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一個專有名詞
老師在我的生命中,不知不覺已經(jīng)等同于父母那般的崇高重要了……
老師突然與世長辭,留給我無限的感傷、遺憾與懷念。
我和老師的師生緣是三十幾年前負笈臺中、就讀師專時結(jié)下的。老師負責教導英文課程,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是規(guī)矩很多。他要求我們依座號入座,每次上英文課前,課堂都要上演一場座位“大風吹”;他禁止我們用漿煳黏貼作業(yè)紙,以免引來蟑螂老鼠啃噬;作業(yè)書寫務(wù)求工整,上課不得私語瞌睡更是不在話下;他還會當?shù)纛H高比例的學生,迫使不少同學暑假得到花蓮、臺東等地的師專“游學”重修??傊侠蠋煹恼n,既緊張又嚴肅,多數(shù)同學對他自然沒有太好的風評。
其實,課堂外的老師有至為和藹可親的一面,可惜只有少數(shù)學生有機會被澤體驗。子女長大各自離家發(fā)展后,老師與師母居住在學校配給的日式宿舍。兩老偶爾有事必須一起外出,嚴謹?shù)乃麨榱瞬蛔尲依锍粘牵倳宜判牡膶W生幫忙看家照料,我就是他找的少數(shù)幾位學生之一。去幫忙顧家其實也沒什麼事,但老師回來后總是鄭重其事的致謝,經(jīng)常留我下來吃飯。師母廚藝精湛,一道“紅燒獅子頭”做得嫩如豆腐,入口即化,堪稱絕世名菜,老師便常交代師母做給我品嘗。有時不能留我吃飯,老師會塞錢給我,要我自己去打牙祭、看電影。
師專畢業(yè)前,老師便已屆齡退休,我可以說是老師的關(guān)門弟子。退休后的老師不再兼課,與師母過著澹泊的家居生活。他常希望畢業(yè)后的我有空能到家里坐坐聊聊,而我為了任教、服役、公職、進修學位等事奔忙,難得成行,只有在教師節(jié)、春節(jié)之類的重要節(jié)日,給老師寫寫信或打打電話。他說我沒法常常到臺中,不如他到臺北來看我。有一回他北上,便真的在臺北訂餐廳和我聚餐。結(jié)婚之后,每年春節(jié)他一定要我?guī)Ю掀判『⒌脚_中家里,先給我們看他創(chuàng)作的春聯(lián),再與我們喝春酒、話家常。老師叫得出我三個小孩的名字,并且發(fā)給他們壓歲錢。有兩年,我因遭逢父喪及有其他事情,沒能到老師家拜年,他還特地託人帶來要給小孩的壓歲錢。就是這樣,從學生時代一直到成家,從我連同到妻兒,年復一年,持續(xù)接受著老師的關(guān)懷恩澤。
老師平日重視養(yǎng)生,持續(xù)運動保健。不過畢竟歲月不饒人,兩老曾分別跌跤受傷,近年更因?qū)W校強制收回宿舍,為搬遷住所之事耗費心神。雖然每回拜年聚餐,我與老師小酌依舊,但師母不再能主廚,換成是去外面的餐廳吃飯,懷念的“紅燒獅子頭”不復為盤中飧。而對照歷來的合照,明顯可見老師與師母日趨蒼老,不若當年,但拙詞的我,卻也不知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不久前,老師來電問我暑假是否有空到臺中聚一聚,電話中說他年事已高,“來日無多”,能聚會一次是一次。我答應(yīng)暑假卸下行政兼職后,找一天去拜望老師。南下的日期、還有要帶的禮物還在盤桓思量,待確定后,正要電話跟老師報告,電話里竟傳來老師已在日前夜里驟然往生的噩耗。青天霹靂,我頓時全身冷顫,腦筋一片空白。不是才說要我暑假找一天到家里去玩嗎?怎麼還沒等到這一天,他老人家就走了……
告別式當天,除了親友故舊之外,來最多的是老師的學生。老師來臺灣落腳臺中后,先后曾任二中、逢甲、僑光、師專等校教職,教過的學生無數(shù)。在僑光擔任導師的一個班級,三十幾年來每年固定元旦當天開同學會,老師幾乎每年都偕師母出席。該班學生攜家?guī)Ь?,一群三、四十人從各地紛紛趕來,班長哭讀祭文,令人動容。我給老師上香、瞻仰最后遺容時,止不住眼淚決堤。我希望老師能夠原諒我的怠慢,原諒我這些年總托詞事忙,以致這次竟然不能如老師所愿見最后一面。
送完老師最后一程,車行經(jīng)過老師以前住的宿舍。宿舍并沒有如學校先前所規(guī)畫的那樣拆除,據(jù)悉是要保留下來,設(shè)置為一位畫家老師的紀念館。故居無恙,人事已非。里面曾經(jīng)有許多年少時代迄今,我與老師餐敘言談的往事,如今只能長留心海深處,以后也不會再有。
由臺中回臺北的途中,我忽然意識到,成長過程中我們曾受教于眾多的老師,這世上銜有“老師”稱號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但是“老師”這個原本泛指一類一群人的普通名詞,在我心中卻早已變成一個專有名詞,只專門指稱我的這位老師。當我說“老師”時,我的家人朋友無不知道我所說的是誰,不會做第二人想。像這樣原本是普通名詞,結(jié)果卻演變成專有名詞的,必定是我們至親至愛的對象,最典型的相同例子大概就是“父母”吧?原來,我的老師在我的生命中,不知不覺已經(jīng)等同于父母那般的崇高重要了……
老師離開后,未來每年的九二八,都會是一個沒有老師的教師節(jié)。只能寫下這樣的心情,追憶前塵往事,感念我的老師。
選自《講義》 2013年0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