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文
春來雨潺潺,黃昏上街,過街口,無紅燈,卻見一轎車緩緩停住,搖下玻璃窗,一男子探頭向外。順他目光看去,一女子雨中過街,執(zhí)杏黃大傘,著寶藍長裙。不由也停步,細看去:穿得層層疊疊,姿態(tài)婆娑搖擺,好似一面花落,一面花開。
是美人。有閑情看,美人處處在。
美人的美,粗略劃分,大抵可分兩類,靜態(tài)美和動態(tài)美。
具有動態(tài)美的美人,適宜親眼目睹,不宜入畫。朋友跟我聊天,她說她猜測王昭君出塞,可能不能怪毛延壽。漢元帝是在昭君出塞那天才第一次見到她真身,想必那天的昭君盛裝出行,一步一步出深宮,風吹裙裾,姿態(tài)裊娜。是那風神飄逸的姿和顧盼傳情的態(tài)撥動了元帝的心弦。也許昭君的美,不好畫,那神和態(tài),只有動起來,才美得揪人心。若是這樣,就不能責備是毛延壽故意將她畫丑了。
林黛玉就是一個深具動態(tài)美的美人。越劇《紅樓夢》里《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那個唱段,寶玉且喜且贊:“行動好似風拂柳”,這唱的便是黛玉的動態(tài)美。讀《紅樓夢》,最喜把玩這一句:“林黛玉已搖搖地走了進來?!鼻七@“搖搖”二字,看客也被搖得心馳神往了,這就是黛玉的風流裊娜;太胖太蠢的人“搖搖”不了。所以大觀園里的那一幫女孩子,我以為林黛玉走路的樣子最耐看,撩人心,有模特范兒??戳主煊褚h看,不要畫她。寶釵就不一樣,穿家常衣服,半舊打扮,唇紅腮粉的,坐在炕上做針線活,端莊貞靜得如靜物一般,就適宜畫下來,畫成一幅淡雅的仕女圖。
某日喝茶,跟一漂亮的女友聊起女人的美,她慨嘆,上天對每個女人都是公平的。她說她在澡堂子里見到一個半熟的女人,那女人平時看去,五官普通得要命,沒想到站在蓮蓬頭下再看去,皮膚竟是那么白,線條竟是那么優(yōu)美。作為女人,朋友只嘆她丈夫有艷福了??磥?,有人美在面孔上,有人藏著美,只有最親最愛的那個男人,才知道她的美。
活在男人思念中的那個女人,是他永遠的美人。這樣的美人,也不適合去見,不適合約到茶樓里,讓她坐在自己對面。太近了,她就不是美人了,是菩薩的塑像斑駁,讓人望不見神性,只望見了塑像里的草莖和黃泥。隔著時空,隔著疼痛和相思,美人隱約,只可長相憶。
《浮生六記》里的蕓娘,似乎是個美人,因為好像每個男人都羨慕沈復,討得那樣的老婆。其實蕓娘長相如何,今人如何見到!男人喜歡她,是因為她的性情。溫和賢淑,善解人意,又不失小女人的伶俐和情趣,難怪林語堂說她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性情之美,在情,在智,在趣。性情之美,也成就一個美人。蘭花一樣的美人,可養(yǎng)。
花木蘭的故事里,如果只有關(guān)山度若飛,只有寒光照鐵衣,那多蒼白單調(diào),還好,還有壯士十年歸,著我舊時裳,對鏡貼花黃。陽剛美和陰柔美的組合,讓花木蘭的形象格外明媚可人。看趙薇主演的電影《花木蘭》,最難忘那一鏡頭:月色迷蒙,她脫了戰(zhàn)袍,在月下沐浴,披著長發(fā)……自此,她成為魏國皇子文泰心中的美人,在他的心中,她跟他的江山并重。
其實,這個世上本無美人,是因為有了男人,才有了美人。是因為有了那個男人的目光鎖定,女人才有了光華難掩。所以,女人,找到那個牢牢愛自己的人,你就成為了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