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雅瓊 毛?,?/p>
摘 要:蘇青的作品以民俗描寫見長,本文通過對其代表作《結婚十年》中與日常生活相關的服飾民俗、婚姻民俗、儀禮民俗等的分析鑒賞,論述蘇青作品中的民俗對刻畫女性人物形象、深化作品主題思想的作用。
關鍵詞:民俗 蘇青 《結婚十年》
20世紀40年代,寧波籍女作家蘇青以自傳體小說《結婚十年》在上海灘一舉成名,當時與張愛玲一起被譽為“文壇雙璧”?!督Y婚十年》可以說是反映蘇青心路旅程的一部小說,小說虛虛實實,字里行間融會著作家對自身婚姻的親身感受與體驗,也記錄著江浙一帶特有的地方民俗。
所謂“民俗”,即民間風俗,指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民眾所創(chuàng)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譹?訛 民俗事象紛繁復雜,可分為物質民俗、社會民俗、精神民俗和語言民俗四部分。而蘇青在她的代表作《結婚十年》及許多散文中用大量的筆墨涉及了代表物質民俗的服飾民俗、飲食民俗和代表社會民俗的婚姻民俗、生育民俗、人生儀禮民俗及歲時節(jié)日民俗等,其中的一些民俗蘊含著非常鮮明的“女性”特征,為女性這一群體所獨有,蘇青恰到好處地將此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中,這對豐富作品的內容、迎合讀者的口味、提升作品的賣點無疑有著極大的渲染作用。更為重要的是,蘇青作品中的女性民俗對于塑造女主人公人物形象、表現女主人公生命內核、深化作品主題思想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本文將對《結婚十年》中的服飾民俗、婚姻民俗、儀禮民俗等作重點闡述分析。
一、服飾民俗
《結婚十年》一開頭便向讀者展示了一場“新舊合璧的婚禮”。新娘蘇懷青的裝束十分具有寧波女子的特點,是典型的“新舊合璧”。在五姑母的張羅下,“我”穿的是淡紅綢制的禮服,上面繡著紅花兒,紗罩也是淡紅色的,手捧花和頭上的花環(huán)也是絹制的、粉紅色的,頗有一番西洋的韻味。然而,“我”腳上穿的卻是大紅緞鞋,繡著鴛鴦,可見這場婚禮也有部分保留著傳統(tǒng)的習俗。而據《浙江風俗簡志》記載,寧波傳統(tǒng)的新娘裝束應是“身穿霞帔,頭戴鳳冠,上蓋大紅方巾”?譺?訛。這種截然不同的新娘裝扮是當時寧波盛行“文明結婚”的結果。
19世紀末,隨著中國社會的發(fā)展變化和西方婚儀的東漸,一些先進的中國人開始參酌中西禮法,既吸取西式婚禮的隆重、熱烈、簡便的優(yōu)點,又不完全拋棄中國傳統(tǒng)婚禮的習俗,創(chuàng)造了一套中國式的“文明結婚”儀式。其實,這種“文明結婚”在清末已出現于東南沿海的大都會和商埠中,徐珂編撰的《清稗類鈔》就記載了當時“文明結婚”的情況。寧波地處東南沿海,時時感受著風氣之先,顯然寧波新娘富有洋味的裝束是受到了這種“文明結婚”風氣的影響。然而,“服飾也是各民族在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凝結起來的屬于各民族獨有的心理狀態(tài)的視覺符號”?譻?訛,從這種意義上講,《結婚十年》中新娘蘇懷青對自己裝束的心理感受也隱隱透露出漢族女性對婚姻的體驗與感受。從字里行間我們可以體味到,蘇懷青對富有西洋韻味的禮服是頗為喜歡的,但對結婚頭天穿的“大紅緞鞋”及之后換上的舊式結婚的新娘禮服“大紅繡花衫裙”“頭上戴著珠冠”是頗為不快的。況且按寧波習俗說,“大紅緞鞋”是與公婆有關的,因此不能更動顏色,在公婆百年之后,媳婦要將它拿出來縫上孝布,留出鞋跟頭一闊條紅的,那便是照公婆們上天堂的紅燈。?譼?訛從寧波新娘的服飾民俗上,我們分明能看到封建傳統(tǒng)孝道對漢族女性的規(guī)束?!督Y婚十年》中“我”作為一個有著現代思想的女性自然對這種裝扮產生厭惡之情,然而事實又使“我”無奈,女主人公似是而非、矛盾復雜的婚姻心理由此被建構起來。
二、婚姻民俗
《結婚十年》中“抱上轎”“坐花轎”“鬧房”等習俗尤其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寧波新娘上轎大多流行“抱上轎”的風俗,這種習俗的產生有兩種說法:一是表示新娘舍不得離開娘家,二是新娘若步行上轎,則要帶走娘家土,敗娘家的風水。因而,在寧波,新娘上轎是由新娘的哥哥或弟弟抱上轎的?!白ㄞI”是古時寧波姑娘出嫁時的特權,相傳宋朝康王泥馬渡江以后就逃到寧波,在金兀術的窮追下被一個姑娘搭救,后來成為宋高宗的康王想報恩卻苦于找不到人,于是降旨說凡寧波府姑娘出嫁,均可坐花轎,“坐花轎”的寧波地方婚俗由此而來。蘇青將這兩種地方婚俗巧妙地幻化在字里行間,使讀者在文本的閱讀過程中不知不覺地接受了地方民俗的熏陶。
“鬧房”的風俗始于晉代,世世相承,一般發(fā)生在結婚當天晚上?!稘h書》中記載:“新婚之夕,于窗外竊聽新婦言語及其動止,以為笑樂?!保孔u?訛顯然,“鬧房”這一婚姻民俗的主體也是女性,《結婚十年》中的女主人公就遭遇了這樣被鬧房的尷尬,在眾人的起哄聲中被要求唱歌、跳舞、親嘴。面對這一古老的“鬧房”習俗,原本就對婚姻不樂觀的女主人公不但對此沒有一點興趣,反而產生了厭惡至極的感覺。蘇青始終用她那支充滿民俗魅力的“筆”來巧妙地傳達出女主人公在結婚儀式中的獨特感受:結婚既累人又無奈。這種與眾不同的感受也是蘇青用以刻畫女主人公復雜婚姻心理的獨特視角。
值得注意的是,與情節(jié)水乳交融的婚俗描寫,已成為故事情節(jié)中理所應有而又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它既為女主人公“蘇懷青”倔強自主的個性提供了各種表現的機會,也使故事的敘述、情節(jié)的開展顯得極其自然、真實而不露絲毫斧鑿之跡。張愛玲所贊賞的蘇青“正在那不知不覺中”的技巧,顯然與蘇青本人對民俗生活的吸納有很大的關系。在情節(jié)的發(fā)展過程中,女性與民俗水乳交融,民俗因女性而獲得生機,女性因民俗而更富人性,女性與民俗成為蘇青作品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三、儀禮民俗
在整個婚禮的進行過程中,作為女性的新娘也必須要遵循寧波當地的儀禮民俗?!督Y婚十年》中的“我”就經歷了“行獻茶見面禮”“入廚房”“捧早茶”等一系列繁瑣的儀禮民俗。按照寧波當地的風俗,新娘要向長輩及平輩行獻茶見面禮,先是公婆,再是長輩族人,接著是守寡年長女性,最后是平輩。新娘以果子糖茶向長輩敬茶,長輩置紅包于茶盤作為見面禮,新娘上前接下茶盤。結婚第三天,“我”又被強戴上沉重的珠冠,在眾目睽睽中“入廚房”去了。據說那時只要新娘拿起鍋鏟佯裝攪動幾下,“入廚房”大禮便算完成了。然而,當“我”左手拿起鍋鏟準備攪動時,卻遭到了寡婦瑞仙的嘲諷,“我”在情急之中丟下鍋鏟,狼狽模樣令眾人恥笑。
在準備生育的過程中也有著一系列儀禮民俗。寧波地方特色的“催生”“彌月”“滿月禮”等也在蘇青作品中恰到好處地體現出來。據史料記載,在寧波當地,孕婦臨產之月,娘家會送“催生擔”,有衣、食兩項。衣有嬰孩穿的黃棉襖、黃夾衣、黃單衣、涎兜及包被、尿布等嬰孩用品;食有雞蛋、紅糖、長面、桂圓、核桃、黃魚鲞等。催生衣物用包袱包扎,從窗口丟進床上,以包袱朝向預卜生男或生女,認為包袱朝里朝下為男,朝外朝上為女。?譾?訛《結婚十年》中“我”的母親揀了個大吉大利的日子來催生,叫人抬了兩杠花團錦簇的東西,都是嬰兒用的非常講究的衣物,還有各色食品,作者不厭其煩地一一羅列介紹。彌月時的“滿月禮”也毫不遜色,“我”母親送來的一大堆東西形形色色,小大衣、絨線衫、背心、披肩、鞋襪,應有盡有,共有三百六十件之多。吃的東西有長壽面、面筋、烤麩、桂圓、洋糖等,寓意“長命富貴”。蘇青不愧是一位寧波籍的作家,她對寧波地方的儀禮民俗、生育民俗有著如此詳實的了解,以至于她在作品中能信手拈來,并水到渠成地化俗為文,創(chuàng)造了日常民俗的審美化境界。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蘇青的民俗是其創(chuàng)作的“靈魂”,民俗的底色不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褪變,反而在對作家題材選擇、主旨思想、審美趣味等方面都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盡管蘇青平民化的意識背后有時也糅和著現代的思想,但這“跳動的音符”總是能和諧地融入蘇青民俗的交響樂。最重要的是,蘇青的民俗是緊貼市民的生活體驗,像是從市民心底生長出來似的。正是蘇青內心那種強烈的民俗意識和根深蒂固的民俗情結促使她筆下創(chuàng)作出具有鮮明民俗性格的女性形象,其代表作《結婚十年》就是借助服飾民俗、婚姻民俗、儀禮民俗等的魅力,在描繪女主人公“蘇懷青”個人婚姻命運變化中,生動地刻畫了一位自立、倔強的典型女性的民俗性格。讀者在閱讀蘇青作品時,若能從民俗角度對蘇青的文字進行品鑒,便能深入體會到蘇青進行民俗創(chuàng)作的真正用意,從而更好地體悟其作品的人物形象和內容主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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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譹?訛?譻?訛 鐘敬文:《民俗學概論》,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1頁,第89頁。
?譺?訛?譾?訛 浙江民俗學會編:《浙江風俗簡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54頁,第159頁。
?譼?訛 蘇青:《結婚十年》,見《蘇青文集》(上冊),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年版,第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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