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嚴
小秋入警那一年,已是一歲孩子的媽媽。
她從城里的小學老師成為一名監(jiān)獄女警,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日子如水般流淌,小秋戀愛、結(jié)婚、生子、喪偶。人生中凡是可以經(jīng)歷的,小秋都經(jīng)歷了,對于她來說,這似乎就像一部電影,只不過自己成了主角。
從一個穿布衣長裙、黑發(fā)飄逸的女子到素面朝天,穿著警服行走在天佑曾經(jīng)走過的路上,這樣的生活似乎一晃就過了十年。
然而,不管季節(jié)如何更替,小秋總會想起第一次見到天佑的時候,是在三月。
那個季節(jié),櫻花初放,開得滿山滿樹,白的、粉的,一簇簇、一叢叢地擁擠在樹梢,恣情綻放,素潔而燦爛。
22歲的小秋就在那棵櫻花樹下第一次跟天佑約會。那時的天佑,青春、陽光,充滿了夢想。他穿著橄欖色的警服,熱切的神情和深邃的眼睛讓小秋怦然心動。就在那棵樹下,讓小秋覺得,有了天佑,這一生就再無孤單。
一年后,小秋和天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小秋在縣城的小學,而天佑在距離縣城30公里外的山里。兩人聚少離多,小秋只有在學校放假的日子,才能跋山涉水去天佑所在的監(jiān)獄。只有在山里,天佑才能陪著她在櫻花樹下散步;能在水氣氤氳的湖邊,安靜地傾聽魚兒泛波的聲音;那樣的時候,他們不說一句話,卻能完全懂得彼此……
可是,天佑的工作性質(zhì)注定了他無法給小秋更多花前月下的日子。一個人在城里的小秋,常常孤單地在學校備課,孤單地吃飯,孤單地回到他們簡陋的婚房。更多的時候,她聽到的是天佑歉意的聲音。
漸漸地,小秋對天佑的埋怨多了,上山去看天佑的時候也少了,似乎看天佑哪里都不順眼了。小秋已經(jīng)26歲,他們卻一直沒要孩子。
那年冬天,小秋感冒發(fā)燒,竟然燒成了肺炎。天佑請假下山來的時候,小秋已經(jīng)住進醫(yī)院。那天,是小秋的男同學鵬送她去的醫(yī)院??吹綒獯跤酢⒓鼻汹s來的天佑,小秋卻把臉轉(zhuǎn)向了墻角。
后來的日子,天佑請了五天的假期照顧小秋。那五天里,天佑大半是握著小秋的手在病床前趴著睡的。天佑睡著的時候,小秋愧疚地摸著天佑亂糟糟的頭發(fā)、疲憊的臉、青青的胡子,她感受到了天佑深切的愛。不久后,小秋康復了。
又是三月,乍暖還寒。
那天早晨,天佑要出差?!拔易蛲韷舻轿覀?nèi)タ礄鸦?,就是第一次去的地方。過幾天我休假,咱們?nèi)タ礄鸦ò??!迸R走時,天佑不經(jīng)意地對小秋說了一句話,然后就走了。
其實那天很平常,可是小秋卻再也等不回天佑了。因為一場車禍……
黑白相框里的天佑依然那么年輕,一雙大而深邃的眼睛,堅毅的神情,永遠微笑著。天佑的領(lǐng)導對小秋說,天佑是一名非常優(yōu)秀的監(jiān)獄民警,可惜人生無?!I(lǐng)導問小秋有什么要求。小秋擦干眼淚,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想做一名監(jiān)獄警察。
一年后,小秋生下了一個眼睛漆黑,像極了天佑的男孩。小秋給兒子取名小佑。在那樣的時刻,她從小佑純潔無邪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生命的質(zhì)地。第二年,她把蹣跚學步的小佑交給了母親。
她成為了一名監(jiān)獄女警,就在天佑曾經(jīng)工作過的地方。
在后來的日子里,小秋漸漸地從天佑摸過的值班記錄本里、天佑走過的山路上,理解了曾經(jīng)的天佑,懂得了天佑所給予她的愛。
小佑呀呀學語了,經(jīng)常給小秋打電話。小佑生日,小秋答應(yīng)帶他去游樂場??墒?,因為一項緊急任務(wù),小秋不得不取消了休假,在單位加班。
那天晚上,小佑打來電話。他說,盼了媽媽一整天,都沒見到媽媽的身影。小秋好言安慰兒子,說:“是媽媽不好,媽媽失信了?!彪娫捘嵌?,小佑悶了半晌才說:“媽媽,這是你第九次失信?!?/p>
那一刻,小秋兀白想起了天佑。曾經(jīng),天佑也是因為種種原因?qū)λf過抱歉的話。她也如兒子一樣對天佑不滿過、抱怨過。如今,小秋倏地覺得,那時的她是多么幼稚,從不曾真正去理解過天佑……
在后來的幾年里,無論多忙多累,想起天佑,看到兒子無邪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小秋的眉眼里總會流轉(zhuǎn)一種幸福。小秋安心地把工作干得風生水起,她晉職了。大家都夸她比天佑那時還認真、能干。小秋淡然一笑,她心里覺得自己永遠也比不上天佑。
又是三月,櫻花次第綻放,開得滿山滿樹。小秋帶著十歲的小佑去看櫻花。迷蒙的細雨中,一陣清風吹來,紛紛揚揚的花瓣在他們眼前飛舞,緩緩飄落,鋪成了一地的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