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母最不愿見我做的事就是玩。我的父親薩拉姆和母親阿比克都是勤勤懇懇工作的人，他們希望我能做點有價值的事，比如課外作業(yè)、家務(wù)或自學(xué)，在他們看來，玩耍是做好這些之后的獎勵。可我天生貪玩，整天都泡在家門前那塊空地上。父母對我說：“你就準(zhǔn)備這樣玩下去？那些游歷世界的成功人士，沒有哪一個不是辛勤工作的。付出才有收獲?！?/p>

1963年我出生時，尼日利亞剛擺脫英國統(tǒng)治獨立三年，首都拉各斯充滿商機，尤其是石油行業(yè)。政府需要土地建造新辦公樓，于是我父母從市中心搬到了郊外的新住宅區(qū)。社區(qū)規(guī)劃得很好，全是新建的平房和兩層住宅，房子一般但挺干凈，由于有政府的補貼，任何人都能買得起。社區(qū)中央是種著棕櫚樹的大片綠地，母親們只要從前窗往外看，就知道她們的孩子都在做什么。

因為大部分住戶都是同一時間搬進來的，結(jié)婚生子的時間段也大致差不多，所以我周圍有許多同齡孩子，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玩耍，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一起踢球。那片綠地就是我們的足球場，踢球時我們都得留心父母的車是否回來了，一旦看見那輛車你就得抄近道趕快溜回家，坐下來裝出一副正在專心學(xué)習(xí)的樣子。這種事每天都在發(fā)生，我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突然就少了兩三個人。

我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葉米·卡卡，他是我們崇拜的對象?？ū任夷觊L14歲，他是個優(yōu)秀的學(xué)生，贏得了尼日利亞政府的出國留學(xué)獎學(xué)金——那可是全國學(xué)生的奮斗目標(biāo)?？ㄈチ擞曳浅Ｗ鹬厮?，但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哥哥對我而言卻并不是件好事。母親一有機會就會說：“你為什么不能像你哥哥那樣？他像你這么大時……”卡卡從來不惹麻煩，品學(xué)兼優(yōu)，經(jīng)常幫母親做家務(wù)；他沉默寡言，謙恭有禮，是每個孩子的榜樣，我完全沒法跟他比。

母親讓我做的家務(wù)，我從來不曾做得妥妥帖帖，我是個頑固的孩子，雖不敢明目張膽地反抗，但并不乏叛逆精神。拿我沒辦法時，母親最后一招就是告訴父親，她會說：“我要把你干的好事都告訴你爸?！?/p>

這招一向管用，父親從不打孩子，但他脾氣很急，對我們要求也高。父親是一家之主，他獨自進餐，孩子都要為他服務(wù)。有時我們也會一起吃飯，但大多數(shù)時候是分開吃。吃完飯后，姐姐庫迪拉特留在廚房里跟母親一起收拾，我就出門踢球，如果母親要我去商店買什么，就派弟弟到綠地來找我。我自然不愿意離開球場，幸運的是我有三個弟弟——阿基諾拉、塔杰丁和阿卜杜勒·阿菲斯，在他們面前我說了算，只要不是我非去不可的活兒，我都可以安排他們中的一個去干。

照管四個正在長大的男孩并不容易，當(dāng)我稍微大一點時，母親就給了我更多的權(quán)力，讓我?guī)椭艿艿?。阿基諾拉只比我小一歲，我不能把他呼來喚去，只能求著他。阿菲斯就好使喚多了，而塔杰丁有點叛逆。在我上寄宿學(xué)校，只能在周末回家后，塔杰丁就更加無所顧忌，就算不情不愿地去跑了腿，他也會偷偷嘟囔“下次我再也不去了”之類的話。母親聽見這種話也不會說什么，而我可沒那么好的脾氣。

“你說什么？”

“沒什么！”

這時我通常會給塔杰丁頭上來一記“毛栗子”，有時他還會不服氣地頂幾句嘴。奧拉朱旺家的男孩都有一種共同的品質(zhì)，那就是格外頑固。阿菲斯跟每個人都處得很好，又喜歡跑腿，所以從不會拒絕。

我的父母是做水泥生意的，當(dāng)時就做得挺大。獨立不久的尼日利亞處于建設(shè)期，到處都在建房子。我的父母從國外進口大量水泥，再轉(zhuǎn)賣給拉各斯的批發(fā)承包商和建筑商。運水泥的船到碼頭時，母親的工作是確保貨物的數(shù)量正確，還有那些卸貨的人為每個顧客卸下的貨物數(shù)量也同樣正確。母親很擅長做這個，她同時還負責(zé)給卸貨工發(fā)薪水，以及從顧客那里收取貨款。這需要非常強大的應(yīng)變能力，稍不留神就有人想?；ㄕ?。有時母親會帶我去碼頭，那里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阿帕帕碼頭是整個水泥行業(yè)的中心，大約150家水泥分銷商都在這里設(shè)有“據(jù)點”——通常都設(shè)在拖車?yán)铮@里沒有永久性建筑，但那些拖車一直都在那里。拉各斯是一座港口城市，有人開著卡車從全國各地來這里買水泥，由于運送水泥的船太多，有些船得等上三天才能進港。買水泥的人在炎熱的天氣里等得百無聊賴，紛紛躲在樹蔭下打牌聊天，晚上就裹條毯子睡在車?yán)?。一些?dāng)?shù)厝顺脵C來這里兜售香煙和可樂果。

我母親挑選顧客非常嚴(yán)格，做的大都是回頭客生意。她從不躲在辦公室里做生意，碼頭上有家餐廳，她通常在那里接待客戶。工人們卸貨時，客戶可以在餐廳里點任何東西——全都記在我母親賬上，她也因此贏得了慷慨賢惠的名聲。

我可不是自愿去碼頭的，我寧可留在家里玩，但母親可不管我。碼頭上的人對我都挺不錯，他們會給我零花錢，通常是5奈拉，那差不多相當(dāng)于8美元，對我這么大的孩子而言，這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可惜錢不會到我手上，總是被母親收起來，畢竟那些人給我錢就是為了回報母親的好意。母親工作時，我就在那呆坐著。碼頭上有一半的人穿著尼日利亞的傳統(tǒng)服裝，我父母也不例外。在尼日利亞，不同的部落都有各自的特色服飾，在碼頭上你全都能看到。

尼日利亞有三大部落：西部約魯巴人，東部伊博人和北部的豪薩人。還有許多較小的部落，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方言。我屬于約魯巴部落，這個部落的人信仰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伊博部落只信仰基督教，豪薩部落都是伊斯蘭教徒。這些不同部落、不同信仰的人聚集在拉各斯，讓這座城市變成一個種族和文化的大熔爐。其實從占地面積衡量，拉各斯是尼日利亞最小的城市，人口卻居全國之最。人們從世界各地趕到這里，街上可以看見中國人、黎巴嫩人、英國人、意大利人和美國人。歐洲大陸、倫敦和紐約有的名牌服飾，在拉各斯也能買到，英國人依然把這里當(dāng)做樂土，城里的大多數(shù)橋梁和管道則是德國人建造的。

我曾經(jīng)以為父母很有錢，因為每天晚上他們下班回家時都會數(shù)錢。他們的腰包里通常有兩三千美元，他們把本金拿出來，把當(dāng)天的利潤放到床墊下。我當(dāng)時不知道的是，那也是父母的全部家當(dāng)，他們把所有的錢都投到了生意中。

母親是個非?？犊蠖鹊娜耍?dāng)時尼日利亞的交通狀況相當(dāng)惡劣，如果有人到我家來做客，她都會給他們錢坐公交車或打車。我父親不喜歡這么做，但母親每次都會敦促他做同樣的事。父親是個直率而有原則的人，如果他認為你應(yīng)該得到什么東西，就會給你。我喜歡父親的這種性格，因為當(dāng)我從他那里得到什么東西時，就知道我的確配得上那件東西。

我的父母都是很傳統(tǒng)的人，他們信仰伊斯蘭教。每年齋月是最重要的節(jié)慶，齋月期間從日出到日落之間都不能進食，齋月結(jié)束時每戶信仰伊斯蘭教的人家都會舉行一場盛宴。在傳統(tǒng)和宗教文化交織的尼日利亞，齋月已經(jīng)成為一個公共假日，每個人都翹首以盼。我們家會在齋月結(jié)束時殺一頭羊，信仰基督教的鄰居也會來我家?guī)湍赣H做飯，然后一起享受那頓美餐。

齋月結(jié)束這天，每個人都應(yīng)該穿上最好的衣服。在這一點上，我們和父母總是難以達成一致，他們希望我們穿傳統(tǒng)服裝，而我們總是希望穿西式服裝。約魯巴人以喜歡打扮和享受生活著稱，母親覺得傳統(tǒng)服裝能夠展現(xiàn)出我們最好的一面，那些美麗的圖案、精細的花紋和合體的剪裁，可以讓每個孩子看上去煥然一新，她也因此覺得臉上有光。至于襯衫和西褲，按照母親的說法，只會讓我們看起來平淡無奇，毫無穿上傳統(tǒng)服裝后那種沉穩(wěn)莊重。

我們可不這么想，我特別害怕穿上傳統(tǒng)服裝會被我的小伙伴嘲笑，既然我們一整年都不穿傳統(tǒng)服裝，為什么在這種時候偏要穿一回呢？

我這代人是冷靜的一代，著眼未來的一代。我們的長輩很少有人上過學(xué)，大多數(shù)商人也沒有接受過大學(xué)教育。我們崇拜那些西裝革履從海外留學(xué)歸來的人，每個孩子都想去英國或美國接受教育，而那些老人除了去麥加朝圣，是怎么也不愿離開尼日利亞的。雖然我貪玩不愛學(xué)習(xí)，但我也希望跟上潮流，而不是被一身傳統(tǒng)服裝束縛。

對此母親自有辦法，每年她都會為我們買兩套新衣服，一套傳統(tǒng)的，一套西式的。母親會告訴我們：“好吧，去清真寺的時候你們必須穿傳統(tǒng)服裝，回家后你們可以換上這套西式服裝去找你們的朋友玩。”這個解決方案我們可以接受，反正一大早離開家去清真寺的時候，我們的朋友也看不見我們穿成什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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