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舉

張老師說：“作文像打家具一樣，也需要材料，材料從哪里來？從生活中來，這就要我們學會觀察生活……”張老師講課如高山上流水，清脆響亮，嘩嘩啦啦流進同學們的心里，開啟著孩子們心智，澆潤出一片片油亮迸脆的樹葉，只有王華聽著張老師的話，就像兩只黑色的蝴蝶撲撲啦啦，將他的腦袋一下子飛大。他坐不住了，心說，觀察，觀察，您能“叉”您就好好“叉”吧，哥們不羅羅您了。想著，冷丁舉手：“報告老師，俺要尿褲子里了！”得到張老師的允許，王華走進廁所，將小身腰兒一擰，翻墻逃出學校，像無韁的馬駒，尥開蹄子，抖撒一路青莽莽的無忌，向山里跑去。一不留神就來到“滴嗒”泉。得，他被“滴嗒”泉的景致吸引住了，汪亮著雙眼認真打量起“滴嗒”泉（在這里王華情不自禁地使用起了靜態(tài)觀察法），這個該死的“滴嗒”泉，哪有滴嗒泉的樣子呀！它不是滴嗒，而是從一條大石縫里，噴珠撒玉，嘩嘩向外流水。那些個流水來不及駐足，就跌下石崖，嚇得失聲變調(diào)地叫喊：“完了，要跌死的！“一場虛驚。它們跌下去，就被萬千的同伴牢牢接住，擁抱著，笑語喧嘩地轉(zhuǎn)幾個悠悠，翻波起浪，順山溝向山外流淌。王華看得心癢難禁，縱身跳進泉崖下的池塘里，呱唧一下和那些白白凈凈柔柔涼涼的浪花水珠擁在一起了。兩下相擁，嘻嘻哈哈，瘋鬧著，洗搓他身上的灰垢和心中被作文困擾的煩惱。

王華洗過澡，爬出池塘，擦干身子，穿上衣服，順著溝沿，隨著叮咚流淌的泉水向前走去，一路走，一路有看不盡看不厭的景致。啊，沂蒙山太美了！那些如水洗過的云，風梳理過的樹林，雨露滋潤的花草，巧奪天工的石頭，把這里那里打扮得五彩繽紛。沂蒙山太好玩了！他的身邊有起起落落的螞蚱蝴蝶相伴，頭上有美麗的云雀盤旋唱歌，腳下有驚起的狡兔蟲蛇。狡兔蟲蛇驚恐地一閃，就消失在草叢樹林里，蝶蜂卻悠然自得地在蔥蘢茂盛的禾苗之上，起舞唱歌。（王華一邊走一邊看，這就是動態(tài)觀察法?？赏跞A沒有意識到。）王華走著看著玩著，不覺來到王興的桃園。哎呀，好大一個桃園，蓊蓊綠綠，占據(jù)半個山坡。桃樹上的桃子大都熟了，有黃的白的青的紫的，品種多多。它們掛滿枝頭，咧嘴笑著，袒露出沉甸甸的肚子，向人炫耀誠實甜美。誠實甜美的桃子，饞得王華口水滂沱。他伸一下脖頸兒，剛將噴薄欲出的口水咽下，不提防新生的口水嘩啦又滿了嘴，一不留神，竟順著嘴角流了出來。就在這時，桃園主人王興舉著一臉豐收的喜悅走來：“大學生沒上學呀？歡迎光臨。”說著，摘一個桃子給王華。王華扭扭捏捏接過那桃看時，只見那桃個大皮青紅尖咧嘴紫瓤，原來它是沂蒙山人最愛吃的“三樣味”。王華急不可待地“吭哧”咬一口。啊！好香好甜，還有一種令人振奮的酸味（先看整個桃園在，又細細觀看一個桃子，這種觀察法就是點面結(jié)合的觀察法。）

桃子解渴又當饑。王華吃了幾個桃子，精神大振，腳下像按上彈簧，身體也如插上翅膀，一口氣爬上摩云崮。摩云崮是沂蒙山最高的山崮。高得往往山腰煙籠霧繞淅淅瀝瀝下雨，崮頂上卻藍天白云陽光燦爛。這天正好山腰沒有云彩，山下的景景物物看得清清楚楚。他俯身向山下望去（從山上往山下看，這是居高觀察法。），只見山下的村莊一簇簇一點點散落在山腳下，房子小得像一個個火柴盒，拖拉機汽車也小得像一只只爬動的小蟲子，人就像螞蟻在蠕動，公路如彎彎曲曲的小蛇，沂河極像一條飄動的綢帶。他們的學校呢？他們的學校根本看不見了，只從蒙眬的煙霧山嵐中，隱約看見學校那面紅旗搖成了一點兒紅。王華在山頂上看一陣兒，就順著一條羊腸小道逍遙自在的向山下走去。（從這里王華又開始了動態(tài)觀察）他走著走著，就驚起一對“唧唧眉”鳥?！斑筮竺肌睕]有遠去，而是焦急地叫喊著在他頭頂盤旋一會兒，落在一棵松樹上，仍焦躁不安地叫個不停。王華一見，就斷定附近一定有一窩小“唧唧眉”，喜出望外，瞪大眼睛，且驚且顫地繞著一棵棵松樹尋起來。隨著搜尋的范圍越來越小，那對“唧唧眉”叫得越來越烈。當他尋到路邊的一棵小松樹時，那對“唧唧眉”憤怒地俯沖下來，就要啄王華。王華看見“唧唧眉”氣急敗壞的樣子，就知“唧唧眉”的窩一定在那棵小松樹了?！斑筮竺肌弊龈C，常常在人們意想不到的地方。果然，就在那棵小松樹上的松枝密集處，藏著一個“唧唧眉”窩。那窩用細細樹根，長長頭發(fā)，柔柔絨毛編織而成，小巧精致。里邊有四只黃嘴角的小“唧唧眉”。它們聽到響聲，以為是媽爸打食來了，一齊伸長脖頸兒，張大嘴巴兒，唧唧叫著爭相要吃。直到王華伸手要捉，它們才意識到危險，抖瑟著爭先恐后地向同伴翅兒下鉆。鉆也是白鉆，因它們翅羽未全，誰也藏不住誰。它們只得驚恐地瞪著圓溜溜的小眼睛，束手就擒。王華只捉了兩只小“唧唧眉”。捉走兩只小“唧唧眉”，也似捉走了鳥爸媽的心肝。它們把青紫的憤怒，唧唧吱吱叫滿山崗，又撒向天空，一嘟嚕一串地掛上樹稍。它們一路追趕一路叫喊，幾乎擦著王華的肩頭，哀求王華放過它們的孩子。王華終于被它們叫得臉上溢滿了紅紅的友善，說：“我保證不傷害它們，只和它們玩一小會兒，就交還給你們的?！庇谑?，王華就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和那兩只小“唧唧眉”玩耍起來。那兩只“唧唧眉”的羽毛未豐，不會飛，只會蹣跚走動。一只走得穩(wěn)健，一只走得歪歪扭扭，常常摔跤。一只嘴角兒淺黃，一只嘴角兒深黃；一只翅上的羽毛放開，兩翅就成了兩把小扇子，一只兩翅的羽毛尖尖，兩翅很像兩把小梳子，它們的叫聲也有別，一只叫聲唧唧，一只叫聲喳喳（王華將兩只小鳥放在一起比較觀察，這種觀察就是對比觀法。）。

王華正忘情地同小鳥玩著說著悄悄話，突覺有一個高大的影子遮住了他。他抬起頭來一看，原來是張老師來了。張老師雖是老師卻不像城里老師那樣細皮嫩肉，弱不禁風。張老師是山里漢子，穿戴樸素，集儒雅與陽剛于一身，一雙劍眉兒陡地一立，兩只飽滿的大眼睛就閃閃發(fā)光。他兩只閃閃發(fā)光的眼睛里，向外潑灑的是睿智熱情和對學生的無限熱愛，還有不斷流淌的幽默風趣。張老師將劍眉兒一展，響亮地笑著：“你跑到這里捉鳥學習起觀察來了，好，有創(chuàng)新意識！只是這鳥太小，它們會想媽媽的，還是還給它們的媽媽吧，我們回教室。”此刻，王華逗弄著小鳥，正逗弄得高興呢，怎么肯交回小鳥。他梗著脖頸兒，眼里閃爍出明亮的不情愿說：“不！”張老師又說：“你看，把小鳥的爸媽都快急死了！”張老師作文教學經(jīng)驗豐富，有許多作文教學論文和經(jīng)驗在全國各地報刊上發(fā)表，在省級乃至全國教研會上介紹，獲獎。張老師不想讓他教的學生有一個落伍。因此，張老師安排好其他學生在教室里作文，就找王華來了?！皝?，我?guī)湍銓⑺鼈兎诺礁C里?！睆埨蠋熣f著，彎腰捉起了那兩只小鳥。王華見張老師奪走了他的至愛，不滿荒草一樣呼啦一下長滿了胸膛，冷丁跳起，一臉的紅豆鼓脹說：“不！”兩下爭奪起來。一個不留神，有一只小鳥從張老師的手中脫出，腦袋呱唧一下撞在大石上。那小鳥吱吱叫著，將腦袋拱進幾片樹葉里，激烈地摔打一陣兒翅膀，嘴角兒擠出幾滴紅艷的血，就伸腿閉眼，不動了。死亡在轉(zhuǎn)瞬之間。王華傻了。張老師一時也不知所措?！霸趺淳褪至四?？錯，錯。”張老師急忙向王華檢討。王華回過神來，才覺心肝肺葉子被人撕去了一塊，心疼得唇齒顫抖得叮當亂響，嘶聲滴血地撲上去：“我的小鳥！”王華不回學校，瘋狂得野馬駒子一樣又刨又咬，掙脫張老師向山林深處跑去。張老師叫不回王華，又牽掛在校的學生，只得暫時回校。王華并沒有遠去。他雙手捧著死去的小鳥，淚珠兒劈啪作響地滾在臉上，目光穿云破霧地落在遠去張老師的背上，一腳碾碎一只螞蚱道：“血債一定要血來還！”于是，王華眼里冒火鼻里竄煙，發(fā)梢上炸著火星，氣呼呼地走回村子。他怒氣沖沖地繞著張老師的干插石頭圍繞成的小小庭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恨不得一把火將張老師的庭院燒掉，方解心頭之恨。突然，院子里傳出小雞叫聲。張老師家養(yǎng)了十個小雞。張老師的愛人下地鋤草，家里只有小雞在院子里吸聞著從墻外樹上散落的清鮮空氣，刨食著地上零星谷米和蠕蠕而動的小蟲子。它們親愛嬉戲打鬧，盡情享受美好的時光。見此，王華心里丁零一響，有了主意。他狡獪地一笑，很快抱來了他家的老貓，一下將它扔進張老師的院子里。

張老師為學校把他家里養(yǎng)的豬賣了鴨賣了，兩只山羊也賣了。張老師家里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就是這十只小雞?？芍形鐝垘熌笍奶锢锘丶乙豢?，發(fā)現(xiàn)少了兩只小雞，心疼地抹一陣兒眼淚，囑咐張老師下午課間回家看看小雞。張老師也很看重那幾只小雞的；所以下午課間真的回家來了。他走近家門口就聽到了小雞的幾聲慘叫，接著就見一只老貓叼著一只血肉模糊的小雞，鬼魅一樣，跳上院墻，閃電般離去。張老師認出那只老貓就是王華家的。也就在這時，張老師發(fā)現(xiàn)王華一雙眼睛在墻外綠樹叢中狡獪地一閃。張老師心中轟隆響，就知是怎么一回事了。王華跑回家，心里卻不安起來，壞醋，讓張老師發(fā)現(xiàn)了，等著張老師來收拾吧！可是王華又想，反正我已給小鳥報仇了，由他來收拾吧，總不能將我扔到鍋里煮著吃掉！想到這，他的脖頸兒挺得就像吸足水脈的小青楊樹，颯颯搖動葉子，英雄氣十足地等待張老師來收拾。果然，晚飯時分，張老師來到王華家里。王華一見，目攜火帶響地盯住張老師，扔掉手中的饅頭，嘩啦一下拉開隨時要和張老師拼命的架勢。張老師見狀，心平氣和笑了，問：“吃飯呀？”王華爸一見張老師來訪，只當王華在學校又作下了，臉上抖著老大的不安，給張老師讓過座，就問：“華子在學校又淘氣了？”媽媽瞳仁里迷蒙著一層慌亂，屏氣斂聲地來聽張老師說什么。一時，屋里的氣氛緊張得繃繃作響，戳一下就要炸。張老師面對緊張的情勢，心平氣和地含笑，很有意味地撫摸了一下王華說：“王華很好啊，學習努力，很有創(chuàng)新意識，是吧，王華?！币庀氩坏降幕卮?，一下將滿懷敵意的王華搞得手足無措。王華懷著一肚子不安和感動，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老師，這……”張老師不等他說下去：“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就是好嗎？”張老師又笑語春風地說，“我是來借您家的膠輪車去推一些土，和泥，把我家墻頭上泥些棘子，省得貓呀狗的老跳進我家去吃小雞?！蓖跞A爸一聽兒子在校表現(xiàn)得好，古銅色的臉欣慰一下跳上眉梢說：“用吧用吧，我?guī)湍闳ネ??！睆埨蠋熣f：“謝謝，你們忙吃飯吧?！睆埨蠋煱獾杰囎幽且豢蹋仡^對王華叮囑道：“明天早一點兒去學校。我和你把花壇的月季花修剪一下，那些月季花的枝子都長瘋了，要扎人?！蓖跞A趕忙跑到張老師面前，漲紅臉：“張老師，我……”他要向張老師檢討他讓貓吃小雞的事兒；可張老師容不得他說下去，就伸出一只手，用力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回去吃飯吧，別忘了明天早去學校?！币磺械囊磺卸荚趶埨蠋熡辛Φ匾话粗辛?。王華覺得張老師那一按是那么意味深長，那么親切。那種親切嘩一下滿了他的全身，鼻子一酸，濕了眼睛，再無心吃飯，回房睡覺去了。媽媽見兒子無精打采的樣子，老大的不放心，走進房間，關(guān)切地問：“病了？”王華撥開媽媽的手說：“別煩我，讓我靜一靜?！比遂o著，心里卻不靜，浪濤拍岸一樣，轟轟嘩嘩的響個不停。他覺得張老師越不讓他提貓吃小雞的事兒，越覺得張老師夠意思，越應該向張老師檢討貓吃小雞的事兒。

第二天，王華來到學校，走進張老師的辦公室，就要檢討他讓老貓吃小雞的事兒；可張老師一見王華，誠懇地說：“昨天我將那只小鳥給摔死了，要知道，一只小鳥一年能吃多少害蟲呀，一個無法彌補錯誤！”張老師不讓王華檢討錯誤，他卻率先檢討起來。這下王華心里生出來一種怎么的震撼呀！王華突覺熱血沸騰，暖意融融。那種濃濃的暖意來自張老師，他真想投進張老師的懷抱親親地喊一聲：“老師?！睆埨蠋煻床烨锖恋难劬?，看出了王華的變化，眼里閃出明亮的欣喜說：“來吧，我們將昨天你拉下的作文《學會觀察》補一下。作文呀，就像打家具一樣，也是需要材料的。材料從哪里來？從我們的生活中來，這就要我們會觀察生活，觀察生活可以提高我們的認識水平，可以積累材料。有了材料，我們就能把文章寫得生動具體。因此，我們應從小學會觀察，掌握觀察方法。觀察有靜態(tài)、動態(tài)、對比、時序、點面結(jié)合等方法。”張老師每講一種觀察法，就引導王華回憶一段他昨天的經(jīng)歷。張老師巧妙地將每一種觀察法和王華的昨天親身經(jīng)歷結(jié)合起來。王華倍感親切和熟悉。王華感到張老師的講課如天道上刮下來的清風，吹進他的心里，驅(qū)散了凝在他心頭的混沌迷霧；感到張老師的講課也如高山上的流水響亮而柔和，嘩嘩啦啦流進他的心里。觀察觀察，學會觀察，觀察我們身邊人的言行和事物，就像昨天。昨天，昨天，昨天他上山的經(jīng)歷，如一幅圖畫嘩一下展現(xiàn)在他的面前，生動又多彩。他突然有了一種要表達的沖動。要表達就趕快作文呀，啊，原來作文就是這么一回事兒！

（責任編輯/李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