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進
【摘要】國際上對于重復追訴一般適用的是一事不再理制度。從我國的立法實踐上看,我國刑事訴訟中并沒有明確確立一事不再理原則,撤回起訴后可再行起訴;無論是有罪判決和無罪判決,即使已經生效,仍可以通過審判監(jiān)督程序重新審判。這是我國目前對重復程度的一個設計。
【關鍵詞】重復起訴 新證據(jù) 新罪名 新事實
域外禁止重復追訴
國外的法律一般都有如下規(guī)定:刑事公訴權的行使要受到一事不再理原則的約束。對同一犯罪事實不得重復追究刑事責任是各國憲法的普遍規(guī)定。一事不再理原則發(fā)軔于古羅馬法中“訴權消耗”的法理和制度。一事不再理原則表現(xiàn)為大陸法系的既判力原則和英美法系的禁止雙重危險原則。該原則現(xiàn)已在很多國家都得到認可,一些國家甚至將其上升到憲法保障的程度。
美國憲法修正案規(guī)定,任何一個犯罪之人不能因為一個罪行而受到兩次威脅到身體或生命的判刑。在1980年伊利諾斯州訴瓦伊塔爾(Illionis v. Vitale)案中,懷特(White)大法官認為第五修正案中的禁止雙重危險原則主要提供了三種保護:已宣告無罪釋放者不因原犯罪事實再受起訴;已定罪者不因同罪再受起訴;一罪不數(shù)罰。禁止雙重危險中,危險的標準適用美國最高法院在Crist v. Bretz案確立的判例:在陪審團審判的案件中,危險始于陪審團挑選完畢并宣誓就職之時;在沒有陪審團的審判中,危險開始于第一位出庭證人宣誓之時。此后,不允許重新起訴。
早在1932年,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在Blockburger v. United States案中就確立了美國同罪界定的“布洛克伯格”規(guī)則,關鍵在于一個罪行是否包含與另一個罪行相同的要素。如果是,那么雙重危險適用;但是如果一項犯罪需要的要素在另一犯罪中不是必須的,那么雙重危險不適用。①判斷是否同罪的標準關鍵在于法律對他們所要求的客觀事實要件是否相同。1980年伊利諾斯洲訴瓦伊塔爾(Illionis v. Vitale)案再次確認了“布洛克伯格”規(guī)則。若二罪名所要求的法定客觀事實要件相同,則他們?yōu)橥?。對二罪名中的任何一罪的判決,即無論是對基本輕罪還是延伸重罪的判決,都將使另一罪名免于起訴、再審。②可見,對于事實和罪名都相同的犯罪是不能再次起訴的。
在英國早期的判例中,禁止雙重危險中的案件,既指前后指控的罪名均系同一罪名的案件,另一種情況還指雖然不是同一罪名,但是在案件的事實或者證據(jù)上是相同的。但在1964年康諾利一案中確立的“康諾利原則”,限制了禁止雙重危險的適用范圍。此外,康諾利案還確立了另一個規(guī)則—“濫用訴訟程序規(guī)則”,可以作為禁止源于相同事實或行為的犯罪以不同罪名再次起訴的依據(jù)。該規(guī)則主要包括以下兩種情況:一是如果后一指控或者審理會使被告在新的訴訟程序中不能得到公正的審判;二是再一次審判本身就不能得到公正的判決。
2003年英國改革了禁止雙重危險原則,放寬了對無罪案件重新起訴的限制。《2003年刑事司法法》規(guī)定對法定嚴重犯罪的無罪判決案件,可以重新起訴。這在一定條件下,對條件有一些放寬,但可以重新起訴的要求也是比較苛刻的,在法律條文中有明確的規(guī)定,就是最高刑罰可能會判處終身監(jiān)禁并且對社會造成嚴重危害的后果。對重新起訴的證據(jù)在很大程度上會否定先前的判決,或者符合公共利益的需求。重新起訴需要獲得總檢察長的同意,并由上訴法官決定。③
大陸法系的一事不再理原則始于法院的裁判已經發(fā)生法律效力,產生既判力。法國對于預審法庭的裁定,如果具有法律上的依據(jù)(如大赦、公訴時效完成)并且已經最終確定時,此種裁定即具有既判力,從而構成阻止新的追訴的絕對障礙。但是,如果裁定以“證據(jù)不足”等事實依據(jù)作出,則在發(fā)現(xiàn)新證據(jù)的情況下,可重新追訴。對于審判法庭裁判決定的即判力,法國適用一事不再理原則要求“標的同一”、“當事人同一”、“違法事實同一”。違法事實是否同一,大陸法系的爭論點在于“同一事實”是指“同一事實上的行為”,還是指“同一法律上的行為”。在多年的爭論之后,法國刑事訴訟法典采取了“同一事實上的行為”的標準。第三百六十八條明文規(guī)定:“任何人經依法宣告無罪,不因相同事實再行受到拘捕或控訴,即使以不同的罪名拘捕或控訴,亦同?!?/p>
可見,一般情況下,對實體問題作出的生效法律裁決,無論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都禁止在完全相同的事實和罪名的基礎上,僅僅因為新的證據(jù)而對被告人重新起訴。此外,一方面,英美法系可能基于同一自然事實和證據(jù),以不同罪名重新起訴。因為盡管事實相同,“客觀事實要件”仍然可能不同,但其受到間接再訴禁止原則的限制。④而大陸法系則不允許。區(qū)別的關鍵原因在于大陸法系國家法官可以變更罪名,比如法國刑事訴訟法三百六十八條規(guī)定,法官必須考慮起訴事實可能判處的任何罪名。從另一個角度而言,無論是否同一罪名,如果發(fā)現(xiàn)了“新事實”則可能重新起訴。
我國重復追訴程序的適用
重復起訴禁止的理論基礎與一事不再理或禁止雙重危險理論基礎相同,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其一、防止出現(xiàn)相互矛盾的判決;其二、防止重復訴訟行為浪費訴訟資源;其三、防止被告人重復面臨起訴帶來的折磨,損害被告人的權利。我國刑事訴訟中并沒有確立一事不再理原則。但是,基于裁決的既判力,也不允許隨意地重新起訴、重新審判。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四條規(guī)定,無論是有罪判決和無罪判決,即使已經生效,只要“有新的證據(jù)證明原判決、裁定認定的事實確有錯誤的”,就可以通過審判監(jiān)督程序重新審判,而不采取重新起訴的方式。可見,在完全相同的事實和罪名的基礎上,不能僅僅因為新的證據(jù)而對被告人重新起訴,但是可以啟動審判監(jiān)督程序對被告人重新審判,甚至可以主張未合理認定證據(jù),而在事實、罪名、證據(jù)未變的情況下“以事實認定有誤”啟動審判監(jiān)督程序,這違反了一事不再理原則。
我國是否依據(jù)“新的罪名”重新起訴呢?基于控審分離原則,我國不允許法院直接改變檢察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但是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六條規(guī)定,我國法院和法國的法院一樣,可以變更罪名。人民法院審理過程中,如果依據(jù)現(xiàn)有證據(jù)足以證明非指控罪名的,法院應當主動變更罪名,這是法院的義務。司法實踐中,存在著大量由法官直接改變檢察機關罪名的現(xiàn)象。因此,與前述法國的邏輯一樣,我國也不允許對有罪判決以不同的罪名重新起訴。但是,與各國不同的是,即使事實和證據(jù)完全相同,也可以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四條以“原判決、裁定適用法律確有錯誤”為由,通過審判監(jiān)督程序重新審判,認定不同罪名。
可見,我國一方面規(guī)定了法官變更罪名權,基于判決的既判力,對于生效判決,如果沒有新的事實或新的證據(jù),也不允許重新起訴、審判。另一方面又允許以罪名認定錯誤為由啟動審判監(jiān)督程序。一事不再理一般禁止對同一事實,以新的罪名、新的證據(jù)重復起訴或審判,我國的做法違反了一事不再理原則的基本原理,應當予以糾正。
在我國,無論是有罪判決還是無罪判決,如果發(fā)現(xiàn)事實認定有錯誤,盡管不允許以不同的事實重復起訴,但是能以審判監(jiān)督程序重新審判。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五條,各級人民法院院長對本院已經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判決和裁定,如果發(fā)現(xiàn)在“認定事實”上確有錯誤,應當以審判監(jiān)督程序重新審判。
結語
我國對于無罪判決,允許在一定條件下重新起訴。最高法司法解釋第一百一十七條第三項規(guī)定:人民法院作出證據(jù)不足、指控的犯罪事實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后,人民檢察院依據(jù)新的事實、證據(jù)材料重新起訴的,人民法院應當受理。其理由在于,我國重新起訴的條件是發(fā)現(xiàn)了新的證據(jù)使原案認定被告人無罪的判決的事實認定有錯,但根據(jù)疑罪從無的無罪判決并沒有錯誤,而不能啟動審判監(jiān)督程序,如果要糾正以前的錯誤判決,就只能重新起訴。
至此,問題的關鍵在于對“新的事實”的認定標準。由于對最高法司法解釋第一百一十七條第三項中“新的事實、證據(jù)材料”的內涵理解產生分歧,造成適用法律的非規(guī)范化。以至,有學者在指出我國濫用公訴權重復起訴現(xiàn)象嚴重的同時,認為無罪判決之后重新起訴的行為本身即是重復起訴,構成公訴權濫用。⑤
【作者為廣西師范大學法學院講師、武漢理工大學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美]羅納爾多·V·戴爾卡門:《美國刑事訴訟—法律與實踐》,武漢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530頁。
②李學軍:《美國刑事訴訟規(guī)則》,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3年,第537~553頁。
③[英]內政部:“英國2003年刑事司法法立法說明”,鄭旭譯、載陳光中主編:《21世紀域外刑事訴訟立法之鳥瞰》,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38頁。Nyssa Taylor, England and Australia Relax the Double Jeopardy Privilege for Those Convicted of Serious Crimes, 19 Temp. Int'l & Comp. L.J. 189, (2005).
④[美]偉恩·R·拉費弗等:《刑事訴訟法》(下),卞建林,沙麗金等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9頁。
⑤陳瑞華:“刑事訴訟中的重復追訴問題”,《政法論壇》(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02年第5期,第115~132頁。
責編/邊文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