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春芳
數(shù)年后,我故地重游,想去那座白色旅館再住一晚,哪知我?guī)缀跆け楣哦嫉拿恳淮缤恋?,都沒有發(fā)現(xiàn)?;蛟S,那原本就是個夢。
“轟隆……”前方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巨響,隨即是一陣持續(xù)不斷的簌簌下落聲,火車像被迎頭痛擊似的猛地一震,連速度都慢了不少,最后戛然而止。車廂內(nèi)昏暗的燈光霎時全部熄滅,伸手不見五指,慘叫聲、哭鬧聲與咒罵聲交織在一起。
“前方隧道塌方,砸死了很多人!”不知是誰驚叫道。
這時部分乘客醒悟過來,紛紛拿出手機(jī)跟親朋好友聯(lián)系,哪知幽深的隧道里一點兒信號都沒有!
我的心卻不在這里,只在胡亂猜測著阿束此刻在干什么。一枚斗大的石塊穿透火車頂,將我面前的桌子和桌上的東西砸了個稀爛。我這才驚出一身冷汗,第一次意識到死亡離我是如此之近!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假如我被砸死了,阿束會不會難過?唉,也許她壓根兒就不關(guān)心我,連這里發(fā)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在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我想到的竟然是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連我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
我跟隨一部分未受傷的乘客步行到隧道外,等待當(dāng)?shù)?10的救援。一個多小時以后,一輛小客車將我們送回古都。我決定在古都再住一晚,次日乘大巴到下一站,這樣就又能跟阿束聚一會兒了。阿束在電話中聽到我的決定,欣然叫好。
剛到出站口,我就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白衣勝雪,長發(fā)飄飄,向我露出一個清甜又帶有幾分狡黠的微笑。
“我剛在微博上看到隧道塌方的事,想到你是乘這趟火車,正擔(dān)心著呢,恰巧你打來電話,我就匆匆趕來了?!?/p>
我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對她而言,我畢竟不是個陌路人。我們邊走邊愉快地聊著,就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我們不知不覺走到一條馬路的拐角處,一輛黑色面包車從身邊疾馳而過,司機(jī)看到轉(zhuǎn)角處有人才慌了神,猛地一打方向盤,哪知車速反而加快,向我們直沖過來,很可能是把油門當(dāng)剎車了。
“快跑!”我摟住阿束的腰往路邊的陰溝里奮力跳去,面包車從我們斜前方不足兩厘米處沖過,重重地撞在一棵老榆樹上,車身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你沒傷著吧?”我狼狽地拉起阿束,兩個人渾身上下都是泥污,幸而除了幾處摔傷之外,并無大礙。
“我還好?!卑⑹J(rèn)真地看了看我,臉上流露出一種奇怪的憂傷,“看來是我猜錯了,要是兩年前遇見你,該多好?。 ?/p>
短暫的相聚之后,阿束要返校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悶悶不樂地回到白色旅館,剛剛躺下準(zhǔn)備就寢,就感到口渴得難受。我跳下床,出了旅館,沒想到又鬼使神差般地經(jīng)過剛才司機(jī)撞樹的地方。面包車和司機(jī)都不見了,連地上劃出的那道深深車轍都恢復(fù)如常,令我深感詫異。
我走出十多米,又回過頭去,那兒出現(xiàn)一對情侶,女生竟然有幾分像阿束!他們倆正手牽著手聊天,絲毫沒有注意到對面狂飆過來的一輛乳白色面包車。直到危險將近,那個男生本能地將女生的手猛地一甩,自己一個箭步跳進(jìn)陰溝里;女生踉蹌著倒向面包車那邊,接著傳來一聲尖叫……司機(jī)像是也感覺到車輪下有異樣,打開車門探出頭來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個血跡斑斑的人,嚇得一伸舌頭,趕緊上車猛踩油門,一溜煙開走了。
看到這駭人的一幕,我本能地拿出手機(jī),卻發(fā)現(xiàn)手機(jī)沒有電了;四周荒村野嶺的,連一個公用電話亭都沒有。我感到很驚慌,想跑過去看那個女孩怎么樣了,雙腳卻怎么也邁不開步子。
耳邊忽然飄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或許你已經(jīng)猜到,我根本不是活人。兩年前,我跟男友就是在這里遇到一場車禍,在那生死關(guān)頭,他本來可以像你一樣拉著我逃離死亡,可他沒這么做。我對他恨之入骨,并深信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因此冤魂常飄蕩于這一帶,白天便寄居于白色旅館。我想盡一切辦法引誘南來北往的男子,倘若他們對我心存不軌,我便死死纏住他們不放,鬼使神差地制造災(zāi)禍,讓他們死于非命! ”
“兩年來,已有二十多個男人命喪于我手。首先上鉤的是個腦袋像禿瓢似的酒店老板,年紀(jì)比我爸還大,結(jié)果回家第二天,他在溫泉泡澡時心臟病突發(fā),等被別人發(fā)現(xiàn)時,早就沒氣兒了。接著是個專門治療抑郁癥患者的心理醫(yī)生,他打著為病人做示范的幌子對我動手動腳。就在同一天,他老婆到街上買了個劣質(zhì)的電熱水壺。沒多久,他獨自在家燒了一壺開水,拔電源插頭時不慎觸電身亡。還有個談吐斯文的大學(xué)教授,可他對我一點兒都不斯文,他所乘坐的轎車在高速公路上前輪突然爆胎,后面一輛貨車撞上來,將他擠成了肉餅……”
“只有你是個例外。當(dāng)我在電影院假裝睡著的時候,你并沒有乘機(jī)揩油,令我有一點感動,但還是懷疑你是因為跟我不熟悉才裝作偽君子。剛才隧道里有一處塌方,我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要你的命,可在關(guān)鍵時刻我突然有些心軟,想再試探你一次:假如你是真的關(guān)心我,我就放過你。永別了!”阿束說完,像影子般越飄越遠(yuǎn),聲音也越來越微弱。
我一扭頭,發(fā)現(xiàn)阿束若即若離地站在邊上:“阿束,阿束!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你?”我高喊著追過去,想要抓住她,卻只扯下她腰帶上的一枚淡黃色的蝴蝶結(jié)。
“有緣再……”聲音幾不可聞,連影子也消失了。
“阿束,別走那么快,我還有話要說!”我拼命地叫道,突然感到眼冒金星,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一頭撞在旅館的墻壁上了。我懷疑剛才是個夢,可床邊分明留有一枚淡黃色的蝴蝶結(jié)。
數(shù)年后,我故地重游,想去那座白色旅館再住一晚,哪知我?guī)缀跆け楣哦嫉拿恳淮缤恋?,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或許,那原本就是個夢。
(圖/宋德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