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院照顧幾天父親,為了方便顧家,出院時強(qiáng)行把父親從醫(yī)院接來我家里。父親依依不舍,他惦記著他的家。我生氣地說,家里就您一個人,您到底惦記誰?
父親惦記的是他的狗。父親的家除了他之外還有雞、狗。幾個下蛋的老母雞自己能覓食,有了蛋自己到窩里屙掉,倒沒什么可牽掛。父親說,家里有八條狗,一條母狗剛生了六條小狗還沒滿月,還有一條半大狗。情急生智,我摸出手機(jī)打電話給老家的鄰居,讓他每天往院子里扔幾個饅頭。狗再精貴,也沒有人重要。父親拗不過我,只得勉強(qiáng)接受我的安排。
父親在我家里每天都是長吁短嘆、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熬了一個星期,他的傷還沒完全恢復(fù)便堅持要走。無論怎么留,都改變不了父親的固執(zhí),長吁短嘆之后,只得護(hù)送他回老家。
父親一走半個月,房前屋后呈現(xiàn)出一片荒涼。打開院門的一剎那,兩條狗猛撲過來,一個用前爪抱住父親的腿遲遲不放,一個不停地舔舐父親的衣褲和腳,鼻腔里還發(fā)出“嗚嗚”的聲音,遲遲不肯罷休,就差沒問出“你這段時間到哪去了”。接著,后面跌跌撞撞地跟來了六個胖嘟嘟的小狗崽。
父親的家骯臟不堪霉臭味撲鼻,到處彌漫著狗糞的味道,讓人無從下手。偏僻的鄉(xiāng)村,別想花錢就能吃到現(xiàn)成的,錢在這里似乎沒有用。無計可施,好一頓收拾才開始燒火做飯。到井邊打了一桶水,吃力地拎到屋里,正準(zhǔn)備洗菜,那條母狗竟順口在桶里喝起水來。狗的嘴巴剛好有水桶那么高,喝起來倒是很方便??戳丝此臉幼?,瘦骨嶙峋東倒西歪,身上因脫毛像花斑禿子一般,看起來讓人惡心。我氣惱地抬起腳準(zhǔn)備狠狠地踢下去,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我看見兩個小狗崽子跟了上來,仰頭在母狗肚子底下吃奶,前爪扒著母親的乳房,嘴巴拼命地吧嗒著。母狗順勢乖乖地躺到了墻邊,幾個狗崽一擁而上,爭先恐后地在母狗胸前撕扯起來。母狗疲憊不堪,默不作聲地躺在那里忍受著。我的心忽然疼痛起來:不敢想象,半個月無人照料,僅憑鄰居在農(nóng)忙期間有一回沒一回地扔兩個饅頭,六個小狗居然一個個被養(yǎng)得毛茸茸胖乎乎憨態(tài)可掬,這母狗真是有本事啊,讓“人”自嘆不如。
回過頭來只得遷怒于父親:“您是老糊涂了,人都養(yǎng)不了,還養(yǎng)這么多狗干什么?”父親說:“它們不吃好的,只要有饃饃就行了。”“饃饃也要糧食???家里弄得這么臟,誰還敢往你家里來?這樣還像過日子的樣嗎?”父親顯然看到了我的氣憤,囁嚅著說:“等我病好了就把小狗送人,再把母狗……”真是越說越糊涂,我對父親吼道:“狗沒有錯,是人的錯!你根本就不該養(yǎng)他們,養(yǎng)了又扔,這是狠心,是不負(fù)責(zé)任!”曾在電視新聞中看到一些關(guān)于流浪貓流浪狗的報道,主持人曾批評那是人們“不負(fù)責(zé)任”,此時在父親面前正好用上了,不管他是否聽得懂。
父親沉吟良久,說:“不是我想喂狗,從你娘走了以后,我一個人悶得慌,就養(yǎng)了條狗陪我打打岔,當(dāng)時不知道是個能下崽的母狗啊?!蔽业男挠痔哿艘幌?,語氣低緩了些,指著那條半大狗問:“那您怎么又喂了這條狗?”父親說:“那是你四嬸家的,她去外地帶孫子了,就把狗托給了我,不好推辭啊!”
弄清了狗的來歷,我便不做聲了。過了兩日,到集上給父親買了一些吃的用的東西,我又匆匆回城,因為不放心我的那兩個“小崽子”。一路上,那個破敗的家,父親孤單的身影,骨瘦如柴哺乳中的母狗……在我腦海中來回縈繞,揮之不去,漸漸地化為兩個字:責(z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