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梓
7月23日,西南某市十字路口,機動車左轉綠燈亮起后,兩個中年市民先后走到人行橫道中間,瞄準左轉車輛空隙,快速闖了過去。在他們的帶動下,另外五六個人也見縫插針跑了過去,盡管此時人行道還是紅燈。
這一天剛好距該市集中整治“中國式過馬路”100天,全國整治高峰3個多月。
三個月前,“中國式過馬路”在全國范圍內遭遇史上最嚴的整治行動——北京、南京、上海、杭州等多個城市相繼出臺政策,或處罰、或通報“中國式過馬路”行為。
三個月后,這些集中行動基本都已結束,只有二三線城市偶爾還在復制,但熱度已退。喧囂過后,“中國式治理”顯然沒有改變“中國式過馬路”。
現(xiàn)在還罰不?
不用等3個月,就能看出這輪集中整治的效果并不理想。
四川成都4月15日開始集中整治,時間為一個月。5月3日,整治剛過一半,“中國式過馬路”現(xiàn)象就在多個重要交通路口回潮,有媒體統(tǒng)計稱其中一個路口闖紅燈率高達75%。
這在其他城市同樣如此。
本輪集中整治中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城市,北京,進行不到10天,就有媒體觀察到很難說效果有多大。在北京市西城區(qū)牛街路口,盡管十字路口的四角都有交通協(xié)管員“把守”,但闖紅燈的行人仍不在少數(shù)。
一次,由于由南向西的左轉綠燈只有十幾秒鐘,一撥闖紅燈的行人恰恰擋住了左轉道,性急的司機開始狂按喇叭,但并不奏效,最終只有三輛車“突破重圍”順利過燈。
這類專項整治行動在各類街頭執(zhí)法中,如整治吸煙問題、衛(wèi)生問題,曾多次運用,效果各異。至于此次短期內專項整治的效果,交警們坦言,“變化不大”。
與以往相比,這輪集中整治最大的區(qū)別在于罰款。
去年底,河北石家莊市決定開始對前三名帶頭闖紅燈者開罰時,輿論還多有質疑之聲。今年,各地都在實施后,贊同的聲音逐漸占了上風。當“闖紅燈”被提煉成“中國式過馬路”這一直刺國民素質的詞語后,眾人似乎均認同這樣的說法——既然沒有良策,莫不如讓下下策堅持下去。
3個月來,各地罰了多少人?
江蘇南京罰款額度不高,20元,整治第一天,處罰了81人,一周內罰了1176人,其中有不少人被通報單位。浙江杭州罰款從5元至50元,第一天查處960起,一個月內僅老城區(qū)就查處7241起。北京行人罰10元,非機動車罰20元,僅4月一個月就處罰了兩萬多起。
雖然罰款額度均不高,但大面積、集中的處罰,還是會帶來一定的震懾效果。
3個月后,罰款措施隨著集中整治的逐漸退潮而慢慢隱去,陷入“一陣風后便作罷”的境地。一名協(xié)管員稱:“行人不聽勸告闖紅燈,機動車和行人小剮小蹭的事故如同家常便飯。勸了也沒用,我們沒權罰,讓交警罰?他們也不能整天全干這活兒??!”
每次“一陣風后”,都會讓下一次的治理更加艱難,阻力更大。
這一陣風有多貴?
從一開始,各地在治理“中國式過馬路”都是冠以“集中整治”四字,時間最短的可能是南京,只要求整治7天;長的就要求用一年時間來治理。
這些整治有多貴?
湖北武漢從6月20日起,開展“文明過馬路”行動,提出用一年時間治理“中國式過馬路”,清理交通出行環(huán)境。武漢市交管局新聞發(fā)言人陳驥坦言,整治行人、非機動車交通違法行為,交管部門花費了很大的人力物力成本。
陳驥介紹,按照規(guī)定,武漢的立交橋和隧道是禁止行人和非機動車通行的,但有的市民為了圖方便,不顧危險開著電動車或直接在橋隧穿行,極易發(fā)生道路交通事故。為此,今年,武漢交管部門在市內的橋隧入口設立了30個交通守控崗,由交警或協(xié)警負責管理,這需要一筆投入。
另外武漢成百上千的路口,行人、非機動車亂穿較為普遍,如果光靠3000名交警進行管理,顯然不夠。像中山大道利濟路路口,四個方向均有人車混行現(xiàn)象,而只靠一名交警管理,顯然會顧此失彼。因此,近年來,武漢還招聘了3000名交通協(xié)管員,協(xié)助交警進行路面交通秩序管理。
現(xiàn)在,武漢每個大的路口均設置行人、非機動車管理崗亭,由交警帶領1-2名協(xié)警進行管理。每名交通協(xié)管員的年工資以3萬元計算,每年武漢用于交通管理方面的人員投入就達9000萬元,這還不包括路面交通設施的投入。
陳驥感嘆:“如果市民文明意識提高,這些錢本來可以節(jié)省下來,或是用到更需要的地方?!?/p>
廣西南寧從5月開始集中整治“中國式過馬路”,花費同樣不小。
南寧本地媒體算了一筆賬:以南寧市民族大道七岔路口為例,交警部門在該路口安置了近30名協(xié)警。而一名協(xié)警的月薪約為2000元,一年即為2.4萬元。這樣算來,僅管理好民族大道七岔路口及朝陽路一帶,在一年時間里,就要花費72萬元。推而廣之其他路口,疊加的花費數(shù)字將更令人吃驚。
中國式治理,何去何從?
集中整治是一種中國式治理,對此方式感觸更深的還是身處其中的交警。
“對行人的違法行為沒有約束機制,處罰難度大、執(zhí)法成本高?!倍嗟亟痪瘜Ω巍爸袊竭^馬路”喊難。江西南昌交警鐘鳳陽說,有些人對處罰不支持,不配合,讓交警十分為難。
交通運輸部管理干部學院教授張柱庭也注意到了這種現(xiàn)象,稱真要罰一個違法行人或非機動車,得磨半小時嘴皮子,有人“沒帶錢”,有人“好面子,就不交”,有人“干脆把車扔給交警,走了”。如果長期大力度推行,警力負擔將會很大。
毋庸置疑,要鏟除“中國式過馬路”這樣的“城市牛皮癬”,寄希望于一場運動式的治理是不現(xiàn)實的。
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習慣性思維的驅動下,更多的人并不像南京鼓樓區(qū)那個橫穿馬路的大媽那樣坦率、純真,他們深諳“運動式”的規(guī)律,早已摸透了“運動式”的套路,因而上演了一出又一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躲貓貓”游戲。
總是說“中國式過馬路”反映了什么素質不高、道德感不強云云,而動輒依賴罰款的方式,反映了政府管理水平不夠高。只要道路情況改善了,管理到位規(guī)范了,才能根治“中國式過馬路”。
“紐約很多馬路只有兩三條車道,行人幾秒鐘就可以通過。與之相比,中國城市路網(wǎng)沒有滿足路網(wǎng)匹配的要求。正常情況下,支路和次干路在路網(wǎng)中占主要比重,但是很多城市更注重主干路建設,支路和次干路密度達不到要求,導致行人和非機動車都被匯集到主干路上,這才是‘中國式過馬路的深層原因?!鄙虾:J麓髮W教授錢紅波稱。
根治“中國式過馬路”,不僅需要完善交通標志設施、優(yōu)化信號燈設置,增設隔離護欄,還須從城市建設規(guī)劃高度,考慮便民需求,通過綜合治理,解決好路權沖突。
7月9日開始,東莞開展整治“中國式過馬路”行為,“將視整治效果,看是否開罰”。這不會是最后的“中國式治理”。
3個月后,罰款這一下下之策,隨著集中整治的逐漸退潮而慢慢隱去,陷入“一陣風后便作罷”的尷尬境地。而每次“一陣風后”,都會讓下一次的治理更加艱難,阻力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