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媛媛　宋銀秋

[摘要]基于對強制同化時期唯英語教育與20世紀末唯英語運動的政治社會背景、政策內(nèi)容和實施過程的分析，本文發(fā)現(xiàn)在不同的政治背景下，無論是政策的制定，還是政策的實施過程均存在著“英語殖民”的隱性思維。正是這種語言殖民的邏輯，使印第安人社會文化及印第安語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一種文明也日漸萎縮，直至消失。

[關鍵詞]印第安語 強制同化 唯英語運動 隱形語言政策

[中圖分類號]G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843（2013）02-0111-03

美國自建國以來，對印第安人的語言教育策略主要以“同化”為主。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聯(lián)邦政府均通過實施相應的語言教育政策，將印第安語逐漸邊緣化，從而達到維護盎格魯一撒克遜的文化價值體系的目的。19世紀80年代到20世紀20年代對印第安人實施的語言強制同化政策就是此類政策的突出表現(xiàn)。20世紀末，隨著大量移民的涌入，唯英語運動興起，圍繞“同化”實施的語言教育政策重回歷史舞臺，至今已持續(xù)近20年。

一、唯英語教育和唯英語運動的背景

（一）語言強制同化時期教育政策的背景

1887年，《道斯法案》的頒布標志著美國聯(lián)邦政府對待印第安人的政策從“保留地時期”進入到了“強制同化時期”。此法案授予總統(tǒng)將保留地的土地分配給原印第安部落成員的權(quán)力，土地配額因成員的家庭地位和年齡而有所差異，同時委托聯(lián)邦政府代為管理25年，在此期間土地所有權(quán)不得轉(zhuǎn)讓。接受土地分配的印第安人將授予美國公民資格。分配后剩余的土地由聯(lián)邦政府拍賣，出售土地所得用于促進印第安人的教育和文明程度的提高。

通過《道斯法案》，聯(lián)邦政府將印第安人從部落土地所有制中分離出來，試圖改變他們原有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從而加快同化印第安人的步伐。正如法案的支持者認為，印第安人部落體制和文化傳統(tǒng)是融入“文明社會”的障礙，保留地的取消不僅有利于掃除這一障礙，而且還有助于美國西部土地的開發(fā)。這種所謂的“雙贏”政策割斷了印第安人同部落之間的紐帶，迫使印第安人以個體的身份接受文明的開化。

美國聯(lián)邦政府除了動搖印第安人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基礎外，還嘗試用教育瓦解印第安人特有的文化價值觀。印第安人各個部落的語言具有將人、部落、土地緊密聯(lián)系起來的強大力量，單純剝離土地還不足以保證部落成員以及后代進入主流文化世界，意識形態(tài)的改變更需要通過一種語言來替代另外一種語言來實現(xiàn)。因此，通過學校教育，用作為主流文化傳播媒介的英語向印第安人灌輸法律、道德等社會規(guī)則，在改良者眼中，稱得上是明智之舉。這一時期進行的語言強制同化政策帶有濃烈的階級色彩，表現(xiàn)出了對印第安文化與社會的赤裸裸的破壞。

（二）美國20世紀末的唯英語運動背景

進入20世紀，隨著大量移民的涌入，給美國主流社會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從50年代至60年代，美國黑人為了反對種族歧視，發(fā)起了爭取民主權(quán)利的群眾運動。由于民權(quán)運動的推動，婦女運動、反戰(zhàn)運動及其他族裔爭取權(quán)利的斗爭紛紛興起，這些社會運動體現(xiàn)了新時期美國社會的民主需求，并且使少數(shù)族裔的言語權(quán)利得到社會認可，促進了雙語教育的開展。

然而從80年代開始，民族自治、文化多元論遭到美國政治保守勢力的排斥。1981年，加利福尼亞州參議員早川一會向美國國會遞交的一份修憲動議——《英語語言修正案》（The English Language Amendment）。他提出應當在法律中增加將英語視為美國官方語言的條文。盡管這份動議并未引起議會的足夠重視，但早川一會沒有放棄推行英語官方化的事業(yè)。在1983年，他同反移民組織“美國移民改造聯(lián)盟”（Federation for American Immigration Reform）的領袖約翰·坦頓（John Tanton）一拍即合，成立“美國英語協(xié)會”（U.S.English）。協(xié)會憑借募集的資金，游說州一級政府來組織全民公決通過確立英語為官方語言的提案。自此，英語官方化運動全面展開。

里根總統(tǒng)執(zhí)政期間，踐行了重振“美利堅傳統(tǒng)”的承諾，在教育政策的決策方面表現(xiàn)出保守主義的傾向。他不但消減教育經(jīng)費的開支，還否決了支持雙語教育的議案0。加上雙語師資匱乏等客觀條件的存在，更使雙語教育的處境雪上加霜。在這樣的氛圍中，雙語教育失去了培育的土壤，進入衰落期，取而代之的是唯英語運動（即英語官方化運動）。

正如上文所述，由于當時美國社會正處在各種社會運動的沖擊中，因此唯英語運動所處的社會歷史背景更加復雜。政府在制定與實施語言政策過程中必須充分考慮民主需求。同時，隨著人們觀念的轉(zhuǎn)變，反對唯英語運動的呼聲也日益高漲。不過，在隱形語言政策的影響下，依然對印第安文化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二、唯英語教育和唯英語運動的內(nèi)容及實施

（一）強制同化時期唯英語教育的內(nèi)容及實施

蔡永良認為唯英語教育的內(nèi)容包括三個方面。首先，“野蠻終將被文明所征服”是唯英語教育支持者擁有的基本邏輯。根據(jù)這種邏輯，印第安人天生具有劣根性，他們的語言和文化理所應當是一種落后文明的代表，而美國人則是先進文明的化身。英語作為美國文明的載體，只有取代印第安語，才能使印第安人擺脫落后野蠻的特征。其次，唯英語教育既是語言政策也是教育政策，在美國印第安同化政策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學校為了徹底消除印第安語在兒童身上留下的印記，主張所有參與教學的主體只能講英語，企圖利用強制同化手段來消滅印第安文明。此外，唯英語教育是美國聯(lián)邦政府對印第安人實施的一種教育實踐模式。在保留地外寄宿學校里，課程設置不僅以英語課為主，還對違反“只說英語”規(guī)章制度的學生施加嚴厲的非人道的懲罰，極大傷害了印第安人對母語的感情，在他們心中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霾。

從19世紀80年代到20世紀20年代，印第安事務局頒布了一系列的法規(guī)和政策，積極推行唯英語教育，目的是用英語來瓦解并逐步根除印第安部落文明?！?880年印第安學校規(guī)則》是第一部要求學校貫徹唯英語教育政策的法規(guī)。從此，類似的法令陸續(xù)出臺，如《1884年法令》、《1887年法令》等。這些規(guī)章制度不約而同地指定英語為教會學校和政府學校教學的唯一用語，如果有學校違反此規(guī)定，政府將取消對該學校的撥款，以示懲戒。1885至1888年間擔任印第安事務局局長的約翰·阿特金斯（John Atkins）認為，唯英語教育是使印第安人擺脫落后文明方式的有效途徑。他公開表示：“用他們（印第安人）的土著語言進行教育，不僅對他們毫無用處，而且會損害（我們的）教育和文明事業(yè)。因此，決不允許印第安保留區(qū)內(nèi)存在用非英語教學的學校和現(xiàn)象?！?/p>

除了頒布教育政策和法規(guī)外，美國聯(lián)邦政府為了達到預期的教育目的，先后撥款建立了保留地走讀學校、保留地寄宿學校及保留地外寄宿學校。在這三類學校中，保留地外寄宿學校體現(xiàn)了強制同化期印第安教育機構(gòu)的主要特征，為唯英語教育政策提供了實踐的場所。當時，最具代表性的是理查德·亨利·普拉特（Richard Henry Pratt）于1879年創(chuàng)辦的卡萊爾印第安工業(yè)學校（Carlisle Indian Industrial School）。這所學校不僅要求印第安孩子留短發(fā)，統(tǒng)一著裝，還更換了他們的姓名，進行強硬的軍事化管理。在剝光這些美洲原住民“野蠻”外衣的同時，利用“只說英語”的教育原則，不斷地向他們灌輸白人的價值觀和行為準則，這就是保留地外寄宿學校踐行系統(tǒng)改造印第安文明使命所使用的手段。在學校開辦的40年間（1879—1918），學校始終不渝地貫徹普拉特的教育理念，將以同化為宗旨的唯英語教育發(fā)揮到了極致。

1926至1927年，美國國會授權(quán)內(nèi)政部對印第安事務展開全面調(diào)查，并于1928年發(fā)表了著名的《梅里亞姆報告》（Meriam Report）。在教育方面，經(jīng)過對64所寄宿學校的調(diào)研，報告披露了印第安事務局的種種丑陋行徑。這些寄宿學校在飲食、住宿、課程、醫(yī)療衛(wèi)生等方面，非但沒有達到標準，而且惡劣的程度令人發(fā)指。印第安兒童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嚴酷學習環(huán)境中，身心備受摧殘，由此暴露出對印第安人語言同化教育的偽善面孔，促使美國聯(lián)邦政府重新思考并尋求政策的改革。

（二）美國20世紀末的唯英語運動中印第安語言政策的內(nèi)容及實施

唯英語運動是指“排斥其他語言，獨尊英語的運動，主要特征是通過立法確定英語為唯一的官方語言，因此，有時也稱為‘英語官方化運動”。此項運動的理論宗旨是反對實施雙語教育，同化美國大量的外來移民及本土的印第安人，以求達到統(tǒng)一語言的目的。

唯英語運動具有明確的行動目標?！坝⒄Z唯一”仍是運動推動者們的立足點。他們的基本觀點是：英語是不同背景的美國人消除隔閡的“粘合劑”；政府支持的雙語教育致使當今移民更加排斥英語學習；學習英語的最佳途徑就是強迫學習；少數(shù)民族領袖提倡雙語主義是為了維護自身的地位；語言多樣化定會破壞美國社會和諧，引發(fā)種族沖突。從這些觀點不難發(fā)現(xiàn)唯英語運動支持者確保美國語言一致性的決心。盡管1990年美國國會通過了《美國原住民語言法》，似乎有助于印第安語的保護和發(fā)展，但終因頒布過晚并涉及“同化”本質(zhì)等原因而無法改變美國語言文化的現(xiàn)狀。

唯英語運動對美國社會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迄今為止，美國有30個州已經(jīng)確立英語官方化的法律地位，而其中的26個州是受到了唯英語運動的直接影響。

唯英語運動并非直指印第安語，但毫無疑問地使它原本脆弱的處境更加岌岌可危。同其他美國移民的語言相比，印第安語具有不可再生性。美洲大陸是印第安語言和文化繁衍生息的唯一環(huán)境。一旦這里的語言生態(tài)遭到破壞，就會形成難以扭轉(zhuǎn)的衰亡之勢。遭受美國語言政策的打壓，印第安語的數(shù)量驟然下降。到20世紀90年代，不僅從最初的幾千種減少到200多種，而且這其中有近60種的印第安語瀕臨滅絕，占幸存下來的印第安語的1/3。正如印第安語專家米歇爾·克勞斯（Micheal Krauss）預言：“印第安語以極其驚人的速度在消失，未來60年里，所滅亡的美國原住民語言要比白人與印第安人接觸以來消失的還要多?！?/p>

三、美國隱形語言政策在印第安語的衰落中扮演的角色

分析唯英語教育和唯英語運動的政治社會背景，前者的《道斯法案》為語言強制同化奠定了基礎，迫使印第安人與土地分離，接受主流文化的浸染，而后者經(jīng)歷了更加復雜的政治經(jīng)濟形勢。聯(lián)邦政府反對從前實施的雙語教育政策，試圖使大批移民接受“美國式作風”，本土的印第安人也以少數(shù)族裔的身份位列其中。政府撥款興建的學校作為貫徹“英語唯一”教育理念的工具，無論對于當初的印第安人還是后來的移民群體來說，都是必須接受的現(xiàn)實。盡管唯英語教育的支持者們從早先的改良者轉(zhuǎn)化為保守者，但角色的轉(zhuǎn)變只不過是他們根據(jù)時代需要進行的策略性調(diào)整，仍然無法掩飾支持單語主義的內(nèi)在動機。當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認為只有英語才是有利于美國國家和人民的通用語。

比較強制同化時期唯英語教育和20世紀末唯英語運動政策的內(nèi)容及實施，兩種語言教育都體現(xiàn)出了“同化”與“征服”為目的的隱形語言政策。隱形語言政策是指地方政府的法令及規(guī)定和整個國家對英語的基本態(tài)度，與其相對的顯性語言政策則是由國家正式宣布的有關語言方面的法律、法令、規(guī)定、條例等。兩者除了頒布法規(guī)的行政單位級別有所差異外，前者還折射出民眾的意見，因此也可概括為語言文化。例如，19世紀80年代的強制同化時期，印第安事務局多次頒布的法令法規(guī)，各類學校也出臺了相應的規(guī)章制度。再如，唯英語運動期間，美國州一級政府確定英語為官方語言，這均代表了美國的隱形語言政策。

雖然同屬于隱形的語言政策，但唯英語運動還表現(xiàn)出了美國人的語言意識形態(tài)，也包括在所謂的“語言文化”中。它不僅左右了美國當時語言政策的制定，而且還通過群眾運動、公民表決的手段，利用創(chuàng)造的氛圍，消解其他語言與文化，從而強化了“英語唯一”的地位。關于教育方式，唯英語運動時期較強制同化時期的手段有所緩和，但仍然無法改變美國印第安語長期受到排擠的事實，打擊源自于美國語言文化對印第安語根深蒂固的歧視和一系列如影隨形的隱形語言政策。

總而言之，印第安語體現(xiàn)了土著人特有的世界觀和宇宙觀，是理解土著文化的關鍵。美國的語言強制同化政策和唯英語運動使土著文明遭到了壓制和圍剿。這種以“同化”為核心的語言政策在剝奪了土著人語言權(quán)的同時，就是在破壞這個民族的生存和發(fā)展。顯然，美國隱形語言政策在印第安語言文化衰亡問題上，扮演著更加不光彩的角色。

（責任編輯：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