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

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方菲，在我這三十年來的生命時光里，她幾乎占據(jù)了半壁江山。然而我們的一切都毀于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大火不僅卷走了她，也讓我的生活從此支離破碎。

那場大火無情得連一張方菲的照片也沒有給我留下，我沉湎于發(fā)瘋的思念中不能自拔，日夜盯著墻壁發(fā)呆，回憶起跟方菲相愛的點點滴滴，不覺間就淚流滿面。我知道她的離去，掏空了我的心靈，愛情大門就此關(guān)閉。明明清楚這種自閉的生活就像飲鴆止渴，但我無力控制。我看到自己的生活開始一點點地荒蕪，直至潦倒得雜草橫生。

五年后的春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記憶出現(xiàn)了障礙，曾清晰印在腦海里的方菲的影像，開始變得模糊。我陡然害怕起來。次日便請來一位畫師，根據(jù)記憶，讓他畫了一幅方菲的畫像。我害怕再過去幾年，我真的會忘記她的模樣。

我把畫像掛了起來，日夜向她傾訴。糟糕的是，也許是畫師的粗心，在方菲的眉心處，不小心甩上了一丁點的紅墨，仿佛一顆美人痣。我連忙去擦拭，然而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濟于事。就在那時，我明顯地感到方菲好像痛苦地皺了下眉頭，我知道把她給弄疼了。

有了畫像，仿佛方菲又回到了我身邊，我壓抑已久的情感隨之翻江倒海。每天我都盯著她喃喃自語，不厭其煩地把曾經(jīng)的愛戀一遍又一遍回憶。然而每次意識到她再也不會回來的時候，我就心痛得七零八落。有一天，有個女人敲開了我的門。她把我嚇了一跳，她幾乎就是方菲！緊接著我激動起來，迫不及待地問，你是方菲？你終于回來了？！女人莞爾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根據(jù)之后的交談，我才知曉，原來是當時畫師畫完后，特意甩了那顆美人痣，感覺很像他的一個朋友；又被我的癡情打動，便告訴了朋友；他的朋友聽完后很震驚，便決定來拜訪我。

我還是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只是一味地沉醉于臆想中，癡迷地盯著她問，我能叫你方菲嗎？女人沉下頭，稍作思考，便說，我出生在春天，叫我春淺吧。我真的不是方菲。她指指那顆美人痣說，她沒有這顆美人痣。你這是典型的自閉臆想癥，真的需要愛情治療了。記住，忘記曾經(jīng)，你才能獲得自由。

想不到女人會留下來。我躊躇不定，但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她告訴我留下來的原因，也只是因為感動。相處的日子里，她以女主人的姿態(tài)自居，洗衣做飯，陪我一起去看最新上映的電影，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對我惡作劇，在服裝店里為我精心挑選衣服，每天睡前還會情意綿綿地親吻我的額頭……我坦然接受了這個橫空而至的女人的柔情。雖然事實證明她真的不是方菲，她和方菲的脾氣以及生活習(xí)性簡直大相徑庭，但她的柔情日積月累，一點點潤澤著我干涸的心靈，一星一點地除掉我心間的那些雜草，我發(fā)現(xiàn)腦海里方菲的印跡開始逐漸模糊……幾個月后，我終于一改潦倒的窘態(tài)，臉上開始有了微笑，開始幻想跟她的未來……

一天晚上，我突然一把抱住了女人，痛哭流涕地說，春淺，我可以放下方菲了，我自由了，我愛上你了。想不到她也哭了。我們擁抱了很久才分開。我們接吻，我們做愛，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代，愛情的烈火吞噬了我的過去，只剩下將來──我知道這一夜過后，跟方菲的一切都將隨五年前的那場大火焚為灰燼。

次日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春淺已不在了。我瘋狂地跑出去尋了一天，毫無消息。晚上我疲憊地坐在沙發(fā)上，才遽然發(fā)現(xiàn)那幅畫像已經(jīng)變成空白了！

同時，春淺給我留了一封信。她說，其實我就是方菲。我恨那場大火，所以把它留在了我的眉心。但我們永遠不會在一起了。我不愿看到你的頹廢，你應(yīng)該像曾經(jīng)愛我那樣去愛其他女人。我們都需要解脫和自由，都需要浴火重生，你放開去愛吧。

我怔怔地盯著信和那幅空白的畫像，沒有心疼，卻有淚流。良久，我將信和畫像點燃，我知道這就是浴火重生。

選自《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