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

不知誰丟了十元錢在機關(guān)大樓門口。

機關(guān)大樓里有各級領(lǐng)導(dǎo)及管理人員將近五百人，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下班時，從大樓里魚貫而出的人群，盡管腳步匆忙，急于趕公交車，但依舊井然有序，每個人身上多少都有點兒矜持的味兒。正當(dāng)我隨大流步出大門時，忽聽前面有人驚呼：“哇，十元錢嘛?！?/p>

聽那聲音，像是踩到地雷似的。

發(fā)出驚呼聲的那人，下意識地彎了下身體，但他馬上意識到什么，做了個假動作，沒有將自己高貴的身軀彎到能撿起它的程度，就迅速地直起身來，剛才稍有遲疑的腳步，重又回到正常的速度，并大聲地笑出聲來。

他的笑聲感染了周圍的人，不少人莫名其妙地跟著他笑。

第一個發(fā)現(xiàn)十元錢的人這一系列的言行，十分明確地告訴了大家錢的位置，使得他身后的人，一眼就瞧到它。我也瞧到了。它就躺在地上，紙張舊舊的，但全身舒展著，隨著人群的腳步在地上拍打出來的微風(fēng)，輕微地顫動。

那確實是十元錢，而且絕對是真的。

如果換一個場合，我絕對會迅速將它撿起來。我想這大樓里的每個人，都會這么做。至于撿起來之后怎么辦，我就不在這兒展開了。平常，在路上，我撿到一元錢或五角錢的鋼銷，都會竊竊自喜，好像得了什么大便宜似的。但是，一角錢，我是絕對不撿的。給叫化子，他都朝你翻白眼。而這十元錢，可是十個一元錢哪！但是，沒有人彎下腰去，包括我。在我與發(fā)現(xiàn)錢的那位同事之間，起碼間隔著二十位同事，他們都不撿，我怎么能撿呢？

其實，我是想撿的。我想撿起來，交給大樓門衛(wèi)。這么做，僅僅需要彎個腰，回到一樓大廳、來回多走二十步的樣子。但是，我這么做了，看到我撿的人都會怎么想呢？即使我交給大樓門衛(wèi)。他們也會有種種猜測。這便是我前面二十位同事不屑于這么做的原因。這也是在我身后，那源源而來的同事同樣不屑于做的原因。所以，我只是多看了它一眼而已，絲毫不敢猶豫地從它身上跨了過去。我想我盡管是個作家，但和其他人絲毫沒有兩樣。

第二天早晨，我上班時特別留意了一下，十元錢已經(jīng)不在那兒了。

這也是可想而知的。

我不知道它去了哪兒，但絕對不會是被風(fēng)吹走了。一樓大廳里還是昨晚那個門衛(wèi)，還是那張臉，與昨晚沒有兩樣。我沒有問。也沒有必要問。經(jīng)過昨晚那一幕，十元錢的去處已經(jīng)不重要了。讓我耿耿于懷的是，昨晚我也參與了遺棄十元錢這么一個行為，就像此刻我凝視著窗外，參與了一片枯葉飄落的整個過程。而這片枯葉飄落下來的，就是整個秋天。

（摘自《聯(lián)誼報·錢塘聽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