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稻子

那天地鐵里人比較少，我找了個座位坐下后就開始看書。看書，一直都在看書。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間醒悟過來，哎呀，是不是到站了？慌忙扭頭看，正是自己要下的那個站臺！趕緊起身就往車門外沖。在起身的一剎那，感覺到異樣，但已經(jīng)沒有時間檢查了，等沖到門口，正巧鈴聲響起，終于趕在地鐵關(guān)門前下了車！也就在腳落到站臺上的一瞬間，我明白了剛才的異樣一定與手套有關(guān)，低頭一看，果然手里只有一只手套！在那一刻，我甚至懷疑那一只丟失的手套，或者我手里留下來的這一只手套，它們中一定有一只曾經(jīng)尖叫著提醒過我。

一只手套丟了也就丟了！可是這一副手套丟了一只，那一副手套丟了一只，童年里第一次擁有的漂亮的綠色手套也丟了一只，記憶里有多少只手套丟失了伴兒，孤單地躺在從北到南從小到大我走過的路程上？只有搖搖頭。

相同的境遇，一次次遇見，再遇見。

春近了，冬轉(zhuǎn)身要離開，淅瀝的雨綿綿地下個不停。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這一場雨里，不斷地在路邊，在地鐵口，在公交車上，一次次看到手套，一只，孤單單的，沾著臟東西，無限惆悵地躺在那兒。每一次看到都忍不住要看一眼再看一眼，希望自己的目光能讓它們溫暖，能讓它們明白它們不是被遺棄。忐忑不安地想著，也許它們根本沒有多少時間躺在那兒，它們很快就會更加臟，不管它們是皮的，是棉的，還是毛線的；也不管它們是紅色的，還是黃色的，藍(lán)色的，它們都很快就成為“垃圾”，被扔進(jìn)垃圾箱。

不就是一只手套嘛！有時候我也這樣安慰自己，是啊，童年里第一次丟失心愛的手套時，那么心痛，又擔(dān)心媽媽會批評，不愿意告訴大人，剩下的冬天里就一直只戴著一只手套，左手戴一會兒，右手戴一會兒?，F(xiàn)在丟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麻木了，不就是一只手套嘛！呵呵，是的，可是……

還是會心痛，不心痛自己的“丟失”，卻替丟失的手套心痛，這一只還有那一只，都從此沒有了伴兒，都從此不能和心愛的手指相見！

相同的心境，一次次遇見，又遇見。

想起安房直子的一個故事——《兔子劇團(tuán)之夜》。一天，大山里的小女孩小夜收到了兔子們寫來的一封邀請信，邀請她去看兔子劇團(tuán)的布袋戲演出。小夜如約來到山里觀看兔子們的布袋戲，她發(fā)現(xiàn)當(dāng)晚最漂亮的布偶竟然是用她的一只手套做成的！這太令人吃驚了，原來是小夜在進(jìn)入會場的時候不小心丟掉了一只手套。兔子們怎么會得到人類丟失的手套呢？小夜好奇，我們也好奇。原來啊，兔子劇團(tuán)的人發(fā)現(xiàn)人類特別馬虎，一到冬天總是丟失手套，兔子劇團(tuán)的團(tuán)長就請求北風(fēng)把掉在路上的手套都收集起來，就這樣，它們用收集來的手套做成了布偶，開始演起布袋戲來。

真好，原來那些丟失的手套都被北風(fēng)收集了起來，送給兔子劇團(tuán)了。這樣想著，微笑就會忍不住爬上我們的臉，但愿那些丟失的手套都是兔子劇團(tuán)的好道具！

真好，有一種情結(jié)有一天遇見一本書，一個故事，原來答案一直一直都在那里，等著我們！

親愛的絨絨

下班時候在樓梯上見到絨絨，我朝她晃晃我的袋子，“今天有你愛吃的魚哦?！彼龘u頭晃腦的，滿心歡喜，跟著我到了家門口?！皠e著急，先等等?？偟孟茸龊冒桑俊蔽议_著門，絨絨就在門口張望著，想進(jìn)來又不敢進(jìn)來的樣子。

就不管她，先來燒魚。燒魚的時候不知怎么門關(guān)上了，我沒有在意。高興地在廚房里忙活著。想到我們家兒子可能會喜歡，特別是絨絨一定會喜歡，于是做菜的時候我也滿心蕩漾著歡喜。

晚餐很豐盛，除了蔬菜，還有紅燒昂刺魚、清蒸小黃魚以及從菜場買來的烤鴨，這些菜兒子和絨絨都非常喜歡。昂刺魚還在鍋里，給大家盛飯的時候，也把絨絨的小碗拿出來。那只碗是買牛奶時候的贈品，粉紅色的碗身，身上有白色的奶牛的頭的圖案。曾經(jīng)是兒子的碗，前些天兒子拿它敲著玩，敲出了一條淺淺的裂縫，就趁機把它給了絨絨。在絨絨的碗里只放一點點米飯，這家伙很挑食的，她并不愛米飯。端著絨絨的碗繼續(xù)在飯桌上找，雖然大家還沒開始吃，但給絨絨的總可以先挑出來一點。端著碗到門口，希望看到絨絨歡喜的樣子?？墒墙q絨不在門口了，她一定已經(jīng)等不及了吧？站在樓梯口喊她，沒有人應(yīng)。只好先把碗放在外面，繼續(xù)燒菜準(zhǔn)備吃飯。

爸爸首先吃完了，他又往絨絨的碗里放進(jìn)去更多的東西，然后到門口叫絨絨。他的叫和我的不同，他和絨絨之間的暗號是敲碗。每次看不到絨絨，他一敲碗，絨絨就顛顛地來了?？墒墙裉焖昧擞智?，也沒見到絨絨的影子。爸爸落寞地回了屋。

今天有那么多好吃的，都是絨絨喜歡的呢。絨絨去哪兒了？兒子最后吃完，他也一個勁地叫：“絨絨呢？絨絨怎么還不來？”

奶奶在廚房里洗碗，她突然叫起來：“是絨絨，絨絨在下面！”我們奔出去，沒有。奶奶尷尬地笑笑，“我怎么聽到是她的聲音呢？”

爸爸按捺不住了，換了鞋子下樓。這個人啊，吃完了飯從來都懶得動，想叫他下去，十次有九次是叫不動的?？墒墙裉焖梅e極，那么急匆匆的?！笆侨フ医q絨嗎？”他沒回答，人已經(jīng)下去了。

門響了，我們都期待著，這一次絨絨該來了吧？可是進(jìn)來的只有爸爸一人，他沮喪地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沒有找到她嗎？”“沒有?！彼坪踹B這兩個字都懶得回答了。

于是就真的沒有等來她。

這個小壞貓??！忍不住嗔怪起她來。

是的，絨絨是一只小貓，流浪貓，白凈的臉，身上是黃色的光潔的毛。小區(qū)里的孩子們喜歡逗她玩，女孩子們叫她“絨絨”，男孩子們叫她“老大”，不管孩子們怎么鼓搗她，她一直都好脾氣地在孩子們周圍轉(zhuǎn)悠?？此u萌的嗲樣子，我認(rèn)為她是女生的可能性更大，就從心里認(rèn)可了女孩子們?nèi)〉倪@個名字。

絨絨第一次到我們家是被兒子引來的。傍晚時候在下面玩瘋了的兒子被媽媽喊回家吃飯，到了樓道口看到了絨絨，兒子忍不住喚她：喵嗚。絨絨馬上屁顛屁顛地跟來了。來了就是客啊，媽媽熱情地給絨絨端來魚頭魚尾巴，絨絨滿心歡喜地吃起來。這期間兒子和媽媽輪番地出來看她，替她喊亮樓道里的聲控?zé)簟＝q絨是只很有禮貌的貓，每次我們看她，她都停下來，抬頭看著我們，喵嗚喵嗚地叫兩聲，讓人感覺得到她的禮貌，她對你的信賴、感謝。于是我們更忍不住地往外跑。爸爸受不了了，“你們倆怎么這樣吃飯！”兒子和媽媽相視一笑，可是最后連爸爸也忍不住去看了，爸爸堅持著自己吃完了飯，也跑到門口看絨絨。一定是絨絨的態(tài)度打動了爸爸，爸爸也沒辦法不對絨絨溫柔了啊。

第二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門輕微地響起來，我沒有在意，可是爸爸卻突然站了起來，他起身去開門，并驚訝地大叫起來：“小貓來了！”話音的最后蕩漾著驚喜。我們?nèi)寂苋タ?，是的，是絨絨，這個讓人疼的小東西啊，她來敲我們家的門了！

第三天，吃飯時候我們沒看到絨絨，爸爸站在樓道口敲他的飯碗，一會兒絨絨來了，她又來赴我們的晚餐了。

因為絨絨的加入，我們的晚餐幾乎每天都有魚。萬一哪一天沒有買魚，那一定是因為前一天有剩下的一些魚，至少，是夠絨絨的量的。

絨絨是多么聰明的小家伙啊。周六的晚上兒子是要去畫畫的，為了趕上畫畫的時間，我們的晚餐就要比平時提前一個小時。所以我們吃飯的時候絨絨還沒有來，有一個身為貓的朋友，還是有許多的不方便呢，我們沒有辦法提前通知絨絨，也沒辦法直接告訴她。兒子非常著急，他叮囑我，待會兒你要記得看看絨絨來了沒啊！他走后我收拾東西的時候還想著去看看，但時間還早，于是便去打電話。這樣一來，我就忘記在以前我們吃飯的時候去招待絨絨了。等到兒子回來，門口并沒有絨絨的影子。我相信絨絨一定來過，沒有等來我們，絨絨該多么失望，她會餓著肚子嗎？

轉(zhuǎn)眼到了下個星期六，親愛的絨絨，她聰明到知道今天我們沒有人開門，竟然就一直沒有出現(xiàn)在我們家門口。我等啊等啊，沒有等來她，失落的同時也萬分驚訝，難道絨絨有時間觀念，她不僅知道每天我們吃飯的時間，她甚至知道星期六的晚上我們家不供應(yīng)晚飯？

也隱隱地?fù)?dān)心，星期六沒有吃的，作為小貓的絨絨是不是就不再來了？

接下來的星期天，絨絨照樣地來了。于是又開始一周的日子。

在絨絨來的第三天，就有朋友建議我們，收養(yǎng)她吧。是啊，當(dāng)絨絨越來越大面積地進(jìn)入我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想到這個問題。兒子一次次地問我們，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责B(yǎng)一只貓呢？是啊，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责B(yǎng)著她呢？可是絨絨是自由的貓，我們想來想去，我們那么地歡迎絨絨來吃晚飯，但絨絨還是絨絨，她擁有整個外面的世界。

我走在深秋的夜里，邊走邊喚著絨絨。今晚，你餓著肚子嗎？你在哪里安排你的夜晚？

這讓人揪心地牽掛著的小貓咪啊。

發(fā)稿/莊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