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海燕是我的初戀。
我是被空降到廠里做廠長的,上任沒幾天,秘書小吳就一臉無奈的表情跑來,說,廠長,不好了,那個劉金山的老婆又找來了。劉金山?我說,什么個情況?小吳忙給我解釋,說,劉金山是我們廠的一名工人,在他下班的路上出了車禍,一條腿給殘了。按理,那時候在路上出事是不算工傷的。李廠長的時候,就沒批準,到現(xiàn)在差不多有一年了,都鬧好久了……我有些明白了,最近新出了法規(guī),上下班途中出事也算工傷了。小吳問我,廠長,您看要不要見她?她已經(jīng)來過幾回了。我想了想,說,讓她來吧,有些事情總是要解決的。
女人來了。我抬起頭,就愣住了,竟是海燕。歲月似乎對海燕影響不大,還是那么美麗,但又多了幾分憔悴。我的心頭,莫名地又動了一下。海燕看到我,也是吃了一驚,本來進門的時候一直在和小吳說啊說,現(xiàn)在都停住了。小吳似乎也覺察到了一些不正常,奇怪的表情看著我,又看了看海燕。
還是我反應快,我說,你好,你是為劉金山的事兒來的嗎?海燕說,是。我說,那個事兒我了解過了,按當時的規(guī)定,在路上出事是不能算作工傷的。不過,我會把這事拿到中層會議上討論的,爭取給你一個答復,你看行嗎?海燕說,行,行。說著話兒,海燕的眼眶莫名地紅了,又說,廠長,您可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啊,您看,現(xiàn)在我家劉金山殘了,孩子上學也要花錢,就我一個女人,拉扯著這個家,真是太不容易了。邊說,海燕的眼淚就噼里啪啦地下來了。我點點頭,看著海燕,想不到她現(xiàn)在竟然這么困難。然后,海燕就由小吳帶著,走了出去。
海燕是走了,我的心卻是好久沒平靜下來。
算起來,和海燕也有十幾年沒見面了?;貞浿械暮Q?,一直就很不容易。我們談戀愛的時候,她就很困難。大冬天的,她穿的也只能是很薄的衣服,帶到學校吃的飯菜,也都是最簡單的。但海燕的自尊心很強,我拿家里的衣服給她穿,她不穿,拿好吃的東西給她吃,她也不愿吃。我說你都是我女朋友了,怎么就這么見外呢。她卻抬起她高昂的頭,說,反正我就是不要你的東西,我們談朋友就應該平等地談。
再想想,當時我們的分手,也是因為她強烈的自尊心。我考上了大學,她也考上了。她家里窮,沒錢供她。我說,讓我家里供你吧。她說,不。她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在我上大學的第一年,她寄來一封信,內(nèi)容只有幾個字:我們分手吧……也就是這樣,我們分了手。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海燕的這個忙,一定要幫幫她。她真的是太苦了。若是弄成工傷,至少她家里從此每個月都能有一筆穩(wěn)定的補貼,也算減輕一點她的負擔了。
那幾天,我好好研究了一下當時和現(xiàn)在,對于上下班途中出事的工傷法規(guī)。我理了理思路,然后讓秘書小吳召集了廠里的中層,一起開了個會。會開得還是比較成功的,我從法律法規(guī)起步,再談到一切莫過于人情,又聊到了一個女人的不易。大家還算是比較贊同的,最后的舉手表決,這事,就算是定了下來。我讓小吳理好會議紀要,報批上級總公司。
總公司的批復速度比較慢,批復還沒到呢,海燕倒一個人先來了我的辦公室。
見沒外人,海燕沒叫我廠長,直呼我的大名,說,你這個忙一定要幫啊。我說,你放心吧,我會盡力的。海燕說,好。臨走時,海燕又說了句,我不會讓你白幫這個忙的。為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發(fā)呆了好久。
批復遲遲沒下來,周五時,我等不及,親自跑了趟位于省城的總公司。
接下來正好是休息天,上午,老婆剛出了門。門鈴就被摁響了,我以為是老婆忘帶了鑰匙。打開門,來的卻是海燕,打扮得很是漂亮。我有些意外,說,你怎么認得我家?海燕笑得很嫵媚地說,我是看著你老婆出門的,怎么,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我一愣,總覺得今天的海燕,有點怪怪的。
海燕進屋后,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她一定是為了那份批復,我剛想說,批復已經(jīng)拿到了。海燕卻突然靠了上來,我想推開她,她卻把我抱得更緊了。我說,海燕,別這樣。海燕說,我說過,不會讓你白幫這個忙的。我掙扎著,狠勁地把她給推開,但推開后,海燕又靠了上來。
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探出了老婆的一個頭,直愣愣地看著抱在一起的我和海燕。
我真傻眼了,我忽然想到了包里的那份批復。
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安全出了岔
安全喝酒了。
大過年的,安全無端地受了份閑氣。
事情是這樣的,安全他們從城市到鄉(xiāng)下呆4天,在丈人家呆了3天,就回到了自己母親的家里。從丈人家到母親家大概有大半個小時的車程,安全剛在母親那住了一晚,本想著今天好好陪陪母親的。
丈人突然打來電話,說來了個親戚,讓他們趕緊過去。安全的母親已經(jīng)燒好中飯,眼巴巴地看著安全,又看了看安全的老婆。老婆已經(jīng)開始整理東西,安全看到了母親眼中的無辜,還有無奈。母親以前總是說,養(yǎng)兒子好,那是在生安全的那個年代,流行的是重男輕女?,F(xiàn)在說得更多的是,還是養(yǎng)女兒好,女兒貼心。就像安全的老婆,心完全是向著娘家的,更是拽著安全的心也往著娘家那。
安全的心頭突然有了惱怒,憤憤地不想去丈人家。老婆已是整理好東西,上了車。安全想說,我不去。母親是懂安全的,推著安全就上了車,然后說,路上開車小心啊。安全剛啟動車,透過反光鏡,看到了母親有些紅的眼眶,母親是一直隱忍著讓安全小夫妻倆盡量和睦著。父親死得早,安全是母親給拉扯大的。安全狠狠地踩著油門,卻不放下離合器,汽車轟隆轟隆的山一般地響。
安全到了丈人家。丈人家已經(jīng)擺好了一桌子的菜,以為是真來了什么客人。安全一看,也就是老婆的一個遠方表哥,說是親戚,也許在異鄉(xiāng)碰到,就是陌生人的那種。安全要開車,是不能喝酒的。遠方表哥說,喝吧,下午睡一覺,到晚上酒就消了。丈人也說,你和表哥也是難得碰到,喝吧。老婆也坐在桌旁,沒阻止。安全皺了下眉,就喝了一杯紅酒。安全沒什么酒量,本來喝時,就說喝一杯的。誰料,喝完,安全面前的酒杯又被倒?jié)M了。遠方表哥微笑著說,大過年的,多喝點,醉了也沒事。安全心頭忽然有些發(fā)熱,想都沒想,就一口喝完了紅酒。許是心頭帶著氣惱,喝完了三杯,沒人給安全倒酒了。安全就站起來自己倒,倒?jié)M就敬遠方表哥,又敬了丈人,什么都沒說,一口就喝完了。就這么一杯一杯的,連安全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幾杯。
再然后,安全就站起了身,搖搖晃晃地說,我出去方便下啊。安全上完衛(wèi)生間,沒有回房間,徑直就上了車。安全開動了車,腦子里暈暈乎乎的,車子像陣風一樣地飛馳了出去。安全從沒開過這樣的車速,車窗半開著,就聽到耳邊呼嘯而起的風聲,像是略顯窒息的心跳一般。安全看到了遠處的一個人,在馬路旁慢條斯理地走著路,安全踩足了油門,那人一晃之間就被甩在了身后。安全莫名地有了些興奮,安全其實是想笑的,突然摸摸眼前,似乎是濕濕的。淚水很快就模糊了安全的視野,安全用手去擦眼前的淚。擦完淚,安全才發(fā)現(xiàn)反方向急馳而來的一輛車,安全是想剎車,想打方向盤轉(zhuǎn)移方向的,但是來不及了。安全就聽見一陣巨大的撞擊聲,安全整個人就像是凌空飛了起來。
安全就醒了。醒來后,安全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車子的方向盤上,好像是睡著了。原來是一場夢啊。安全還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開了一小段的車,因為車子開到了離丈人家有七八百米的一個位置。手機響了起來,安全一看,是老婆打來的。響了好久,安全沒接。聲音停了后,安全摁開手機,就看到了七八個未接電話,都是老婆打的。安全透過車前窗玻璃仰望前方,前面,有一個女人,正幫一個小男孩擦拭著鼻涕。這讓安全又一次想起了母親,小的時候,母親也是這么幫他擦拭鼻涕的。
電話再次不依不饒地響起,安全接了電話,是老婆怒氣沖沖的聲音,你是怎么搞的,人上哪里去了!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安全原本躁動的心,一下變得平靜了許多。安全任老婆劈頭蓋臉地把話說完,然后,安全輕輕說了句,你說你爸媽是爸媽,我媽難道就不是媽嗎!沒等老婆再說什么,安全就掛上了手機,并且關了機。
望著不遠處,剛才女人小男孩呆過的地方,安全的臉上淌滿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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