。到醫(yī)院后,老俊已是彌留之際,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像是有話要說,但已經(jīng)沒了力氣。我的淚洶涌而出,寧顏也忍不住哭出聲來。老俊想說話的欲望更加強烈,他焦灼地看著我,好像在等什么。我一下子明白了,撲過去對他說:“我會照顧好寧顏,照顧好孩子們,這些年我對你的感激一直無從報答……你放心吧。”我們的目光相互傳遞著一種悲壯情懷,里面有感恩、信任、理解、報答和托付,也有愛的厚重與蒼涼。

        老俊去世后,我?guī)蛯庮佁幚砗笫隆4丝?,離聰聰出生已過去了8年。以后,我要告訴兩個孩子,他們有兩個父親,一個父親帶著偉岸的深情,一個父親帶著懺悔回歸。接下來,我要陪寧顏重新開始,生活也許會更艱辛,但卻充滿純潔而篤定的力量。我愿借此,堅定前行。

        (摘自《中外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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