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

在過去的三年里，在中國西陲喀什的一個不知名鄉(xiāng)村，阿麗米罕·色依提老人家里不時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訪客，人人都希望能從她身上發(fā)現(xiàn)長壽的秘密。

如果按照身份證記載，她出生于1886年6月25日，也就是清光緒十二年，迄今已是127歲高齡，前后跨越了3個世紀(jì)，可能是中國乃至全世界的長壽冠軍。

她從沒生過氣

阿麗米罕總是讓人最先注意到她的笑容。

她大多時候都屈腿坐在屋前的土炕上，方向正對著院子大門，有人走進(jìn)院子來了，她就直起身子沖人微笑。人們自然總是最先來到她跟前，畢恭畢敬彎下腰和她握手。這時你就會近距離地看到她的笑容，這笑拉開了她臉上松弛的皮膚，一直洋溢到眼角。

她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等著身旁的女兒告訴她來者是誰。若是女人間行貼臉禮，老太太就時不時地趁人不備，輕輕地敲人額頭?！鞍眩@姑娘怎么這么漂亮??！”此時，你若是也表揚“您也漂亮呢”，她就羞答答地轉(zhuǎn)過臉去，“咯咯咯”地笑起來，那笑聲帶著她的肩膀輕微地擺動，沒有一絲造作，輕易地就感染了整個院子的人。

幾十年來她都住在這個院子里。由于是開闊的平原地帶，民居都是磚塊砌成的房屋，土炕在院子里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在夏天，這里是全家人活動的中心，只要上面鋪上不同的東西，就成了“餐桌”、供主人和訪客喝茶聊天的“茶幾”、小憩的“沙發(fā)”以及夜里休息的“床鋪”。只有到了冬天，人們才會把主要的活動空間搬到屋里的土炕上去。

阿麗米罕耳聰目明，她常常是家里第一個看見來客的人。一天里的絕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坐著或者躺在炕上，偶爾自己還能拄著拐杖下地走路，可是一條腿已經(jīng)不太聽話，走起來一瘸一拐。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院長每個月都上她家給她做最基本的健康檢查，心率、血壓的指標(biāo)都在正常范圍內(nèi)。

阿麗米罕也說不清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只知道民國時候政府給她造了身份證明，但這份東西后來在重建房子時遺失了，新中國以后的身份信息即是以當(dāng)時的這份證明為準(zhǔn)。

住在阿麗米罕隔壁的老太太帕夏罕已經(jīng)70歲了，她說，她10歲的時候嫁到這個村里來，和阿麗米罕做了一輩子的鄰居，60年以前阿麗米罕已經(jīng)是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如今60年過去了，時光卻沒有怎么改變她的樣子，“她比我還漂亮呢，真不可思議！”

在這個院子里，阿麗米罕和她65歲的養(yǎng)女塔吉古圖以及最小的孫子和孫媳同住。她婚后雖然沒有生育，卻收養(yǎng)了一兒一女，養(yǎng)子養(yǎng)女又都各自有了家庭，祖祖孫孫加起來有56個人，六世同堂。孫子重孫們來到祖屋看望她的時候，她就高興得合不上嘴。

她有時候會給孩子們講故事，若是遇到特殊的節(jié)日，阿麗米罕就坐在院子外，帶著孩子們一塊兒唱歌，唱歌似乎是阿麗米罕開心的法寶，她為了讓我高興，也表演了一曲。她歌唱的是維吾爾族的姑娘：“在花叢中看見了你，你就走進(jìn)了我心里，從此后就愛上了你……”

雖然，我和她只能通過翻譯來交流，可就像她說的那樣，她真是個話匣子，樂意與人分享故事。她說愛情是最美麗的東西，所以她要告訴我的故事都和愛情有關(guān)。

“據(jù)說阿麗米罕年輕時是庫木西力克鄉(xiāng)遠(yuǎn)近聞名的大美人，曾經(jīng)有4個男人為了追求她而爭吵起來。“我沒有跟他們中的任何一位走在一起，我選擇了我的丈夫，我們相親相愛，他對我很溫柔，常常緊緊地抱著我，我忘不了我的丈夫，盡管他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只要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很幸福。”

這也許是阿麗米罕長壽的原因，她時常提起生活中開心的事。

“你的子女們曾經(jīng)惹你生氣嗎？”我問。

“如果他們偷懶不去地里干活，我就嘮嘮叨叨地催他們。哈哈，我都這么大年紀(jì)了，誰敢惹我生氣啊?！崩咸中χ卮?。

吃了10個肉包子

在得到阿麗米罕和她家人的同意后，我決定當(dāng)天住在她家里。

有專家就維吾爾族傳統(tǒng)起居方式做過研究，認(rèn)為居住在傳統(tǒng)民居里更有益于人體健康。

鄉(xiāng)村多半沒有工廠，空氣沒有受到污染，所以夏天人們露天睡覺非常健康。即使到了冬天搬進(jìn)屋里也是好的，傳統(tǒng)的土石結(jié)構(gòu)的房屋能夠吸收人體呼出的二氧化碳，而現(xiàn)在鋼筋混凝土的房屋卻不利于空氣流通，這就是為什么百歲老人都是住在鄉(xiāng)村的原因之一。

飲食習(xí)慣是研究長壽原因的重要方向，那么在喀什的長壽老人們以什么為食？這種飲食結(jié)構(gòu)和長壽有關(guān)系嗎？

我在阿麗米罕家里做客時，主人便從自家后院的地里摘了新鮮的西瓜和哈密瓜放在我面前，夏末正是吃葡萄的季節(jié)，這也很簡單，只要從院子里的葡萄架上摘一串，擦一擦灰塵便可入口，食物再新鮮不過。

阿麗米罕最愛的水果是蘋果。女兒將蘋果洗凈放在她手上，她便拿起調(diào)羹將果肉挖下來，在嘴里用上顎和舌頭將食物稍加磨碎后吞食?！啊Ⅺ惷缀本褪恰O果女孩的意思，我的爸爸是蘋果園里的果農(nóng)，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我也最愛吃蘋果，看，我的枕頭邊總是放著蘋果。”阿麗米罕跟我說。

馕是新疆傳統(tǒng)的主食之一，是以面粉為主要原料烤制而成。在村里，家家戶戶都有馕坑，吃完了再烤制新鮮的便是。馕配上磚茶是最傳統(tǒng)的早餐，當(dāng)然一天的任何時候都可以以馕為食。若是有客人來了，主人也往往端上馕并煮上熱乎乎的茶，既美味又不失周到。阿麗米罕是不喝茶的，按她自己的說法，年紀(jì)大了就要少喝茶，不過馕對她來說太硬了，只能在清水里泡軟了再吃。

說到水，阿麗米罕家的院子里有一口井，井水打上來以后，放在水缸里沉淀雜質(zhì)便直接飲用，不僅甘甜可口還富含有利于人體健康的各種礦物質(zhì)。曾經(jīng)有一家公司來做檢測，說他們這里的井水堪比市面上賣的礦泉水。阿麗米罕極少喝煮沸了的開水，不論冬夏總是直接飲用冰涼的井水。

最讓我感到詫異的是阿麗米罕有時候胃口大得驚人，如果餐桌上有自己愛吃的東西，她的胃口甚至比得上成年男子。我們親眼看見她一餐吃掉10個薄皮包子——這種包子以羊肉為餡，形似江浙的小籠包，但個頭往往比小籠包大一些。

我們擔(dān)心她會消化不良，可她卻像個孩子般地沖我們笑?！拔疫€愛吃馕坑烤肉（新疆傳統(tǒng)飲食，將羊肉切成拳頭大小后在馕坑中高溫烤制而成），要是誰給我烤肉吃，我就把它藏起來，不讓他們（女兒孫子們）給我收了去?！闭f著，阿麗米罕就指她腳下存放雜物的包裹。她的飲食偏好似乎與“老年人以清淡的素食為主更有利于健康”的研究結(jié)果背道而馳。

我希望她能分享長壽的秘訣。她說：“我喜歡和人交往，我覺得生活很快樂，所以每天晚上睡覺前我就祈禱說，‘如果今晚就要帶走我的生命，請把我?guī)У教焯?。結(jié)果我每天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去，第二天又開心地醒來?！?/p>

摘編自《東方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