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

1.學霸的人生就是考最難的學校，讀最難的專業(yè)

許多醫(yī)生和護士在尋摸自己當初如何掉進這傻坑的時候，理由無非有兩種——

他（她）被醫(yī)生救過。

他（她）媽被醫(yī)生救過。

可是楊振羽不一樣。

楊振羽之所以會報考醫(yī)學院校，而且是全國最好的醫(yī)學院校，完全是因為她在學習這條路上獨孤求敗了很久，很想選擇一個富有挑戰(zhàn)性的專業(yè)讓自己征服一下。

這時候，她看了一個名叫“日本頭腦王”的節(jié)目。

一大幫法律、數(shù)學、物理、文學、外語專業(yè)的高才生前來廝殺，到最后上PK臺的兩人都是醫(yī)學生。當頭腦王那金光閃閃的桂冠終于戴在一個穿白大褂的男生頭上時，楊振羽的眼睛也變得金光閃閃起來。

“我要成為醫(yī)生！”這是屬于學霸的人生理想。

當夢想照進學霸的現(xiàn)實時，楊振羽考上了號稱中國醫(yī)學寶塔尖的著名醫(yī)學院。

醫(yī)學院招生的苛刻同它的名氣一樣寶塔尖。

所有內(nèi)在的和外在的加分全隱藏，唯以成績論英雄。所以收上來的學生像開了掛一樣天賦異稟，骨骼清奇?？偨Y起來就是模樣一個比一個崢嶸，個性一個比一個強烈。

男生一，長相驚艷得過分，私下卻是隨意得過分。從來不洗個人衣物，每次寒暑假都扛著三個大箱子，連床單帶被罩都帶回家給媽媽洗。這屬于還沒斷奶的珍稀物種。

男生二，特別愛上自習課，特別喜歡把雙腳蹺到書桌上，然后刷地拉開運動褲的拉鏈，任他那彪悍的小腿毛在風中凌亂。這屬于還沒進化完全的史前物種。

男生三，戴著一副斯文敗類的小眼鏡，一上解剖課就兩眼放光，拿起手術刀就興奮驚厥，任何實驗課都會被他弄成血腥恐怖的謀殺現(xiàn)場。這屬于重口味的行為藝術者。

男生四，靦腆膽小到令人發(fā)指，和女生說話居然緊張到血氧合度只有百分之八十，創(chuàng)造了因不善交流而赴外就醫(yī)的另類校史。這屬于比林黛玉還林黛玉的嬌花物種。

在這些不屬于人類的物種的包圍下，女生們唉聲嘆氣，無數(shù)次懊悔自己選錯了專業(yè)，大學生涯只好在孤枕難眠中黯然度過?？上н@些負面情緒對振羽沒有絲毫影響，因為她本來就不是為談戀愛才來的。

她是為了繼承學霸的光榮與夢想才來的！

什么美男什么靚仔，學名統(tǒng)一叫雄性！

同實驗室的蟾蜍、白鼠、兔子、黃狗……沒有任何區(qū)別！

所以振羽的情竇異常難開，多少風流人物，為她競折腰。

雖然她長著大眼睛小嘴巴，被稱之為醫(yī)學院新一屆 “八大珍景”。

這一天，計算機上機課。

當楊振羽來到教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上一節(jié)課的學生們還沒離去，三三兩兩地占著一些座位。不過這并不能影響她的節(jié)奏，振羽迅速找到一個空座坐下后，卻立刻傻眼了。

這一屏又黑又亂，到底是什么??？

“老師，這臺機器當機了，可以重啟嗎……”

“不要重啟！”

說話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振羽正準備起身相讓，背后卻忽然伸過兩只手來，一左一右，仿佛背擁似的把她圈在臂彎里，就這么在鍵盤上直接操作起來。

“剛才我用的這臺計算機編C++，沒退出也沒保存，你稍微等會兒?！蹦猩傻美碇睔鈮?。

“沒事兒，我不著急?！闭裼鹨泊蠓降鼗卮鸬?。

圈住她的雙手一刻也不停，飛快地保存退出，又存好了盤。

“好了。你可以用了?！蹦猩蜗耈盤，招搖的金屬色幾乎閃瞎人眼。

“U盤很漂亮?！闭裼鸹仡^丟了一個笑臉。

U盤掛在男生的食指上一直轉，似乎忘了停下來。

振羽回轉頭，正襟危坐，準備開工。

這時候，對面的兩個損友忽然齊刷刷地歪過頭來，盯著她看。

“那男生很帥。”她們用暴殄天物的目光看著她。

振羽回過頭去，卻只看見一個很帥的雄性背影。再努力搜索了一下記憶，臉還沒有那U盤醒目。

“被一個帥哥用如此親昵的方式摟在懷里你沒有覺得很猥瑣嗎？”損友還盯著她。

“他根本就沒有碰到我，又哪兒來的猥瑣？”振羽不解地問。

損友們看過來的目光，仿佛她來自一億四千萬年前。

2.動物實驗課里的兔子不是萌物，是壯士

在醫(yī)學院里常年飄著這樣一句自我評價：女人都是男人，男人都是牲口。

這不僅是對超繁學業(yè)的不吐不快，更是對職業(yè)特性的如實表達。

敢在人體上做實驗的人，膽兒都不是一般的肥。

只是，當一只只可愛的試驗動物被冠于獻身醫(yī)學事業(yè)的使命后，女生們還是忍不住小心臟顫抖了那么一下下。

這一天，動物實驗課。

實驗目的：整死兔子。

不不不，目的是觀察兔子的解剖結構，完成醫(yī)學畫圖。

當一只只紅眼睛、雪白毛的小兔子被送到各實驗臺時，女生們照例是萬千寵愛于兔身，你推我，我推你，誰也舍不得上前動手。

這時候，像牲口一樣的男生就開始發(fā)力了。轉眼間，數(shù)個試驗臺上的兔子都被放倒，直接進入開膛破肚的環(huán)節(jié)。而楊振羽這一組，兩個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振羽一挽袖子：“我來吧。”

分配到的這只兔子很白、很萌、很溫順，就算振羽往它的耳朵里注入了大量的空氣，它也沒有絲毫掙扎，只是狀態(tài)萎靡了那么一下下。

書本上說，空氣進入血液后，會在心臟里形成栓塞，迅速導致死亡。

楊振羽安慰道：“為醫(yī)學事業(yè)獻身至高無上，你安心地去吧，我們不會忘記你的貢獻。”

兔子依然淡定地看著她，三瓣嘴似笑非笑，隱隱嚼著草根。

振羽只好又往另一只兔耳朵里注入了滿滿一針管空氣，又等了五分鐘，兔子依然威武霸氣。

楊振羽肅然起敬：“壯士，這樣你都不死，你一定有一顆非兔類的大心臟。”

損友使勁推她：“別瞎掰了，別的組都快做完了。”

振羽抻著頭四處看了看，這組的進度果然是最慢的。兩個女生一組搞“處決”果然不行??！振羽正發(fā)愁，穿著白大褂一直在實驗臺周圍晃悠的助教走了過來。

“怎么回事？”他看著兔籠里依然淡定的大白兔。

“我們用了兩倍致死量的空氣栓塞，可是兔壯士依然表示很hold得住。”振羽報告。

“注射量明顯不夠啊。我來吧，保證一針斃命，死得不能再死了?！?/p>

助教的囂張給兔壯士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一針下去還不到一分鐘，兔子出反應了。

書本上說，兔子被注射空氣栓塞后，會出現(xiàn)短時間的強力掙扎。

這時候，振羽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既、死、領、悟。那只很白、很萌、很溫順的兔子突然爆發(fā)出成年男子般的力氣，死命地在兔籠上一踹，籠門就飛開了。

“快摁住門，別讓它跑出來了！”助教慌忙地和振羽一起把兔子摁回籠里，混亂中，兔子的后爪在振羽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血流了半條胳膊。

振羽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世界觀發(fā)生了顛覆性改變。

一、兔子原來是有爪兒的。

二、兔子急了，一樣上房揭瓦，力大無窮，打人毀物，不避親疏。

兔壯士終于含恨而去。

振羽胳膊上的血也結了痂。

助教撇過一眼來：“流這么多血？要不要去醫(yī)務室看看？”

振羽覺得被兔子搞成這樣實在丟人，揮揮手偽裝豪放：“沒事沒事，兔子而已，不會得鼠疫、狂犬、傷寒、破傷風……”

助教嘴角一抬：“在動物房里，兔子是和老鼠關在一起的。”

振羽扭頭就往門口走。

在好心助教的陪伴下，楊振羽很快從醫(yī)務室轉戰(zhàn)歸來，帶著半條纏著紗布的胳膊做了一個邪王炎殺拳的動作。

損友啪啪鼓掌：“禍害活千年，早知道你沒那么容易死?！?/p>

振羽嘿嘿干笑，坐下來準備重拾刀俎舊業(yè)，損友湊過來小聲道：“帥哥，又見帥哥。帥哥是喜歡到處當活雷鋒呢？還是喜歡給某人當活雷鋒呢？”

振羽云里霧里：“你在說什么？聽不懂?！?/p>

損友用不可救藥的目光看著她：“沒看出來嗎？這個助教就是上次計算機課上呵護過你那朵呆花的帥哥啊?！?/p>

振羽滿臉茫然。是一個人嗎？他上次穿得是便服，這次穿得是白大褂。除掉職業(yè)裝后，他們的臉在記憶里一起云山霧罩。

“你們剛才一路去，一路回，就沒聊點特殊的？比如，敘敘舊情？”損友一臉的辜負良辰。

“沒有啊。他很不耐煩地解答了我數(shù)個關于這堂課的解剖步驟的問題，最后就徹底不理我了?！?/p>

損友久久地看著她，終于，徹底無語了。

3.圖書館的情，通宵教室的意

醫(yī)學院堅信濃縮的才是精華，處處維護“小而精”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連圖書館都修得小巧精致，掩映在一片綠樹濃蔭之中。

每天早上七點半，總能看到許多學生在這里排隊。

相對于教室里的夏熱冬寒，以及宿舍里的魚龍混雜，四季如春的圖書館就像極樂世界的凈土，吸引著全校學生的目光。

振羽也是輾轉了多個教室以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一處寶地。于是她的生活變成四點一線——宿舍、教室、圖書館、通宵教室。

振羽很喜歡這里。大大的長方桌，足夠把書包里所有的大部頭在桌子上碼一排。釉色被學子們蹭得光可鑒人，空氣中飄蕩著油墨的文香和葉動般的翻書聲，讓人覺得不學習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什么時候學累了，伸伸懶腰晃晃脖子，左邊看一看，喝！學長用牛津詞典背著單詞！右邊看一看，喳！學姐看著拉丁文的藥典原版書。再往前看一眼，人直接給跪了……

那男生赫然拿著一本散發(fā)著珍籍善本的古籍正認真地看著，再仔細一看，竟是《柳葉刀》創(chuàng)刊合訂本（《柳葉刀》系國外著名醫(yī)學雜志，創(chuàng)刊于1823年）！

振羽肅然起敬。能借到珍籍善本的人，不僅有著看懂外專的能力，還有著能借到古籍的能力??！

咦？這位大哥好像很面善？

難道是實驗課上謀殺兔子的共犯？

可惜他不僅換了馬甲，還戴起了眼鏡，對于振羽這種臉盲綜合征重癥患者而言，考驗太巨大了。

所以，振羽也只好帶著前世相遇般熟悉的陌生感低下頭去，繼續(xù)自己的學習。

第二天……

第三天……

振羽總能看到這位“面善哥”。圖書館的座位屬于先來先得，很難固定，他卻總是出現(xiàn)在圖書館中間靠近大通道的黃金位置。又過了幾天后，振羽發(fā)現(xiàn)原來圍繞著“面善哥”的還有一圈固定的女生座位，以他為圓心每日輕微位移，仿佛公轉與自轉。

振羽不由得感慨地想：這“面善哥”人緣真好，有這么多好朋友幫他占位。

圖書館固然好，可惜每天晚上9點準時關門。

對于每天都把日子過得像高考沖刺似的醫(yī)學生們來說，這一點很不好。

離開圖書館的學子們，一般分為三條歸途。一回宿舍，二去夜宵，三轉戰(zhàn)通宵教室。在通宵教室里，振羽也常?？匆姟懊嫔聘纭焙退姆劢z團?！懊嫔聘纭毕矚g坐在最后一排，頭頂青天，目空一切。只是每次出教室的時候，細碎的腳步聲都從最后一排空靈地傳到第一排，然后再從第一排施施然地回蕩到最后一排。

對于不走后門專攻前門這點軸性，對于見慣了奇葩的振羽而言，早已見怪不怪。

這一天，振羽狀態(tài)奇勇，精神抖擻，一路學習到夜里2點，實在冷得受不了了，才收拾了書包往宿舍趕。沒想到剛到宿舍區(qū)門口就傻眼了，只見一把大銅鎖緊緊地拷住大鐵門，傳達室里漆黑一片，一副天塌下來也不開門的頑固嘴臉。

“看來只有翻鐵門了?！?/p>

當振羽依然像春天里的貓一樣凄涼地呼喚著門衛(wèi)時，“面善哥”背著一個很有視覺效果的沉重書包， 45度角憂傷地望著鐵門。

“這是學校搞的懲罰游戲？”振羽表示很難理解門衛(wèi)大叔的腦回路。

“面善哥”聳聳肩：“門衛(wèi)大叔誓死捍衛(wèi)《勞動法》的尊嚴，經(jīng)年累月、風雨無阻地零點關門，絕對沒有一秒誤差?！?/p>

振羽雙眼圓溜溜地瞪著：“這種人居然存活在醫(yī)學院里，這不科學！”

“面善哥”鄙夷地朝著值班室看了一眼：“雖然很可惡，但偶爾也體現(xiàn)出存在的合理性?！?/p>

怎么可能合理？振羽正要問，“面善哥”已經(jīng)沖她伸出手來。

“要不要搭把手？”

必須的。

振羽拒絕了“面善哥”扶她上房的建議，改為他先翻過去，見機行事，必要時充當肉墊就行。振羽自詡還是有幾分男兒的豪爽，翻鐵門翻得那叫一個利落，只是書包帶不小心在鐵門的尖角上扯了一下，腳下的帆布鞋又不小心滑了一下，整個人就仰面掉了下去。

“面善哥”連忙上前，卡住她的腰?？墒钦裼鸬臅罅耍业盟麅裳勖敖鹦遣徽f，慣性也推著他蹭蹭蹭退了好幾步，才不至于摔倒在地。至于振羽——全程看星星，除了奉獻一聲刺耳的尖叫，一點正事沒干。

“早勸你把書包摘了再翻……啊，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面善哥”掙扎著把手從她的腋下抽出來，表情頓時異樣了起來。

卡在腰上的手，赫然靠著胸圍的挺拔，才終于找到了力量的支撐點。這雖然非“面善男”的本意，但也足夠讓少年血氣方剛起來。

振羽雖然被人捂了胸，卻顯得比對方鎮(zhèn)定多了，還反過頭來道歉：“對不起！受力過重的話脊椎容易滑脫，你沒有受傷吧？”

“面善哥”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頓時覺得自己的反射弧短得真是傻透了。

“我沒事。你沒事我就不會有事?！?/p>

“面善哥”艱難地用一句名言來總結陳詞，左手卻來回撫弄著后腰。

果然學醫(yī)的人都心地善良，哪里都有活雷鋒啊。

振羽高高興興地擺了擺手，轉身就往女生樓走去。眼下還有女生樓管二號boss、宿舍白虎堂等著她依次攻克，楊振羽完全忽略了身后那人似乎還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有一地的玻璃碴兒，在月光下分外慘白。

4.學霸的人生不需要花前月下

很多人都以為醫(yī)生有潔癖。

卻不知道潔癖是職業(yè)習慣，是后天養(yǎng)成。男子醫(yī)學生的日常，依然與小強為伍。

甚至還有人把小強捉進礦泉水瓶子里，又擰嚴了蓋子，聲稱要為蟑螂寫死亡日記。

一周后，當振羽看到這只被當成實驗對象的小強時，小強很爭氣地生了一窩小小強。

男生宿舍里又豐產(chǎn)了這么多“寵物”，每個男生都在唉聲嘆氣。

“沒有空氣沒有水，居然所有的小小強都活著，這是生命的奇跡啊?！闭裼鹉闷鹚芰掀繃K嘖稱奇。

“你不怕蟑螂嗎？”男損友看她也像奇葩。

振羽放下瓶子，淡定異常。

“蟑螂算什么，寄生蟲課上的每一條蟲子都比它兇殘一萬遍?！?/p>

男損友和楊振羽是同鄉(xiāng)兼同學，感情深厚，與子同仇，其表象就是損對方的時候絕對不利己。兩人惺惺相惜，遂引以為知交，常常湊在一起學術交流，親密無間地連根雜草都插不進來。

可是偏偏就有雜草插了進來。

振羽的另一個老鄉(xiāng)，一個活得相當囂張的女子突然沖過來，用家鄉(xiāng)話對振羽說：“有個男捏，想要和你耍朋友，你跟我出來見哈他?！?/p>

楊振羽再拎不清，此刻也整個人都思密達了。

“做普通朋友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p>

楊振羽還沒什么反應，男老鄉(xiāng)頓時不干了。

“你們在說啥子？小羽是我的！”

喊了一聲還不過癮，他就跟留聲機卡了殼似得無限重復起來：“小羽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這一地雞毛的……振羽頓時頭痛欲裂。

本以為她只是開個玩笑，卻不想這時候身后真有個男聲響起：“萱苒，別鬧了。”

振羽茫然地回過頭去，卻看見“面善哥”站在門口，交疊著雙手一臉不耐煩。

女老鄉(xiāng)卻依然跋扈：“我不出去。是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了，才不肯接受我的。既然你喜歡的人是她，我也跟她有些交情，那就干脆成人之美吧?！?/p>

原來這還是一個黃鼠狼永遠追不到尾巴的狗血故事。

女老鄉(xiāng)抓住振羽的手，目露兇光，甜言蜜語：“我告訴你哦，這個帥哥的名字叫天南，他已經(jīng)暗戀你好長時間了。我嚴肅地警告你不要錯過這個機會，不然我代表整個醫(yī)系唾棄你……”

“萱苒，別鬧了！”

天南實在忍不住了，走進來想要拖她出去。振羽何時見過這種陣勢，只想趕緊找個地縫鉆進去，而男老鄉(xiāng)還在喋喋不休地呱噪著“小羽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振羽真恨不能一巴掌扇死他！

“你們可勁兒地鬧騰吧，我就不奉陪了?！?/p>

楊振羽蹭的一下站起來，帶著一臉的苦大仇深地轉身就走。天南怔了一下，在跋扈女無比怨念的目光中追了出去，一路追到樓底下，才終于看到了振羽疾行而去的背影。他站在青石碎月中，不顧一切地喊：“楊振羽，我沒有捉弄你的意思！那個奇葩剛才說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我的心里話！”

振羽站住了。月光像大馬力的電爐絲烤著她的臉。她慢慢地轉過身去，怔怔地看著他。

“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你?！?/p>

天南嘆了口氣，向下45度角憂傷地看著她。

“那好吧，拋棄那些個亂七糟八的開始，我們重新來認識一下?！?/p>

他伸出手來，腰桿槍直，眸中微光。

“我叫天南，臨床一班大三?！?/p>

雖然跋扈女剛才的表現(xiàn)人人想抽，但她說的話又句句屬實。

天南的確帥，也的確很受寵，有著“醫(yī)系第一紳士”這個雅號，練得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絕技。

但天南不是鐵樹不開花，他只是得到的太容易，所以難免眼高于頂，看誰都像欲拒還迎。

而這其中偏偏就有一個女子，從來都沒有用正眼看過他。一次兩次以后，天南就忍不住開始關注她了，心想著她怎么還沒有融化在我絕世無雙的笑容之下，簡直太奇葩了！就這么奇葩來奇葩去，楊振羽就成了實驗組里唯一的小白鼠，其他女子都淪落成對照組。

偶然在圖書館里遇到她以后，天南就決定把圖書館作為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根據(jù)地。他那么顯眼的人，坐在那么顯眼的地方，收獲了那么多顯眼的目光，可是她卻很少抬起頭來。這實在讓他很失落，很寂寞。

他甚至摸上了她喜歡去的那個通宵教室，每天不惜以茶代酒，充盈膀胱，只為能從她眼前多顯擺那么幾次。可是她依然短視地只能看見半尺內(nèi)的課本，卻對走哪兒都自帶閃光燈的他視而不見。這實在讓他很憂傷，很落魄。

翻越鐵門是精心設計下的偶遇，他料中了開始，卻猜不到結局。他像《傾城之戀》里的張愛玲一樣情不自禁若為塵土，她卻像《再別康橋》中的徐志摩一樣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這實在讓他很搓火，很憤怒。

就在他自哀自憐人比黃花，唱著林志炫的《單身情歌》猶不解恨，卻發(fā)現(xiàn)這個負心人坦然坐在對面男生的宿舍里，和一個長得很癩蛤蟆的男人聊得那么開心，簡直是生可忍，熟不可忍！

于是，就爆發(fā)了上述混亂的一幕。

“楊振羽，在這個學校中，不會有比我更優(yōu)秀的男人存在了。我勸你不要再猶豫了，現(xiàn)在就投入我的懷抱吧！”

為了速戰(zhàn)速決，天南甚至不惜祭出了他的大殺器——邪魅狂狷！

卻不想對面的人搖了搖頭，態(tài)度異常堅決。

“你……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天南不自信地問。

振羽又堅定地搖了搖頭，天南頓時松了一口氣。

他雖然有自信在整個學校里鶴立雞群，卻架不住有些人散光到臉盲這種程度。

“那你還在等什么？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啊?！碧炷掀脚e的手還凌冽在風中，他期待著對方哭拜在他的西裝褲縫下。

卻不想對方的一句話，就讓他淚流滿面了。

“我是來上大學的，不是來談戀愛的?！?/p>

5.愛一個人，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才會變得神圣

天南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中了一樣，徹底石化了。

一個小女生，居然在他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下，說自己是來上大學的，上大學的，上大學的……

天南覺得自己有必要成為振羽的人生導師。

“我當然知道你是一個很有理想的青年，但是這并不妨礙我們攜手共進啊。”天南花言巧語地誘惑她。

可是振羽還在搖頭，搖得他恨不能上去掰著她的頭做上下運動。

“可是媽媽說，女孩子一談戀愛就會變蠢。我要是蠢了，就成不了學霸了?！?/p>

振羽也祭出了大殺器——一“媽媽說”。對于這等幼稚做作的言辭，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嘔吐而死，另百分之五十會以為自己吃錯藥了也嘔吐而死。

卻不想對面的天南卻露出滿心歡喜的表情來。

“女人嘛，用不了那么聰明。我負責五講四美，你負責三從四德?！?/p>

“敬謝不敏。我這個人恰恰對五講四美很有興趣，三從四德還是留給你寫在結婚證上當保證書吧?！?/p>

振羽轉身欲走，天南又一次搶道：“其實成為我的女朋友，會更加有利于你走上學霸之路的！”

振羽又一次轉過頭來。

“行走在這個青蛙遍地爬，恐龍到處走的醫(yī)學院校里，其實你也為自己長了一張萌寵集中營的臉很苦惱吧？”

振羽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像我這么出類拔萃的人一旦成為你的男友，會讓那些窺視你的癩蛤蟆羞愧欲死，從此不敢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不覺得這樣可以免去你人生中的多次歧途嗎？”

振羽無語地看著他：“如果去掉前三分之二的話，我勉強同意?！?/p>

天南正色道：“其實我也為自己長得如此拈花惹草非?？鄲?，我們兩個同病相憐的人正好可以湊做一對，避免紙醉金迷花花世界的誘惑和干擾?！?/p>

如果天南不是一張嘴就如此欠扁，振羽覺得自己都快愛上他了。

“那還等什么，明天就公開關系吧?！闭裼鹗呛婪诺男袆优?，立刻伸出手來準備擊掌。

“共同進步?！?/p>

天南張了張嘴，最后卻很不情愿地伸出手來一拍。

“共同進步?！?/p>

就這樣，天南和振羽成了醫(yī)學院里人人瞠目的一對。

主要是見慣了那么多湊合在一起的男女，這一對真為“湊合”而走在一起的男女看上去是那么賞心悅目，男生樓和女生樓的心都操碎了。

但振羽似乎并不覺得。她依然吃飽飯，睡好覺，只是身邊出現(xiàn)了一個可剝削，可摧殘的對象，振羽覺得這筆交易還是很劃算的。

至于天南，很快就被他的損友們敲了一頓喜酒。看他在酒席上喝得意氣風發(fā)的樣子，估計也覺得這筆交易相當靠譜。

兩人就這么湊合著“共同進步”了五年，天南率先畢業(yè)，留在了國內(nèi)最頂尖的醫(yī)院——百伽圖醫(yī)院。

學霸的成長之路，果然輝煌得令人發(fā)指啊！

告別的那一天，楊振羽像軍屬一樣把天南送到火車站，不見淚眼婆娑難舍難分，唯見五四青年似的使命相托。

“一定要來找我?！?/p>

“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四只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振羽用力地搖了搖，想脫手，對方卻沒松。

“總覺得你的話，和我不是一個意思?！碧炷夏抗庾谱疲仁⑾牡娜疹^還烤人。

“沒有啊，我一定會去找你的。這是我的人生目標，誰也不能阻擋的人生目標?！闭裼鹫f得分外堅決。

但天南的智商顯然不允許他被如此sample的理由忽悠了，他得寸進尺地追問道：“小羽，你除了把我當成學長、哥哥、哥們兒、伙計、跑腿、催辦、實驗對象、真人模型……之外，有沒有認真地喜歡過我，哪怕是一點點？”

“有啊，我真的很喜歡你。你是我的奮斗目標?！闭裼鹫娴恼f得很認真。

天南看了她很久。

火車不耐煩地發(fā)出一聲催促的嘶吼。

楊振羽，你有真正的愛過人嗎？

天南最后的話像夏日里的烏云，時不時飄來一片，下一場雨，一會兒又飄走了。

楊振羽偶爾也會失神，像思考國家大事一樣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最后卻落得一地茫然。

她覺得自己是喜歡天南的。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

但分離的時候又不是很悲傷。

她想。自己或許就是這樣的奇葩。

因為太博愛了，所以每一份愛都不太計較。

直到遇上他——

兩年后，沒有被百伽圖醫(yī)院留用，甚至沒有拿到博士學位，處于人生冰點的楊振羽在回家途中偶遇重大車禍，一人窒息，兩人輕傷。作為醫(yī)學生的她義無反顧地沖刺在一線為重傷員施救，卻被一個涼涼的聲音不斷打擾。

“你要是按著教科書上說的一步一步來，這個男人就該憋死了……”

“你在猶豫什么？野外緊急開放氣道，你以前沒學過？”

不停煽風點火著的男人甚至“好心”地遞過一支嶄新的鋼筆來，振羽真不知道該感謝還是咒罵，只能憑著一股子沖勁，在男人恰到好處的提醒下，一鼓作氣地把鋼筆一竿子捅到底。

當傷員的頸部終于出現(xiàn)“咝咝”般風箱拉動的聲音時，振羽激動地甚至流下了淚水……

原來。

親手救活一個人是這樣一種感覺。

還好。

還好自己還沒有放棄。

兩人一起把傷員們護送到了醫(yī)院，這才有時間相互認識了一下。

“我叫龍?zhí)臁＝瘕埖凝?，天神的天。”說著大言不慚的話，男人的面孔在逆光中依然發(fā)亮。

“楊振羽。振翅飛翔的意思?！睏钫裼鸬膰虖堃矡o須多讓。

龍?zhí)煨χu價道：“你很不錯啊，在現(xiàn)在這種醫(yī)患關系下敢野外緊急開放氣道，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振羽這才覺出異樣來。

是啊，萬一失敗了怎么辦？她可是連執(zhí)業(yè)醫(yī)師證都沒有的應屆生?。?/p>

難怪這個男人只顧說風涼話卻堅持不肯插手，原來心底這么陰暗！

男人卻依然笑著，有陽光透過樹葉的味道。

“你做得很好，我為什么還要插手？”

“我第一次做氣管插管的時候，也如同你今天一樣恐懼?？墒俏业膶熞仓皇窃谂赃吙粗?，關鍵時刻提點一句，卻絕不插手幫忙。我一直很欽佩他，是他的放手造就了今天的我……”

他微笑著，目光落在振羽那滿是污跡，卻依然青春逼人的面孔上。

“你很優(yōu)秀，而且很善良?！?/p>

“你會成為一名好大夫的?！?/p>

振羽猛地抬起眼睛，直視著面前的男人——他有著一張極富魅力的面孔，橄欖色的皮膚，發(fā)亮的眼睛，刀削般的輪廓。粗黑的頭發(fā)一根一根都立在頭頂上，撐起一片濃密的叢林。而最令人矚目的是他臉上的笑容，那樣自信張揚的笑容，像是折射陽光的大海般耀眼！

這就是龍?zhí)彀。?/p>

這個就算逆著光，自信的笑容依然清晰可見的男人。

比天南更跋扈囂張，卻讓人忍不住心悅誠服的男人。

像烈日一樣光芒四射的男人！

楊振羽后來才知道。

原來自己的感情還可以如此濃烈，如此執(zhí)著，義無反顧地，和他一起走向一個又一個充滿危險的戰(zhàn)場！

從來不曾有過，以后也不會改變的堅定信仰！

想要和他比肩，成為他的驕傲！

美哉。

逐日之美！

壯哉。

波瀾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