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久升
在朱子的目光里穿行
□張久升
杉洋的天空是朱子的天空。朱熹的目光在八百年前稍作凝視,那里的山川、草木,房舍、家廟……便有了先生的含意。
陽光下的藍田書院修葺一新。不,是在原址上按現代人的構想重新修建。白墻黑瓦,勾檐翹角,舒展大氣,一派宋代建筑的模樣。工人們還在做最后的粉飾和整理。背倚青山,門臨平野,四周草木繁茂,藍天下的書院有著安閑靜謐的氣度。當年的書院已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那場邪火中焚毀,眼前新出落的建筑據說是古田鄉(xiāng)賢余云輝博士,出資三百多萬籌建的。站在粉墻黛瓦前,穿過回廊,我固執(zhí)地認為,當年朱子就是在這樣的建筑里傳道授業(yè)解惑。那個寬敞的大廳,是否書聲瑯瑯?他與古田得意弟子林用中、余偶交相往來,每有會意處,拈須頷首的神采仿佛還飄忽過扇形的窗欞。先生的“藍田書院”字跡閃耀著沉灼的光亮。側身登上的陡峻逼仄廳后側六角的閣樓,獨秘、幽靜,推窗正好一翦藍天一片和瓦頂飛檐。不知當年先生的目光是不是在這里撫摸過田野,漫過山巒,停留在浩渺的夜空。即便遭受朝庭的排擠,背負著“偽學”的罪名,是不是依舊思忖著“格物、致知”的命題?山風引月,野草鳴蟲,風雨飄搖的宋朝,這一方山野恰恰給了先生最寬厚最沉實的接納,一碟鹽,一盤野菜,先生自得其樂,“立身釋道平生志,靜坐凝神儒學研,自勉修園星可摘,清風明月不需錢”,何等的清靜自足,令朝廷前來追殺的康太保感動又無顏,竟自刎于此。
于是,盡管盛夏的中午酷熱難耐,眾行人游興攘攘,但此刻卻有一股巨大的安靜在山野里漫溢開來,仿佛行走在朱子的目光里。
朱子的目光藐過云漢,俯察人間。這注視凝固下來,我看到了一排排一幢幢凝聚時光模痕的古民居,從杉洋到卓洋,從明、清到民國。朱子的宋代已然走遠,但每一幢老屋,都傳達著耕讀傳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情懷。不同的是,雖然門亭有多寡,柱礎、梁廊,雕工有精粗,以此來暗合著主人的主人財富與地位的品級,但每一家廳堂太師壁的屏風,天井墻頭的泥塑,左右回廊窗上的雕花,每一片“花鳥蟲魚”的雕木后面,用的都還是諧音寄托著“福祿壽喜”或鯉魚跳龍門的寓意。余家大宅,在間隔前后廳的屏風上小心翼翼地雕上“學武侯謹事,法司馬存心”的板書。當年的余氏祖上,有過怎樣的仕途或商海風浪,竟如此像祖訓一樣將處世厚黑之道昭然于此,讓每一個進出的家人像明鑒一樣日日對照,謹言慎行。我不知古厝現在的人家是當年宅主的第幾代傳承,他們是否在這些雕梁畫棟的吉祥祝福和一筆一畫的諄諄教誨中走得更遠。他們習慣了不時有外人前來造訪,不迎合,不打岔,兀自過著悠閑著生活,而老屋也習慣了那些目光的追索,探尋,然后離開。只是更多的老屋垂垂老矣,銅鎖銹合,蛛網牽橫,墻頭衰草,只是借著天井的幽光,固執(zhí)地守望,仿佛在守望鄉(xiāng)村的靈魂。
如果鄉(xiāng)村有靈魂的話,那一定是住在祖祠家廟里。朱子的目光,一定在此長久地逗留。要不,何以一個山野彈丸之地,從唐至清,竟狀元兩人,進士九十多人,入朝官員達兩百四十多人。杉洋李、余、彭、林,一村四祠并峙,鳳林祠,蟬林祠、金公總祠、聯珠祠,高大壯實的柱子,擎起的是一個家族的血脈旗幡。每一座祠堂,都高懸著一塊塊的牌匾,狀元、進士、貢生……讓所有往生后來人都抬頭仰望,不知仰望的是只剩下符號的名字,還是對耕讀傳家,學而仁則仕的景仰。四大家祠大同小異的格局,但大廳正后方石階的一個迥然之別卻昭示著不同的榮耀。宋紹熙元年(公元1190年),榮第狀元的余復唱著“……第一唱名知是我,從來頭上不容人”走上余家祠堂為他啟封的狀元墻時是何等的榮光!李氏聯珠祠,也因李誨狀元及第打開了“狀元墻”。其余彭、林兩家,盡管“進士”、“貢生”的牌匾擠擠挨挨,但“狀元墻”的石縫間長滿了青草,從前往后,再也沒有當初的因由可以打開的一天了,連同那些寂寂地立在荒草中的石旗桿碣石,都將成為歷史的一段解說。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那么,誰可以為鄉(xiāng)村再樹一標桿?溪山書院里,朱子的目光深遠浩然,他在向我們昭示著什么呢?
責任編輯 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