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代著名女作家張欣2003發(fā)表的長篇小說《淚珠兒》是其寫得最為悲壯、最為震撼、最為沉重、最為絕望的作品，雖然延續(xù)了對現(xiàn)代都市女性生存誤區(qū)和困境的探討，但與以往作品相比，更是把女性置于萬劫不復的絕境，斬斷了女性他救和自救之路，消解了人間的一切情感（愛情、親情、友情），譜寫了一曲悲壯的女性生命絕唱。

關鍵詞：張欣 《淚珠兒》 女性救贖 消解 絕唱

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的轉(zhuǎn)型給女性寫作提供了機遇與挑戰(zhàn)，女性書寫可謂出現(xiàn)了繁榮的景觀，“個人化寫作”、“身體寫作”、“美女寫作”等多元并存，眾聲喧嘩，也呈現(xiàn)出各具特色的諸種姿態(tài)，如林白、陳染的卓然姿態(tài)，方方、池莉的平和姿態(tài)，衛(wèi)慧、棉棉的顛覆姿態(tài)，鳩丹的墮落姿態(tài)等，進入21世紀，女性書寫更是異彩紛呈。著名作家王蒙曾這樣評價中國當代女作家的創(chuàng)作：“她們描繪了色彩斑斕的女性世界，她們傳達了微妙靈動的女性心理，她們激蕩著熱烈執(zhí)著的女性愛怨情仇。她們常常比男作家更加大膽地袒露胸臆，揭露偽善，表達苦悶，呼喚知音；她們以常常比男作家更加尖銳潑辣的調(diào)子抨擊男權(quán)中心的文化與秩序?qū)τ趮D女的極端不公正。”①著名女作家張欣的小說因其對都市女性別樣的書寫成為當代文壇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中國當代女性書寫因了張欣的存在多了一份色彩，一份繁華，一份執(zhí)著，一份情意……城市因女性而精彩，女人以其聰明才智和性別魅力參與城市的建設和發(fā)展，城市的顏色涂抹在女性的形象上，融化在女性的生命里、情感中，城市屬于男人更屬于女人，她們展現(xiàn)著城市的繁華與誘人，也指認著城市的黑暗和墮落，圖解城市離不開女性。張欣始終把女性置于現(xiàn)代繁華的都市背景中，讓她們與男人一樣在競爭激烈的商海中沉浮，書寫她們光鮮亮麗外表下潛藏的孤獨、焦慮、無助和無依，表達作為女性對同類的同情和悲憫。而長篇小說《淚珠兒》是其作品中寫得最為悲壯、最為震撼、最為沉重、最為絕望的一篇，雖然延續(xù)了對現(xiàn)代都市女性生存誤區(qū)和困境的探討，但與以往作品相比，更是把女性置于萬劫不復的絕境，斬斷了女性他救和自救之路，消解了人間的一切情感（愛情、親情、友情），譜寫的是一曲悲壯的女性生命絕唱。

一、生存鏡像，誰為悲劇買單

《淚珠兒》一反張欣創(chuàng)作的常態(tài)，是一部書寫親情反常規(guī)的驚險之作，是張欣“親情三部曲”的終結(jié)，講述了一個單身母親嚴沁婷和她的具有弒母情結(jié)、被邪惡的繩索捆綁的女兒的故事。母親在少不更事時意外遭受強暴，意外懷孕，女兒淚珠兒的降生開始就是一顆邪惡之果，母女從此與劫難糾纏不清，陷入心理上萬劫不復的絕境，任其如何掙扎也難逃悲劇的命運。與其他作品相比，《淚珠兒》仍然延續(xù)張欣對都市女性事業(yè)、情感誤區(qū)的探討，不同的是展示的女性生存境遇更殘酷和絕望，戲劇化的故事情節(jié)更突出，極寫女性被各種欲望操控得身不由己和盲目變態(tài)。單就從小說的命名看，由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凝聚的女兒身承載了何等悲苦、辛酸的人生！“淚珠兒”是女性生存的鏡像，書寫的是都市女性的辛酸史和苦難史。

母親嚴沁婷原本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大學畢業(yè)生，懷揣美好的理想和希望到山區(qū)當教師，“那時她的想法很簡單，她覺得自己天生就不是一個趕浪頭的人，但是卻愿意踏踏實實地去做一點事，在青山綠水之間，和油菜花同棲同宿，還有一幫天真無邪的孩子尾隨其后，這就是她向往的生活，幾乎是在校園長大的她，就跟無菌試驗室里的小白鼠一樣，并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每一寸空氣里都有兇險的病毒”。意外地遭遇強暴給她留下了永久的隱患，改寫了她的生活軌跡，她生存的天空也少了藍天和白云。為了謀生，她置身商海搏擊，歷經(jīng)千難萬險，幾番情海沉浮，最終還是兩手空空。小說寫的最為驚心動魄的是嚴沁婷慘死在女兒的利刃下，看到這樣的結(jié)局，我不禁沉思，誰為嚴沁婷的悲劇買單？作者這樣布局的良苦用心何在？有人對張欣作品描寫病態(tài)的人生存在異議，筆者認為這恰是小說的深刻之處，當今隨著城市現(xiàn)代化步伐的加快，以前被傳統(tǒng)道德牽制的欲望迅速膨脹，人們被捆綁在欲望的戰(zhàn)車上，在事業(yè)、金錢、愛情的領域里橫沖直撞，人與人的關系被欲望異化扭曲，致使人們生活在自欺欺人、身處危險的境地而渾然不知。張欣正是通過描寫人與人之間的這種“畸形”的危險關系，從另一種角度來審視現(xiàn)代人的生存現(xiàn)實，質(zhì)詢個人在悲劇的導演過程中應該承擔怎樣的責任？思考一旦深陷困境，能否抽身而出？

試想如果嚴沁婷在生下淚珠兒后敢于承擔責任，敢于為孩子的出生買單；如果嚴沁婷不為了金錢離開胼手胝足的丈夫；如果她不跟情人無名無分地共處十幾年；如果她不一次又一次地欺騙隱瞞女兒……淚珠兒的人生可能要改寫，嚴沁婷的命運將不再悲壯！小說正是通過對嚴沁婷和女兒畸形的母女關系的觸目驚心的描寫刻畫，毫不留情地揭示了繁華都市光鮮的外表下所掩蓋的黑暗、腐化和墮落，極寫原本清純、善良的女性被名利、苦難扭曲的現(xiàn)實，是對都市女性事業(yè)、情感生存誤區(qū)探討的深化，是另一種不為人知的都市女性生存的鏡像。

二、母愛救贖，路在何方

筆者認為《淚珠兒》還是一部女性救贖之作，講述的是用母愛拯救親情的故事，遺憾的是拯救失敗以悲劇告終。中國傳統(tǒng)的觀點：母愛比天還大，高于一切，張欣小說中的女性在母愛與愛情、事業(yè)、道德發(fā)生沖突時，大都選擇母愛?！陡∪A背后》的杜黨生為了兒子，甘愿付出生命，莫眉為了女兒寧可放棄相濡以沫的愛情。而《淚珠兒》中的嚴沁婷，為了挽回僅存的親情，毅然決然把帶有恥辱印記的淚珠兒帶在身邊撫養(yǎng)，從此踏上了沉重的母愛救贖的歷程。

嚴沁婷無法接受遭強暴生下的淚珠兒，故將其遺棄在孤兒院。多年打拼成為商界名人后，自然母性的復蘇讓她又放不下淚珠兒。然而淚珠兒經(jīng)歷多次被人棄養(yǎng)后變得冷漠、孤僻，對富人充滿憎恨，嚴沁婷很難走進她的內(nèi)心。有很多次，在不經(jīng)意間，沁婷都主動握住了淚珠兒的手，希望能牽著她走一會兒，但是淚珠兒總是很快地把手抽掉。在領回淚珠兒之前，嚴沁婷也堅信只要心誠，石頭里也能開出花來，特別是在淚珠兒動手術時，她天然的母性被點燃：“我是她媽媽，我了解她，她一定會用生命的長度去換取生命的質(zhì)量?！眹狼哝冒l(fā)自內(nèi)心地愛著淚珠兒，正如她說的，假如可以選擇，她會選擇淚珠兒大病一場，哪怕是讓她捐一個腎，她都不會猶豫，因為她要讓淚珠兒知道她有多么愛她。然而無論她怎么努力，母女之間的隔閡終難消除。當淚珠兒從沁婷的日記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真實出身時，對沁婷的仇恨愈加無法釋懷，反而變本加厲，她想盡一切辦法來折磨自己的母親，甚至以在媒體上抨擊母親的虛偽為快。小說的結(jié)局令人肝腸寸斷：深夜，被潛回的女兒用刀扎成血人的沁婷，從被子里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想拉住女兒，“安安……我對不起你，我想說的就是這些……”淚珠兒的弒母行為徹底顛覆了母愛的偉大和神圣，也斬斷了嚴沁婷的自我救贖之路，為小說的故事講述蒙上了悲壯的色彩。

當初，嚴沁婷為了掩蓋丑惡，回避傷害，把無辜的承載著悲傷和痛苦的淚珠兒遺棄在孤兒院，就為救贖之路設置了障礙。而后來沒有勇氣承認淚珠兒，更是給所謂的母愛涂抹上了虛無和悲劇。淚珠兒渴望母愛，她渴望自己是一位名正言順的富家女，希望擁有一個幸福的家，但是，上天卻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她渴望擁有的親人，近在眼前卻可望不可即。令她絕望的不是得知自己是一個惡棍的女兒，而是唯一能保護她的人根本沒有勇氣接受她。嚴沁婷的不敢直面?zhèn)?，卻給親人帶來了更大的傷害，淚珠兒痛苦地質(zhì)問嚴沁婷：“我不明白，我永遠也不會明白，你為什么會為了表面上的風光，在精神上永遠遺棄了我？……我需要母愛，從我生出來的那天起，你能給我嗎？你能想象一個孩子多少年來做的同一個夢就是我的媽媽她在哪里？可是你為了你自己，為了所謂的成功和輝煌，為了什么完美的形象，寧肯眼睜睜地看著我受煎熬……”嚴沁婷給予淚珠兒的愛在聲聲質(zhì)問中被消解殆盡。

張欣讓攜帶著邪惡的淚珠兒降臨到人間，原本就是置嚴沁婷于萬劫不復的境地，遮蓋一切的光明和希望，抹殺所有的溫情和詩意，消解神圣的母愛，讓女性遭遇困境后的救贖之路背負沉重。人世間最大的悲劇莫過于父子、母女相殘，張欣導演了《淚珠兒》這一弒母悲劇讓我們感嘆：母愛救贖，路在何方！

三、姐妹情誼，綠洲變荒漠

“姐妹情誼”是西方女權(quán)主義文學理論中重要的概念，它源于西方女權(quán)主義所倡導的性別路線，女權(quán)主義通過它，號召女性群體聯(lián)合起來對抗龐大、悠久的男權(quán)世界。受西方女權(quán)主義的影響，新時期以來中國女性書寫里面開始出現(xiàn)大量倡導姐妹情誼的作品，張欣不是典型的女性主義作家，但是閱讀她的作品，你會發(fā)現(xiàn)對姐妹情誼的詩意書寫是作品的一大亮點。雖然張欣筆下的“姐妹情誼”書寫與對抗男權(quán)主流文化帶有鮮明女權(quán)色彩的“姐妹情誼”有所不同，但都是起因于對男性世界的不滿和失望，是女性躲避傷害和療傷的溫馨港灣?！霸诘教幊錆M陷阱、冷漠、唯利是圖的現(xiàn)代都市中，女性是最容易受傷害的群體，撫慰女性心靈傷痛的，是來自同性姐妹間的關愛。……在兩性的情場角逐中，姐妹間的情誼是女性最后的堡壘，是她們溺于愛情苦海時自救的稻草?！雹趶埿赖暮芏嘈≌f對姐妹情誼的書寫充滿詩意，是作者留給受家庭和社會內(nèi)外壓力的女性的一點溫暖和希望，也是作者在作品中流露的最鮮明的女性情懷?！稅矍楸家u》中的茵濃、景華、孟慧，《如戲》里的海之與佳希，《親情六處》里的余維沉和簡俐清，《難以逾越》中的豐媚媚和向曉玲，《愛又如何》中的愛宛和可馨，《永遠徘徊》中的林子和谷憶禪，《首席》中的歐陽飄雪和吳夢煙等，她們雖然有的性格不同，有的處境各異，但卻能夠相互關照和扶持，共同經(jīng)歷風雨，如果其中一個受到外界的傷害，另一個一定會為對方提供療傷的港灣。

《淚珠兒》卻一反很多作品中對姐妹情誼書寫的詩意，剝奪了深陷絕境的女性生命中殘存的綠洲，不僅消解了純潔的愛情，顛覆了母愛的神圣，更將女性之間的友情也涂抹上了灰暗的色彩。嚴沁婷和邵一劍是兩個生活現(xiàn)狀和出身不同，性格反差較大的女性，她們在香港不經(jīng)意間成了朋友，相同的不幸遭遇曾經(jīng)讓她們緊緊相依，惺惺相惜。一方在生活或工作上遭遇不順的時候，一方也會為對方排憂解難，然而邵一劍是一個清醒的虛榮女人，有著被商業(yè)化、世俗化扭曲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她認為幸福的女人要么擁有穩(wěn)固的感情，要么是事業(yè)有成，在缺少一樣時，你必須牢牢抓住另一樣，否則就沒法活好。當邵一劍在感情上遭遇紅燈后，就喪心病狂、不擇手段、千方百計地在事業(yè)上動用心計，玩弄手腕，最后不惜以出賣嚴沁婷的生活隱私來獲得巨大的商業(yè)利益。隨著現(xiàn)代都市欲望的急速膨脹，人被名利異化的風險度越來越大，當今社會，名就意味著利，大名就意味著大利，人們對名利的追求已到了瘋狂的程度，原本可以相濡以沫的一段友情在名利面前不堪一擊。小說極寫嚴沁婷與邵一劍的姐妹情誼在利益面前的崩潰，在商業(yè)化競爭激烈的時代，連女性心目中僅存的情感綠洲也變成了荒漠，我們不禁要問女性：你的將來情何以堪！命何以堪！

{1} 王蒙：《紅罌粟叢書·序》，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2} 李琨：《張欣都市小說的女性情結(jié)》，《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第22頁。

參考文獻：

[1] 李艷霞.都市職業(yè)女性的尷尬與無奈——淺論張欣小說[J].湖南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08（2）.

[2] 欒泰松、呂瑩瑩.情歸何處：愛的消失與絕唱——淺論張欣小說中的女性意識[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07（6）.

作 者：李琨，現(xiàn)當代文學碩士，廣西河池學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從事女性文學和廣西新時期文學研究。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