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翔

當新生的“打電話的少女”再次亭亭玉立地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時，多年來一直追蹤關注此案的筆者不禁“百感交集”：2000年春天，深受上海市民喜愛的坐落在上海市鬧市中心淮海中路、茂名南路地鐵出口處“打電話的少女”銅像雕塑突然離奇失蹤。這座雕塑當年被列為上海十大城市雕塑之一，在上海市民中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并且因其很高的藝術價值，被收進《中國雕塑史》和《中國美術全集》。此案經(jīng)媒體披露后，一時成為社會各方廣泛關注的焦點。

“打電話的少女”銅像到底為何不翼而飛？這個謎團困擾了上海市各級領導、公安機關、市民整整四年。直到2004年8月，經(jīng)過公安機關的艱苦偵查，雕塑失蹤之謎終于解開。

一夜之間不翼而飛

讓我們的目光回到2000年的5月，那時上海的1300萬市民正懷著焦慮的心情，急切地尋找一個失蹤的“打電話的少女”的下落。該雕塑地處上海最為繁華商業(yè)街——淮海中路、茂名路路口，又靠近地鐵出口，緊挨著她的還有一個“東方書報亭”。馬路上川流不息，直到深夜也常是車水馬龍。雕塑怎么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飛呢？

“打電話的少女”是上海油畫雕塑院雕塑家何勇的得意之作，也是淮海中路上第一座銅像雕塑。銅像中的少女神情清純可愛，楚楚動人。左手輕扶胯部，右手執(zhí)話筒，左腿站立，右足點地，亭亭玉立。短發(fā)、短裙飛揚著青春的靈動與活力。

雕塑高約1.78米，重約350公斤，主要成分為青銅，價值近20萬元。如此“龐然大物”沒有三四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根本就別想搬動。而且還必須有輛車子作運輸工具，才能快速離開現(xiàn)場。記者詢問路口附近的幾個交通協(xié)管員，是否知道一直站在路旁的“打電話的少女”已失蹤？他們想了想，說因為吃不準是有關職能部門的正常移動還是竊賊作案，所以并未十分在意。

問及雕塑附近一座書報亭老板：“你最后一次看到雕塑是什么時候？”她搖了搖頭道：“大概春節(jié)后就沒有看到了?！蹦┝耍嘈Φ溃骸叭藗儗@座雕塑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幾乎人人都可以視而不見?！?/p>

兩條線索，兩番波折

據(jù)該雕塑所在地的原上海市盧灣公安分局瑞金二路派出所的一位民警透露，最早發(fā)現(xiàn)“打電話的少女”雕塑失蹤的應該是一對年輕的戀人。他們把約會地點定在該雕塑的附近，結果，他們各自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這座“舉市聞名”的雕塑。而最早向警方報案的則是上海市城市雕塑辦公室干部鄭先生。2000年3月8日，鄭先生路過淮海中路、茂名南路路口，感覺視野里似乎少了點什么，仔細一看，原來是“打電話的少女”不見了。鄭先生立即向職能部門詢問，得知銅像并未作過移動，于是立即向警方報案。

接到報警后，原盧灣公安分局刑偵支隊六隊立即開始偵查。案件的偵破難度顯而易見：除了雕塑底座留下的“打電話的少女”腳印和斷落的螺絲帽外，現(xiàn)場幾乎沒留下什么有價值的線索。雕塑與地面的連接處切割痕跡十分整齊，那部“電話”也是很“小心”地被從架子取下。由此可推斷，作案者是個技術熟練，動作迅速的“職業(yè)殺手”?！按螂娫挼纳倥笔й櫼延?個多月了，警方失去了寶貴的偵查破案第一時間。無法確定確切的案發(fā)時間，也就更不要說完成對作案對象的刻畫了。

據(jù)分析，犯罪嫌疑人夜間作案的可能性較大。根據(jù)銅像的高度與重量，作案人至少是兩名或以上成年男子，且具備運輸工具；綜合現(xiàn)場勘察情況，作案人應為文化程度不高的外省市來滬人員，很可能是拾荒人、走街串巷的小販之流。據(jù)此，偵查員們連續(xù)一個星期，利用晚上休息時間在案發(fā)地附近展開查訪；并對全市的廢品收購點和案犯可能銷贓之處進行了仔細的搜索和盤查。與此同時，還在新聞媒體上向社會公布了案情，發(fā)動全市人民積極向警方提供破案線索。

案情披露后立即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盧灣公安分局刑偵支隊每天都要接到無數(shù)電話，很多熱心市民紛紛提供破案線索。

2000年5月26日中午，貴州省貴陽市民嚴先生向警方舉報，“打電話的少女”現(xiàn)身貴陽市一家酒吧門口！偵查員在貴陽市同行的大力協(xié)助下，不僅查清了酒吧的地址，而且通過傳真見到了酒吧門口的“打電話的少女”照片！偵查員們一陣歡呼：“打電話的少女”失蹤的謎底，眼看就要解開！

5月27日，上海偵查員一行飛抵貴陽，在親眼看見那座雕塑后，偵查員滿心的希望被澆了一盆冷水：這根本就不是淮海路上的“打電話的少女”，只是一個粗糙的仿制品！經(jīng)了解，在裝飾酒吧門面時，酒吧老板請酷愛藝術的吳先生設計并制作一座雕塑放在門口。吳先生從一本書上發(fā)現(xiàn)了何勇的“打電話的少女”，便按圖索驥制作了一座。一條看似極有價值的線索斷了。

不久，一封來信再次點燃了偵查員們的希望之火。退休干部老張稱，一天晚上他在“打電話的少女”雕塑對面的國泰電影院看完電影，發(fā)現(xiàn)有兩個拾荒人模樣的男子推著板車，板車上好像裝著一座人體雕塑模樣的東西，慌慌張張從他面前走過。后來，老張看見媒體報道，才聯(lián)想起來：那兩個男子有重大作案嫌疑！偵查員從老張保存的電影票根展開了調查，但老先生觀看的那部電影是從4月初開始放映的，當時已經(jīng)案發(fā)了。線索就這樣又斷了。

猜測紛紛，疑云四起

與此同時，種種議論和猜測紛紛響起。有人說是拾荒者當廢銅賣了，也有人說極有可能是落入那些具有一定藝術修養(yǎng)、喜歡收藏各類藝術作品的“雅賊”之手了。聞聽此言，偵查員笑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比之被‘俗偷’野蠻敲碎，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還有一位在畫院工作的人告訴記者，在國外，有些人喜歡將擬人化街頭雕塑偷回家里，和自己朝夕相處?！按螂娫挼纳倥闭f不定就是被有此類怪癖的人偷走的。

由于媒體的披露和介入，盧灣警方面臨著巨大的輿論壓力。部分市民甚至聯(lián)名寫公開信，表示愿意自己出錢，重塑此像。而讓警方?jīng)]料到的是，正當他們全力查尋的同時，圍繞著“打電話的少女”的去向，在一些媒體和市民中間竟也產(chǎn)生了一連串連鎖反響，搞得警方“啼笑皆非”：有人將其他相似的雕塑誤認為“打電話的少女”而給媒體打去舉報電話；有人不惜從晚上的10點起到次日凌晨的5點，“埋伏”在案發(fā)現(xiàn)場“偵查”周圍情況，期望“場景重現(xiàn)”……

2000年10月16日晚9時，偵查員突然又接到緊急報告，說是“打電話的少女”銅像已經(jīng)回到了淮海中路、茂名路口的失蹤之處，目前現(xiàn)場正圍聚著上百名游客在駐足觀看。偵查員心里一驚，馬上驅車趕了過去。

到達現(xiàn)場后，偵查員們看到密密麻麻地圍著數(shù)百人。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擠了進去。一看場地中央果然立著那個讓他們“朝思暮想”的“打電話的少女”?？稍僮屑氁磺?，偵查員們傻眼了：“少女”的眼珠怎么會動?。拷?jīng)詢問，原來，這是上海小舟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特別策劃的“找回失蹤打電話的少女”公益宣傳活動，那銅像是由真人扮演的。

面對此情此景，偵查員們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種種跡象，種種猜測，一下子使此案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一晃四年仍去向成謎

一晃眼，四年過去了。案件的偵查一直未有實質性突破，成了一起“無頭案”。

盧灣公安分局刑偵支隊重案隊的吳隊長一直負責此案的偵查?；貞浧鹉撬哪曛械囊欢味蝹刹橥聲r，他百感交集，感嘆道：“且不說我們的工作艱辛了，當時，有許多人根本就不相信警方有能力偵破此案。因此，也就有了好事者和一些不明真相的市民‘制造’出一連串啼笑皆非的猜測與怪事。一時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鬧得輿論沸沸揚揚，給我們平添了許多壓力。”他坦言，“打電話的少女”是當時每個偵查員心頭的隱痛，他們始終牽掛著“打電話的少女”，從來就沒有想到過放棄。

2004年6月，上海城市雕塑展覽會在上海隆重舉行。五彩繽紛的城市雕塑讓上海市民在享受了一道道“藝術大餐”的同時，亦勾起了他們對“打電話的少女”的懷念。沉寂一時的“打電話的少女”失蹤案重又被市民和有關專家提起。上海市的領導亦對“打電話的少女”失蹤案作出了重要指示，責成上海市公安局查清案情，盡快破案。

根據(jù)市領導的指示精神，上海市公安局有關領導親自掛帥，由市局刑偵總隊和盧灣公安分局刑偵支隊迅速組成聯(lián)合專案組。專案組對四年前的調查工作進行了梳理、分析，偵查員們一致認為：當年的偵查思路和判斷是正確的，偵查方向也沒錯，犯罪嫌疑人看中的是銅，而不是看中這件藝術品本身。因此，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就是外省市來滬的拾荒人或小商小販，應該以這些對象為主攻目標。于是，一條條有針對性的布控指令、措施立即貫徹下去：向全市及華東地區(qū)刑偵協(xié)作單位發(fā)出懸賞3萬元的協(xié)查通告；在全市各監(jiān)獄和公安監(jiān)管場所的在押人員中積極深挖有價值的線索；對2000年以來在上海從事無證回收廢舊物品人員進行排查；對上海廢舊金屬主要流向地江浙一帶的有色金屬交易市場進行排查與走訪。

價值20萬的藝術品被賣了廢品

功夫不負有心人，地毯式的排查終于有了成效。某監(jiān)獄的一名在押人員看到警方的協(xié)查通告后，神態(tài)十分反常，被監(jiān)獄民警察覺。民警立即找他談心，在反復的政策教育下，他表示自己知道“打電話的少女”銅像失蹤的線索，要檢舉立功。

據(jù)他交代，2000年春節(jié)過后的一天，他和江蘇淮安來滬人員胡正龍、趙謝俊和許國興三人一起喝酒時，這三人醉酒后“自豪”地談起，曾經(jīng)聯(lián)手在淮海路盜竊了一座銅像，賣了錢后平分掉了。胡正龍、趙謝俊和許國興三人是親戚，在上海無正當職業(yè)，主要以撿垃圾、收廢品為生，沒有固定的住所。

得知這一線索，專案組偵查員馬不停蹄進行調查，獲悉胡正龍于2002年因盜竊罪被徐匯區(qū)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8年，目前在監(jiān)獄服刑；趙謝俊因涉嫌盜竊目前關押在徐匯區(qū)看守所；許國興則在上海閘北區(qū)長安路一帶繼續(xù)干著“老本行”。

2004年8月12日，經(jīng)過艱苦的守候伏擊，偵查員將許國興抓獲。在警方出示的證據(jù)面前，胡正龍、趙謝俊和許國興無法自圓其說，不得不先后交代了三人結伙在2000年春節(jié)期間盜竊“打電話的少女”銅像的犯罪事實：

2006年，新生的“打電話的少女”重回淮海路。

2000年春節(jié)前一天的清晨5點多，胡正龍、趙謝俊和許國興三個人一起騎著三輪車，上街回收廢品。當他們經(jīng)過淮海路、茂名路口時，三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盯上了“打電話的少女”銅像。就在前一天早上，他們也是去收廢品時路過這里，許國興說是要用鋸條把它給鋸掉，但沒鋸成。于是，他們先是把“打電話的少女”背著的書包扭斷，確定是銅質的后，他們決定第二天來繼續(xù)干。

那天晚上，他們看看周圍沒人，便走上前去，先是用鋸條鋸，然后用繩子拴住銅像后用力拉，因為“打電話少女”只靠一條重心腿連接在地面上，很快就被拉倒了。接著他們把銅像抬到三輪車上，用紙板箱蓋好。然后他們當天就將銅像賣給了長安路、共和新路口的一家廢品回收站。他們說，他們根本就不懂這是一件藝術品，只知道它是銅的，很值錢。就這樣，造價近20萬元，藝術價值無可估量的“打電話少女”銅像最終被他們以3元1斤的價格賣出，只換得了900多元錢。

至此，案情取得決定性進展。但“打電話的少女”銅像后來又流向何處？這依然是個謎。偵查員們明白，只有盡快將“打電話的少女”找回來，才能真正告慰四年來一直關心她下落的廣大市民。據(jù)犯罪嫌疑人胡正龍、趙謝俊和許國興供述，那家廢品回收站是他們一位江蘇淮安老鄉(xiāng)開的，至于此人姓甚名誰，他們也說不上來。四年前的長安路、共和新路路口是閘北區(qū)廢品回收站的聚集地和外來人員的暫住地，在短短100米的距離中，就有10多家店鋪。但由于城市建設市政動遷，現(xiàn)在這里取而代之的是加油站、綠化區(qū)和拔地而起的商業(yè)樓，要找到一個無確切姓名和地址的廢品回收站，無異于大海撈針。閘北公安分局治安支隊找來了當時該地的分管治安民警，這是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民警，在對犯罪嫌疑人銷贓的原地點進行仔細辨認后立即肯定地說：“這家廢品回收站是江蘇淮安人張朝明經(jīng)營的。”他清楚地記得2000年春天，他曾經(jīng)到該廢品回收站布置過“打電話的少女”失蹤案的協(xié)查工作。

8月16日，犯罪嫌疑人張朝明被偵查員“請”到了專案組。他對2000年春節(jié)期間收購胡正龍等三人偷盜的“打電話的少女”雕塑一事供認不諱。據(jù)他交代，那天胡正龍、趙謝俊、許國興運到自己廢品站里的的確是個少女打電話銅像。他看了以后，說完整的不好收，要把它弄開來才行。正好隔壁廢品站里有一個收廢鐵的老板有切割機，他們就順便把那個銅像放在上面，切成了碎塊，當廢銅賣給了他。后來張朝明知道公安機關在追查“打電話的少女” 銅像時，“打電話的少女”碎片早已與廢品回收站其他有色金屬一起被賣到了江蘇吳江的華東有色金屬交易市場。他心里十分害怕被警方處理，便將事實隱瞞了下來。

至此，長達四年的“打電話的少女”銅像失蹤之謎，在上海警方四年的艱苦努力下終于水落石出。2005年2月28日，上海市盧灣區(qū)人民法院以盜竊罪，分別判處趙謝俊、許國興有期徒刑12年和10年，并處以1萬元和2萬元罰金；以收購、銷售贓物罪判處張朝明有期徒刑1年6個月，并處罰金5000元。

如今，“打電話的少女”終于重新回到了我們的身邊，新生的“打電話的少女”基本形象未變，但材料改為了銀白的鎳銅，頭發(fā)和裙擺仿佛被風微微吹動，上衣從有袖變成了無袖，整個雕塑更增添幾許親和力，“少女”形象看上去更為時尚陽光。據(jù)悉，新版“打電話少女”重回街頭之后，有關部門將會安裝防盜報警裝置，以防再次被盜。

這起“打電話的少女”雕塑案引起的意義遠不止于案件告破的本身。顯然，作為一尊獨具風格的城市雕塑，“打電話的少女”更在于它失蹤后喚起了人們對于城市公共設施的保護意識，以及如何捍衛(wèi)城市文明的認真思索。由她的命運所引發(fā)的思考將會一直在上海這個國際大都市延續(x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