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

A

老爸今年已經(jīng)步入四十歲的行列，可是他的心態(tài)卻非常年輕，不僅每天傍晚一下班就拉著我陪他打羽毛球，美其名曰“保持體形”，還整天說自己是個“男生”。

我聽了就別扭，時常擠兌他說：“這世界上哪有像你這么老的男生呀？”他聽后，故做痛苦狀，瞪眼對我說：“看著你一天天長大我就難受，你大了，我就老了，真是不公平?！?/p>

“哪有不公平？你不是也年輕過？又不是生來就這么老的?！蔽曳磽羲?。

可能是從小老爸就很寵愛我的緣故吧，在他面前，我總是伶牙俐齒，沒大沒小。有時連老媽也看不過去，說我就知道欺負(fù)老爸，還說我這樣不好，長大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我才不要嫁呢，老爸說過會養(yǎng)我一輩子的?！蔽也恍嫉仨斪怖蠇?，她就看不得老爸對我好，成天慫恿他要對我嚴(yán)加管教，還好老爸立場堅定，沒被老媽策反，要不然我的小日子可就難過了。

記得小時候，老媽看鄰居家的孩子每個周末去學(xué)英語、學(xué)鋼琴、學(xué)奧數(shù)，也要送我去，我哭鬧著不去，那么無聊的事，我沒興趣，我喜歡老爸陪我玩。“別人都在努力，你不學(xué)，以后怎么辦？”老媽一臉杞人憂天的神情?！耙院筮€那么遙遠(yuǎn)，你想得也太多了?！崩习謩裎克??！翱墒乾F(xiàn)在什么都不學(xué)，孩子不就輸在起跑線上了？”老媽不甘心地反駁?！摆A在起跑線上就能贏得未來嗎？”老爸反問一句，堵得老媽啞口無言。好有哲理的話，我對老爸頂禮膜拜。因為他的一番大道理，老媽再沒動過送我去學(xué)習(xí)班的心思了。

老媽那種未雨綢繆的性格能被老爸說服，其實還有后因，老爸后來接著說：“與其花錢讓孩子去受罪，還不如把那些錢用來全家出去旅游，大家一起長長見識。”老媽最愛旅游了，一聽這話，就不再作聲。至于我的未來，對于幾歲大的孩子來說，她也覺得確實太遙遠(yuǎn)了。

老爸用實際行動兌現(xiàn)了承諾，從小到現(xiàn)在，我們?nèi)掖_實去了很多地方，看過山，玩過水，游過湖，踏過浪，祖國各地的壯美河山、人文古跡盡收在我家一本本五彩斑斕的相冊里。老爸說，那是他最大的一筆財富。

閑暇時，老爸總喜歡拉上我，坐在朝南的書房，抹去桌面上的灰塵，搬出他的那些寶貝，指著一張張我年幼時的照片，給我講述那些我記憶中漸漸模糊的事情。

我知道老爸珍愛那些照片的原因，并不僅僅因為那些漸漸褪色的照片記錄著我們?nèi)ミ^的許多地方，還因為它們見證著我們?nèi)业男腋Ｉ詈臀业某砷L經(jīng)歷。

或許老爸還有些自戀他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吧，要不怎么人到中年了，他還總說自己年輕，說自己是個“男生”呢？不過年輕時的老爸確實長得帥，風(fēng)度翩翩，比現(xiàn)在電視上好多花樣美男都長得好看。

我雖然常擠兌老爸，但過后還是會感慨萬端，驚覺歲月流逝的殘酷，那么帥的人，怎么也會有“啤酒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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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在我們家就像一個大家長，整天嘮叨這嘮叨那，好煩人，還好有老爸撐腰，我的日子一直過得逍遙自在。

有時因為我和老爸“團(tuán)結(jié)一致”不聽話，老媽就會氣呼呼地說：“我真是受夠了，這個家一老一小兩個都是沒長大的孩子，煩死人了?！钡腋杏X，她應(yīng)該挺享受這種整天被我們煩的生活。

有一次因為數(shù)學(xué)沒考好，我本來就難過得不想見人，沒想到老媽不僅沒好好安慰我，居然還火上澆油地說我“笨死了”。我一氣之下口不擇言地回應(yīng)她：“我是笨，你那么聰明的人怎么當(dāng)年沒考上大學(xué)？”我聽姥姥說過，老媽當(dāng)年成績很好，沒考上大學(xué)是她最深的傷口。我偏偏往老媽的傷口上撒鹽，后果可想而知。她聽完我的話后，愣了半天默不作聲，隨后淚水滂沱，大有將我淹沒的氣勢。

一見老媽淚流不止，老爸慌了神，他一邊嚴(yán)厲地批評我，一邊安撫老媽，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我才不怕老媽的眼淚攻勢，這是她的慣用招數(shù)，可是老爸居然批評我，我于是忿忿地說：“她傷心，我就不傷心嗎？”“你還有理了？考得不好，還不能讓你媽說兩句？”老爸瞪起眼?！八钦f兩句嗎？她污辱我的人格?！蔽姨鷼饬?，一向總是護(hù)著我的老爸居然臨時倒戈，我難過得抽噎起來?！澳阍趺匆部蘩玻亢昧?，快止住?！崩习旨钡檬肿銦o措?！半y道只有她才有哭的權(quán)利？我就不能哭嗎？”我氣憤地跑回房間，奮力關(guān)上門。

“我管不了，你看你女兒的樣子，快把我當(dāng)仇人了?！崩蠇屵煅实?。“她可是你十月懷胎生的閨女，你不管誰管呀？都是我不好，把女兒慣壞了，下不為例，這次就原諒她吧，你最寬容了，老婆，你的決策一向是最英明神武的。”老爸嘴巴像抹了蜜，又開始討好老媽?！澳阏熳o(hù)著她，父女一條心，我能管得了嗎？”老媽得寸進(jìn)尺?！肮艿昧斯艿昧?，你可是她親媽呀！我以后不袒護(hù)她了，這孩子，是得好好管教一下，太不像話了。”老爸說。

我躲在房間，站在門背后偷聽。隔著一扇門，老爸的話清晰入耳。聽完他的話后，我憤憤不平，決定再也不理老爸了，說什么我是他的貼心小棉襖，是他的掌上明珠，全是騙人的話，不過就是想讓我陪他打羽毛球。他要保持體形，整天拉我一起鍛煉，累得我汗流浹背，現(xiàn)在卻把我拋之腦后，要老媽好好管教我。

老爸還信誓旦旦地替我向老媽保證，說下次一定考好。不就是一次考試考砸了，有必要這么杞人憂天嗎？我很痛恨老媽的這種做法，也反感老爸的行為，他也是家長呀，老媽怎么可以不給他一點(diǎn)面子？于是我打開房門，不悅地說：“又不是多大的事，有什么好保證的，誰都有失誤的時候?！崩习纸o我遞眼色，示意我少說兩句，我卻視而不見，依舊說得理直氣壯?！澳蔷妥尦煽冋f話?！崩蠇屵@時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擲地有聲地吼了一句?！昂?！”我雖有不滿，卻也不敢再爭辯了。

那幾天，我不跟老媽說話，也不再搭理老爸，更沒空陪他打羽毛球了，讓要保持體形的他自己鍛煉去，不要拉上我天天累得半死不活的。我用沉默控訴著自己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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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媽原來就是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彼此不說話，她倒也沒什么反應(yīng)。老爸就不行了，我才幾天不搭理他，他就受不了，幾次主動跟我說話，我卻不接茬，看也不看他一眼，埋頭吃完飯，就徑直回房間寫作業(yè)。

有一天晚上，我在寫作業(yè)時，老爸敲門進(jìn)來。我知道是他，卻故意不開口。

“你就這樣對你老爸呀？大不敬?！彼_門見山，直接批評我，一點(diǎn)鋪墊的語言都沒有。

“我們很熟嗎？是不是需要我早請示、晚請安才行？”我也不客氣地回敬他。

“你這孩子，嘴尖舌利，少說幾句不行呀？”老爸說。

“沒辦法，從小被人慣壞了，改不了。”我不屑地撇嘴。

老爸走過來，摟著我的肩膀，輕聲低語：“真的打算以后不再理睬老爸啦？”

我扭了扭身子，拂去他的手，固執(zhí)地說：“我理不理睬你有那么重要嗎？我算什么呀？不就是你的減肥陪練對象，我現(xiàn)在不干了?！?/p>

“你答應(yīng)過要天天陪我鍛煉的，怎么能說話不算數(shù)呢？”老爸說。

“那是以前，我現(xiàn)在心情不好，改變主意了?！蔽依淠卣f。誰讓他為了討好老媽就出賣我，我心里憋氣。我的成績一向很好，因為我知道，好成績可以讓父母開心，所以從小學(xué)開始，我一直很努力，我要證實老爸的話：輸在起跑線上不一定就輸了未來?？墒莾H僅一次失誤，老媽就罵我“笨死了”，這是我接受不了的。

“你不陪老爸鍛煉，老爸的‘啤酒肚又大了不少?！彼首霰瘋臉幼?。

“找老媽呀，你們兩個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了？”我暗暗挖苦他。

“你就這么狠心對你老爸？再說了，你老媽容易嗎？她天天要上班，還要做很多家務(wù)，很辛苦。你一點(diǎn)都不能體諒她？不就說了你一句，那她疼你的時候，你都忘記了？”見我的榆木腦袋不開竅，老爸有點(diǎn)生氣了。

他很少對我生氣，見他突然提高聲音了，我沒吭聲。

老爸見我不再說話，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然后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媽當(dāng)年懷你的時候多不容易呀，她每天吃什么吐什么，還要挺著個大肚子爬七樓……”

他又提起了陳年舊事，那段我沒有任何記憶的往事，他說過很多次。不知為什么，每次他一說起，我就會非常難受，內(nèi)心里有一種隱隱的歉疚。

我默默地望著窗外暗淡的夜空，思緒游離?；蛟S正像老爸說的，我是被寵壞了，容不得別人批評一句。

老爸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有苦口婆心的教導(dǎo)，也有煽情的往事回憶。

“好啦，我知道了，那么啰唆?！蔽逸p聲應(yīng)一句。

我明白老爸的話，也明白父母都是疼愛我的，雖然他們的方式不一樣，但愛的本質(zhì)沒變。老媽是刀子嘴，豆腐心，爭吵完這些天，她每天都做了很多我愛吃的菜取悅我，我怎么會不明白呢？只是年少輕狂的我礙于一點(diǎn)小面子放不下所謂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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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啦，我們?nèi)ゴ蛞粫河鹈颉！崩习植畔掳?，就把我從房間拉出來，要我陪他下樓去鍛煉身體?？炱谀┛剂耍鳂I(yè)越來越多，我不想動。

“為了你老爸的體形，你辛苦一下吧，乖女兒，快點(diǎn)?！彼f著，把球拍往我手里塞。

“考不到第一，你可得負(fù)責(zé)?！蔽姨岢隽藯l件。

“行，一定負(fù)責(zé)?！彼饝?yīng)得倒也爽快。

夕陽的余暉灑滿小區(qū)的運(yùn)動場，也把老爸的臉渲染成一片紅銅色。他穿著一身白色的運(yùn)動衣，正跳躍起來大力扣殺。我跑向前，輕輕將球挑向他身后的空當(dāng)。老爸也不落后，身手敏捷地把球擋過來。

看著滿頭大汗的老爸，我心里溢滿了濃濃的幸福。我知道，老爸嘴上說是要我陪他鍛煉，事實上，是他陪我鍛煉。自從一次體檢，醫(yī)生說我體質(zhì)弱，需要多運(yùn)動后，老爸就把陪我鍛煉身體當(dāng)作一項每天必須進(jìn)行的活動。

這個整天說自己是個“男生”的老男孩，他懂我，他會陪我看青春電影，唱周杰倫的繞舌歌，尊重我喜歡的偶像明星，和我一起討論什么樣的男孩最可愛。他在那次我和老媽起紛爭后，偷偷和我簽訂了一份協(xié)議書——把分擔(dān)老媽的家務(wù)活也歸屬到我們共同進(jìn)行的活動中來。

我無條件地全部接受，我愿意減輕老媽的負(fù)擔(dān)，更愿意和我的“老男孩”——我最親愛的老爸一起走過我的青春年華。

我想，未來的某一天，當(dāng)我回憶起我的青春歲月時，一定會有非常豐饒的記憶，而那個陪我走過青春的老男孩，他一定是我記憶深處最明晰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