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瑋
(導(dǎo)語)在巴黎,你可以隨時生活在21世紀、20世紀和19世紀,穿梭在許多世紀的時光里。
巴黎少高樓。你去盧森堡公園一站,看得見遠處209米高的蒙帕納斯大樓,孤零零佇立著,四野無伴。比之于曼哈頓、東京和上海,巴黎的地勢就像個牛奶碗,低而且凹。
因為摩天大樓是現(xiàn)代文明產(chǎn)物,而巴黎很舊。如今的巴黎,出自奧斯曼男爵之手。1852~1870年,這位先生重新規(guī)劃了巴黎:加寬道路,拆了2萬房屋,新建4萬,重建林蔭大道、下水道系統(tǒng)、橋梁、歌劇院系統(tǒng)。巴黎如今那些新古典式的石頭房屋、雕花陽臺、波紋窗格,八成是他做的。當(dāng)然,如今歷史學(xué)家會分析說,奧斯曼男爵拓寬道路,是怕巴黎人聚眾在街上造壘起義。反正自那以來,巴黎小心翼翼,不做大改動。
巴黎的房屋于是很舊,比如索邦大學(xué)的幾處校舍,木樓梯搖搖欲墜,芭蕾舞教室憔悴破敗,你以為自己身在19世紀背景的電影里。巴黎的地鐵也舊。老的地鐵線,站臺和車廂之間有溝,很寬,一不小心失足,真滑得下一個人去。
但巴黎人不怕舊,甚至還抵制新。比如說,1823年,巴黎始有玻璃和鋼鐵參與建筑中,借此立起了拱廊。但20世紀到來的前夜,民眾還在為世博會館大皇宮、小皇宮的建造議論紛紛,主要是因為這倆宮殿的建造打算以石料為主,鋼鐵玻璃為輔:這就讓巴黎人覺得“過于現(xiàn)代”了。蒙帕納斯大樓是1973年建的,可見早40年前,巴黎人就有本事建200米高的大樓了;但自那以來,巴黎要建個超級高樓實在難上加難,而紐約和上海,一眨眼就是一座高樓平地而起。
所以,如今你去盧浮宮地鐵站,能從地下隧道直接走到盧浮宮地下的蘋果店,買完個iPhone,可以順腳溜達到對面去買馬卡龍?zhí)痫灣浴5赃叺谋R浮宮里,還是一派19世紀建筑樣貌。實際上,盧浮宮地表唯一的現(xiàn)代建筑,是貝聿銘先生設(shè)計的玻璃鋼筋金字塔。巴黎人最初也挑剔過,久了覺得不錯,留著吧。你去拉法耶旁的蘋果專賣店,會看見一片石頭柱廊。你說:蘋果店不是一向很有科技感、未來感、擺起落地玻璃旋轉(zhuǎn)樓梯的么?嗯,在巴黎,你就得把21世紀的科技產(chǎn)物,塞進19世紀的古典老店子里去——當(dāng)然,他們不會讓你的形象跌份就是了。
巴黎人的這種品位,當(dāng)然會有所損害。比如,當(dāng)初埃菲爾鐵塔始建時,小仲馬為首的法國名流一起反對,覺得大傷巴黎形象。真造完了,看看還好,也就過去了。很難想像,就這態(tài)度得錯過多少好東西。里斯本市區(qū)的圣胡斯街,有個1900年動工、1902年完成的圣胡斯塔觀光電梯。這玩意由勞爾·梅斯涅爾·德·彭薩先生設(shè)計——這位先生當(dāng)過埃菲爾的學(xué)生。現(xiàn)在里斯本人拿此物當(dāng)賣點,強調(diào)“坐電梯到屋頂花園飲酒觀景是如何開心”,卻很少告訴你:當(dāng)初這東西造起來時,葡萄牙人如何怨聲載道,覺得是個機械怪物。
但大體來說,全歐洲都有點這勁頭:他們可能錯過時代的鋒芒和奇觀,但他們不介意活在過去,活在比世界頂尖慢一拍的時代里。這當(dāng)然不是說守舊,實際上,1792年以來,巴黎是全世界最潮的地方,建筑樣式、繪畫風(fēng)格、時裝造型、街頭藝術(shù),無數(shù)新規(guī)皆出于此,但他們并不打算拋棄舊的一切。所以,在巴黎坐一程地鐵,從拉德方斯到歌劇院,你會有種瞬間穿越百年、從2013回到1872的感覺,你滿可以建議他們,“干嘛不把一切都建得跟拉德方斯一樣新潮商務(wù)啊”,但巴黎人會把這種邏輯當(dāng)怪物。
實際上,全歐洲大多如此。羅馬為了保護他們的舊建筑,搞得市中心像在拍古裝片;佛羅倫薩相當(dāng)多的酒店連空調(diào)都沒有;瑞士的山居木屋和葡萄牙的海濱小街,都有半個世紀以上的歷史。他們不乏高科技,不排斥無線wifi、平板電腦和智能手機,但他們不太愿意一古腦兒的推進到21世紀。巴黎人很享受他們的20世紀、19世紀甚至18世紀,愿意在各個時代的交相輝映里過過日子——雖然這意味著破舊的老地鐵、搖擺的老樓梯,但也意味著那些百多年的新古典主義雕塑、夏加爾為歌劇院畫的穹頂,以及盧浮宮那日日夜夜向數(shù)百歲數(shù)千歲邁進的畫兒。
伍迪·艾倫的《午夜巴黎》講了一個文藝青年,企圖生活在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的時代。實際上,巴黎就是這樣:只要你愿意,整個城市就是座老舊的博物館。衣香鬢影和浪漫時尚其實都是假的,真相是:在巴黎,或者歐洲,你可以隨時生活在21世紀到19世紀,穿梭在許多世紀的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