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暢
馬裁縫是個裁縫,是個用手工縫制衣服的裁縫,在周圍一二十里路內,他是很有一點名氣的。他瘦格格的個子,微微有點佝僂的腰,眼睛有點瞇縫,十個手指修長靈活;人很隨和,一點都不拿大,無論大戶人家還是小戶人家,請他上門做衣服,他都不推辭,而且不要人接送。也不愿多打擾主家,哪天完了工,即使比較晚了,也要回家的。
有一次,馬裁縫給一戶人家做了幾天嫁衣后又回家了。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天上只有幾顆寒星,沒有月亮,大地一片漆黑,不過馬裁縫手里有光,不致在黑暗中摸索。他握著主家給的一扎點燃的長長的干杉樹皮,一前一后地晃,也就不斷晃出一道一道紅紅的火弧,照得身前身后的路一閃一閃地亮。他不驕不躁地走著,一如他縫紉的風格。過了一片茅草山,下一道叫三桃坳的坡時,馬裁縫突然覺得身后有鼻息聲,心想也是一個走夜路的人,跟在后面借自己的火光,就問到哪里去的,沒有回答。他回頭去看。這一看,他晃出的火弧就顫了一下,不過馬上又潤滑了。那跟在他后面發(fā)出鼻息的,不是一個夜行人,是一條大蟲!離他也就一扎杉樹皮長的距離吧??匆娝鼤r,馬裁縫第一個念頭是跑;但馬上又轉了念頭,跑是跑不贏的,這家伙不知跟了我多長的路了,它也許把我晃著的火把當成武器了,覺得不敢才沒下口,我還是照原樣晃,照原樣的速度走吧。
人和大蟲都默默地走路著,像兩個天生寡言的朋友。
馬裁縫心里說“照原樣”,其實也有改變。那紅亮的火弧就晃得大一些了,走路的速度,也是快了一些的。此外,他還踢過幾次腳趾頭,喘氣也急速了一些的,不知后面那位朋友意識到沒有。
馬裁縫順利地進了村,進了屋,關了門,閂了門,倚在門背后喘息。
第二年春,有人打到一條大蟲,那大蟲嘴邊的胡須像是被火燒掉的。
這個馬裁縫到上世紀五十年代才辭世。人們問起他那年被大蟲跟隨的事時,他仍不驕不躁地說:“我是學不來武松的,我只能那樣。”頓了頓,又前言不搭后語地說:“可惜它后來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