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虹鈺
【摘 要】在官之人以治其房科之事曰吏。清朝書吏地位低下,卻能肆意為患,幾次整治皆無法肅清。書吏掌管清朝文書案卷,對清朝司法產(chǎn)生的影響無法估計,對比他與現(xiàn)代書記員的工作,可以對書記員改革進行思考。
【關(guān)鍵詞】書吏;司法;文書;書記員
自清朝開始,科舉制發(fā)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天下文人盡皆貨與帝王家,榜上有名的士子卻鮮有實干之才,故而清朝產(chǎn)生了龐大的書吏集團。晚清郭嵩燾說過:“漢唐以來,雖號為君主,然權(quán)力實不足,不能不有所分寄。故西漢與宰相外戚共天下,東漢與太監(jiān)名士共天下,唐與后妃藩鎮(zhèn)共天下,北宋與奸臣共天下,南宋與外國共天下,元與奸臣番僧共天下,明與宰相太監(jiān)共天下,本朝則與胥吏共天下耳?!?[1]
一、書吏概述
書吏一職古已有之,其名稱來源大約是古代所謂的“府史胥徒”。負責管理文書檔案。秦代,郡級官府的書吏有主記室、掾史等,縣級官府設有主吏、獄掾、倉吏等。漢朝開始,吏的種類及數(shù)量開始增加,從中央到地方都有吏,主要分為掾、史、屬。他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且漢以前,官與吏區(qū)別并不嚴格。
魏晉南北朝,世家門閥興起,貴族把持朝政,寒門子弟入仕艱難,書吏地位明顯下降。隋唐以后,科舉制興起,由吏升官一途愈發(fā)艱辛,至宋代,胥吏卑賤如仆役,權(quán)力卻極大,乃官府辦事的實權(quán)派,書吏之禍已可初見端倪。金、元時期,吏的地位得到空前提高,大部分吏通過比較寬松的吏考制度,都可以順利進入官的行列。
明朝恢復唐宋賤吏的舊習,書吏政治地位大跌,吏員升官無望,轉(zhuǎn)而舞弊謀利。發(fā)展到清代,書吏的社會政治地位降至極低,他們只是官府的辦事人員,并無決定任何事務的權(quán)力。薪俸被取消。正是書吏這種特殊身份,才致使其開始大肆收受賄賂,恣意行事,為患清朝司法,尤其是文書方面。清代統(tǒng)治者還要求地方衙門官員是“全能型”人才,必須事必躬親,“凡賦役、歲會實征、十年造黃冊凡養(yǎng)老、祈神、貢士、讀法、表善良、恤貧窮、稽保甲、嚴緝捕、聽獄訟,皆躬親闕職而勤慎焉”。政務疲繁而又分身乏術(shù)的地方官員不得不使用幕友、書吏來出謀劃策,佐治文書。[2]這樣就形成地方政府中龐大的書吏集團。更甚者,還有眾多的編外書吏。
二、書吏之患
其一,書吏工作神秘化。清朝法定書吏在編人數(shù)并不多,他們掌握了繁多的文書檔案,并且努力保持這種優(yōu)勢,外人根本無法窺見其中意思,以京內(nèi)閣部院衙門為例,“各部司官,不習吏事,堂官無論已”,“司官欲檢一案,每以屬書吏,必援例,必檢例案。而例案之堆積,高于屋齊,非熟手未從得一紙?!?[3]書吏的任職雖有規(guī)定五年一任,但實際上通常是由老書吏教授徒弟由其繼承,甚至是世襲罔替,保證書吏對檔案的控制,長官凡有事問書吏,百姓自然沒有可能去接觸檔案,書吏自然可以任意妄為。古代中國對檔案的管理沒有統(tǒng)一方式,每個書吏自成一系,想要了解更是難上加難,所以書吏集團益發(fā)神秘。
其二書吏欺上罔下,破壞律法。清朝在刑事案件中必須嚴格按照律例執(zhí)行?!洞笄迓衫贰靶搪??斷罪引律令”條明確規(guī)定:“凡(官司)斷罪,皆須具引律例,違者(如不具引),笞三十。”《刑案匯覽》卷三十七還記錄了皇帝上諭:官員承問引律不當,將應擬軍流以下之人錯擬斬絞者,府州縣官降三級調(diào)用。[4]查找律例及書寫判詞等事務等經(jīng)常由書吏代筆,更兼清朝官場腐敗,后期買官之事盛行,不乏目不識丁的長官,作為副手的書吏就自然順理成章的把持斷案之事。地方書吏借此大肆敲詐,而刑部掌天下刑名,審結(jié)重要案件,地方官員若不打點,難以結(jié)案尚算輕,重則發(fā)回重審。書吏在此“居功甚偉”。
其三,書吏對文書檔案肆意刪改,保管不力。書吏本職是對檔案的管理,這項工作的酬勞并不符合他們進入這個行業(yè)的付出,所以正職被棄之腦后。清朝文官辦公條件本就艱苦,而本身又對文檔管理缺乏系統(tǒng)的管理,所以文檔存放之地就十分不利于保存,大量文件隨意積壓,書吏無心管理。宣統(tǒng)元年,“會溥儀嗣位,載灃攝政,令閣臣于庫中檢清初攝政典禮舊檔”,“閣臣未檢得”,竟然“妄奏庫中無用舊檔太多,請予焚毀,以得旨允行”。由此,可見一斑。
文檔本身就已經(jīng)缺乏管理,書吏為其自身利益,更是經(jīng)常對文檔進行刪改,“顛倒是非,移易黑白”。其手法除了江浙一帶慣用的水補掇之法,挖補法更是堪稱一絕。江浙奸吏常用水補掇之法篡改文檔,將重要錢糧數(shù)字、年月進行涂改,字面上不留任何痕跡,唯將文檔向著陽光仔細察照,能看出涂改處紙的文與原紙不續(xù),很難覺察。[5]以甲物替乙物,偷換死刑犯等填白鴨之事屢有發(fā)生,方苞的《獄中雜記》中也有記載。
書吏的設置起初是為了更好的維護統(tǒng)治,從書吏延續(xù)的時間來看,他是起了一定作用的,一個無用的官職不會從有記載的周朝延續(xù)到清朝,但其社會地位每況愈下。到了清朝,書吏的實際權(quán)力和地位差距愈加明顯,鄭觀應在論及書吏之弊時指出:“官有升遷,吏無更換,況既援于事權(quán),又復限于資格,雖有才藝,薦達無由,而月得食紙張之數(shù),為數(shù)甚微,若潔己奉公實無以自給?!?[6]清朝視書吏為仆役的管理體系就形成書吏實質(zhì)掌握了巨大的權(quán)力卻沒有名利的奇怪地位,在這種現(xiàn)實下,要求書吏公正守法,廉潔自律幾乎是不可能的,況且清朝官場本身就腐敗至極,而書吏的任職條件又不強求其自身素質(zhì),書吏就逐漸開始變質(zhì)。
清朝司法行政合一,而通過科舉為官的官員身登甲第,不知兵馬財賦,如此情況下,地方官員在審理案件時就不得不倚靠書吏和幕友,即使主官本身有才干,但是清朝斷案注重舊例,又因為滿蒙漢各色人的區(qū)分對待,導致清朝則例大幅增加,判案難度無形中增加很多,根本無法舍棄書吏。司法行政大小事情“惟以例案為憑”。對于這些“成法”、“舊章”、“例案”之類,不諳吏事的官員往往一知半解一籌莫展,稍不留神就會違例觸法,輕者革職參官,重則身陷囹圄。基于自身休戚得失,他們只得“奉吏如師”、“惟吏是循”,任其變幻那些舞弊之書。[7]
中國古代一直沒有專業(yè)獨立的司法官員,在幕后提供參考的書吏在主官強勢的時候或許不能任意決定,但是利用自己對律法的熟悉以及文書上的便利,完全可以幫人規(guī)避風險或是陷害無辜者入獄,又因書吏掌管文書檔案,即使是日后想要重審案件,書吏也完全可以通過對檔案的篡改毀滅證據(jù)。
書吏既掌文書又管檔案的雙重職責使得他對司法的影響很大:
(1)在案件審理的過程中書吏在臺前扮演記錄者,因為沒有獨立的裁判者,行政長官又事務繁忙或者不通判案,往往無人去細看書吏的記錄。憑借對則例的熟悉以及檔案的精通,書吏又是幕后的出謀劃策者,有些官員甚至任書吏左右判案結(jié)果;在最基層的知縣在審理案件后,要將案件移交于自己的上級(知府)。知府要通過復查卷宗、預審被告,對案件進行復審。然后再將案件移交巡府。巡府也要復查卷宗、預審被告,對案件進行復審。
一般的案件,復審到巡府即止。那些可能處以死刑的案件,巡府還要上報刑部,由刑事復審后,再于奏請皇帝批準。復審程序看上去規(guī)定很詳細,但是實際執(zhí)行卻漏洞百出。特別是復審中上級的首要審查依據(jù)就是卷宗,卷宗自然是由書吏一手把持,在上文中也提到即使是死刑案件的審核其文檔也是經(jīng)由書吏整理之后再由刑部官員處理的,書吏想要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并且不被追究是很容易的事情。
(2)案件審結(jié)完畢存檔之事由書吏操作,清朝的檔案存放條件本身就十分簡陋,書吏在其位卻不謀其事,任由檔案堆積,旁人無從窺視;更有甚者,為了自?;蛘咧e報經(jīng)費,書吏經(jīng)常隨意篡改、焚毀檔案,如乾隆時期的四川巴縣和甘肅布政司,咸豐年間湖北衙門乃至戶部檔案房都發(fā)生過檔案被毀的一干二凈的事情。
三、與我國書記員的比較
書吏對清朝司法的影響尤其是在文書檔案上應該是說弊大于利的,我認為這其中的原因之一時缺乏職業(yè)化的法律人員。我國古代歷來沒有專業(yè)化、獨立化的司法體系,又因為朝廷對官員的考核只重視刑事案件,導致官員只重刑事輕民事,而刑事審判中又出于對律法的不熟悉就只能請教書吏等輔佐仆役,《大清律集解附例》規(guī)定刑事案件審判要嚴格按照成文法,若故意錯引則追究其法律責任刑部書吏雖然不是主官,但是所有文書評語都是由其一手操辦,甚至宣讀也由其進行,刑部審理的官員或許連書吏整理的文冊都不會詳加翻閱。書吏擁有的權(quán)力足以偷天換日,況且書吏掌握檔案保管,若是主官事后想要查閱,書吏也早將文書修改完善,清朝書吏對文書檔案的修補手法堪稱一絕。另外,清朝對書吏的工作缺乏監(jiān)督,更使得書吏為所欲為。
書吏的職責在一定程度上和現(xiàn)代書記員是相似的,以我國書記員為例,其關(guān)于文書記錄與檔案管理的工作就和書吏重疊。我國現(xiàn)行書記員制度為司法程序的順利進行做出了貢獻,同時隨著法學教育的普及,書記員的專業(yè)性得到了顯著提高,各個地區(qū)也在嘗試著進行書記員改革,但是關(guān)于書記員的管理仍然存在著某些和書吏相同的弊端。
書記員改革之前,書記員通常被看做未來的法官,這樣的發(fā)展模式就使得我國缺少專業(yè)的書記員隊伍;改革之后,法院書記員就實行單獨管理,實行聘任制。書吏在某些情況下基本相當于現(xiàn)在的聘任制書記員,而且現(xiàn)在的書記員隊伍中并不乏高學歷人才,法院實行單獨管理之后書記員雖然最高可以升至正處級,可是一個擁有高學歷的專業(yè)人員怎么會愿意屈居于書記員一職。起碼從現(xiàn)狀來看,書記員并不需要非常高超的技巧。書吏正是因為升遷無望才開始其謀財之路。
現(xiàn)在書記員缺乏的狀況依然存在,一個書記員往往擔任多個法官的助理,有法官開庭時甚至找不到書記員做記錄,書記員如此繁忙的工作并并不能夠得到與之相等的報酬,書記員通常被認為是法官的附屬,并不能從社會中得到與法官相同的認可與尊重,辛勞的工作與社會認可度不成正比,也間接導致了我國缺乏專業(yè)的書記員隊伍,大部分書記員都將書記員的工作看做法官的跳板,書記員審書合一,職責不分。[8]這一點和清朝書吏有諸多重合之處,書吏自明朝時即被文人士子不屑,地位如仆役,清朝更甚,但其工作之重要,權(quán)力之大卻遠非仆役能比,自身的實力9與社會的評價大相徑庭,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書吏的畸形發(fā)展。我國書記員的改革制度也可借鑒此處,注重書記員的社會認同感,培養(yǎng)專業(yè)性的書記員,而非任何人都可甚任,僅是成為法官之前的跳板。反思歷史,問題似乎并未解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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