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酒始終扮演著特殊的角色。對于文人雅士而言,酒是他們得以詩千篇的催化劑;對于市井小民來說,酒是他們脫去日常生活束縛的門徑。在中華五千年的文明歷史中,酒始終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對于高居廟堂的達官顯宦而言,酒可以讓他們脫去平日的偽裝,成為與市井小民一般無二的俗人;對于蕓蕓眾生而言,酒可以讓他們達到飄飄乎羽化而登仙的境界。當中國人逐漸領略了酒的魅力之后,便也催生出世事變遷中的百味人生。當讀者已然熟悉了傳統(tǒng)文學中對酒的描述之后,現(xiàn)代文學的作家們也不曾忘記利用“酒”作為自己作品的重要催化劑。王夢陽新近發(fā)表的短篇小說《酒友》就是一部從中國人獨有的文化視野出發(fā),向讀者講述發(fā)生在這個國家很多地方、很多普通人身上的真實故事。
一、“酒友”與現(xiàn)代文學的底層敘事
中國是一個酒的國度,中國文學正是在酒的催化下逐漸發(fā)展起來的。當王夢陽的小說《酒友》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之際,他們二人時常在“小四川”品嘗的“大高粱”無疑勾起了無數(shù)讀者心中對中國文學的酒文化傳統(tǒng)的追憶。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酒在為中國文人提供“斗酒詩千篇”的靈感時,也給予了“新豐美酒斗十千”的豪氣。
從中我們不難看出,所謂“酒友”,是指由酒作為媒介形成的人際關系,其交往由于少了凡塵俗世的功利顯得極為難得。至于“酒友”的構成則沒有任何限制,或是達官顯宦,或是三五好友,或是塵世相遇,或是因緣際會。中醫(yī)認為酒是大辛大熱之品,因此推杯換盞之際往往會使人呈現(xiàn)面紅耳赤的外貌,更為重要的還在于酒具有讓飲用它的人進入到超然狀態(tài)的效果。在小說《酒友》中,作家就為讀者描繪了一幅現(xiàn)代人的生活場景。老趙和老錢混跡仕途多年卻沒有謀得一官半職,多年的磨礪使得二人銳氣盡失,成為時常出現(xiàn)在“小四川”的“酒友”。當他們二人在酒精的催化之下談論生活中的諸多痛苦、工作上的各種不如意、未來的種種不可預測時,讀者逐漸產(chǎn)生了感同身受的情感碰撞。正是由于這樣的描述,使得小說《酒友》呈現(xiàn)了直面人生、直面民生疾苦的底層敘事色彩。
“所謂‘底層敘事,主要是指一種關注社會底層民眾生活及其疾苦的創(chuàng)作意識,以及由此體現(xiàn)的敘事狀況,涉及到題材、主題和價值評判等具體問題。從新世紀小說‘底層敘事的題材來看,關注底層民眾尤其是弱勢群體的生存景觀及其命運是主要寫作內(nèi)容。”[1]
對于小說《酒友》中的兩個主人公老趙和老錢而言,多年的人生蹉跎使得他們成為官場的弱勢群體,如風雨中的枯草敗絮一般任人擺布。于是,他們仿佛是被拋棄、被遺棄的對象,成為官場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的“小人物”。不同于將民工階層作為觀照對象的底層敘事文學,小說《酒友》所描述的對象是現(xiàn)代官場,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一部現(xiàn)代版的“官場現(xiàn)形記”。
毫無疑問,官場文化始終是文學關注的焦點之一。與同一題材作品不同的是,《酒友》沒有去刻意描述官場的種種腐敗現(xiàn)象、諸般爾虞我詐,而是將發(fā)生在老趙、老錢二人身上的風云變幻視為展現(xiàn)底層敘事的媒介。在小說的開始和結束部分,二人都是在“小四川”中痛飲“大高粱”。所不同的是,開始時二人皆為官場的小人物,無人關注,只得到酒中去尋找心靈的慰藉;結束時則是二人在經(jīng)歷了一番任何時代的官場都會上演的爾虞我詐、明爭暗斗之后,歸于平靜后的人生狀態(tài)。當作者以詩意的口吻敘述這一切時,反而展現(xiàn)了作者本人的主體意識?!暗讓游膶W不僅有力地改變著政治意識形態(tài)對現(xiàn)實結構的重新配置,而且也在不經(jīng)意間悄悄地扭轉著當代中國文學的基本走向。既注重了底層者個體相當不堪和不得圓滿的一面,也關注了底層者個體內(nèi)心世界油然而有的安詳、寧靜、愛意和善良等核心生命體驗以及美好的理想信仰?!?sup>[2]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酒是與詩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文人雅士們在酒精的催化下到達了藝術的世界中,被壓抑、被束縛的心獲得了解放。于是,他們開始了追逐人生、追逐理想的種種夢幻之旅。但現(xiàn)代社會的人一方面沒有了傳統(tǒng)文學的澆灌,只剩下欲望的軀殼在現(xiàn)實世界中默默行走;另一方面,欲望在現(xiàn)代文明的掩蓋下徹底操控了他們的行動準則和人生選擇。因此,詩意的生存方式徹底被蕩滌了,他們只有到酒中才能短暫地尋找到精神的釋放。
二、“酒友”的百味人生
對于掙扎在欲望世界的蕓蕓眾生而言,他們的人生是乏味的,因為沒有了精神的填充;對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而言,作家們也同樣感受到了這一點。進入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社會,消費文化成為主宰人們一切行動的唯一審判者。很多人在欲望的鴻溝中艱難地前行著,試圖保留心靈世界獨立的自我顯得愈發(fā)困難。當現(xiàn)實社會中的人們試圖運用儀式般的手段去尋找心靈世界的解放時,他們找尋到了酒。這是一種極為簡單的物質存在,在以極為低廉的價格獲得了對酒的掌控之后,生活在痛苦生活中的人們開始品味出只有自己可以理解的百味人生。古人云:“花間一壺酒,獨酌無親友。”或許正是有感于獨酌的痛楚,人們才需要尋找?guī)孜徽嬲摹熬朴选绷囊晕拷遄约汗陋毜男撵`世界,也可以在酒的催化中感受嬉笑怒罵的快感。
醉酒后,老趙出過洋相,跑到路邊一棵碗口粗的小樹下撒尿,事畢,卻怎么也脫不了身。原來,老趙系腰帶時,把腰與小樹系在了一起。老趙一邊用手推著樹,一邊還跟樹客氣:“我沒醉!我沒醉!別拉著我……”老錢也出過洋相。有一年夏天,老錢喝高了,脫光衣服,睡倒在街旁的綠化帶里,說什么也不起來了,說是到家了。老趙無奈,只好把他老婆叫了來。老錢見到自己的老婆,感到很面熟,卻想不起來是誰,一個勁兒傻笑。老趙管老錢老婆叫嫂子,老錢聽見了,也跟著“嫂子、嫂子”亂叫,還一個勁兒說:“好吃不過餃子,最親不過嫂子……”
正如小說《酒友》中描述老趙與老錢尚未成為領導時常常在小飯店中對酌。此時的二人褪去了平日的偽裝,將心中對工作、對領導、對社會的種種不如意呈現(xiàn)出來,呈現(xiàn)出人性中至情至性的寶貴特質。所以很多人往往會將“酒友”視為人生難得的知己。但這種“酒友”往往是短暫的,他們因現(xiàn)實的痛苦走到了一起,希冀借助于酒釋放壓力。但當他們在現(xiàn)實世界中追求的某種物質存在獲得滿足之后,酒就不能成為他們互相聯(lián)系的手段了。
對于一篇小說而言,作者絕非僅僅是講述故事而已?!靶≌f是要表達某種意義的,而這種意義,不是某一個人也不是某幾個人的意義,而是能夠引起共鳴的意義。”[3]于是,讀者看到了小說《酒友》中的老趙、老錢二人先后登上仕途之后,二人就再也沒有能夠在“小四川”對飲“大高粱”了。富有喜劇性的一幕在小說的結尾上演,曾經(jīng)隸屬于老趙和老錢二人的小吳成為副局長。新的上下級關系形成之后,老趙和老錢都對“這娘們兒”有了“滿肚子氣”。此時作者安排了一段極有意味的對話:“老趙:‘下了班,去喝兩杯!老錢:‘好,就去喝兩杯!”老趙和老錢的生活狀態(tài)又恢復到了小說開始的狀態(tài),他們二人依舊是酒友。
三、現(xiàn)實人生的頓悟
很多讀者在閱讀完一部文學作品之后往往會產(chǎn)生兩種想法:或者是在作品中尋找作者人生經(jīng)歷的蛛絲馬跡,或者是尋覓現(xiàn)實生活的痕跡。上述兩種理解文學作品的模式歸根結底都是作者試圖在作品中找尋到現(xiàn)實人生的某種理解,現(xiàn)實生活并非是以本真狀態(tài)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往往是被遮蔽、被掩蓋的。當讀者在閱讀文學作品中洞悉到某種與自我的精神體驗相契合的存在時,他們就獲得了對于現(xiàn)實人生的頓悟。
正是由于作者將視角定位在了社會中特殊層面的弱勢群體身上,通過趙、錢二人的仕途變換,展現(xiàn)了特殊人群中的“酒友”關系,這就使得這篇小說成為現(xiàn)代文學底層敘事的某種突破。作者沒有將進城務工人員、下崗工人作為自己的描寫對象,而是將掙扎在官場底層的小人物作為了自己的描述中心。全新的審美角度帶給人們特殊的情感判斷,在紛繁復雜的現(xiàn)代社會中,不僅依靠出賣體力換取報酬的農(nóng)民工是弱勢群體,即便是高居相關機構的工作人員也會因為沒有關系成為弱勢群體。小說《酒友》就是一部以人們?nèi)粘I钪辛曇詾槌5摹熬朴选睘榍腥朦c,試圖通過講述日常生活中極為普通、極為常見事件進而闡述某種深刻人生哲理的作品。對于小說中最為重要的人物老趙、老錢而言,他們的生活雖然沒有進城務工人員那般辛苦,卻也可以用“不如意”來定義。對于他們而言,人生依舊是苦難的。作者的情感定位基于他對于中國社會現(xiàn)狀的準確把握以及中國社會文化體系數(shù)千年幾乎一成不變的組織架構。
“毫無疑問,‘底層敘事對現(xiàn)實社會特別是當下生活的干預是其最有價值的部分,但同時這也造成了一種困境,那就是由于與生活貼合得過于緊密,從而缺乏必要的審美距離,使作品呈現(xiàn)出的生活是原生態(tài)、展覽式、沒有經(jīng)過藝術處理的‘生存現(xiàn)場。”[4]小說《酒友》作者的較為高明之處就在于沒有完全按照“底層敘事”的模式去呈現(xiàn)官場文化,而是將小說的主人公老趙、老錢單純從弱勢群體的角度加以定位,從而將神秘、不為外人所知的官場生態(tài)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在小說的結尾,當老趙和老錢面對小吳的斥責時,他們二人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一番拼搏、一番爭斗都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存在。于是,他們又回到了那個曾經(jīng)的“小四川”飯店中,繼續(xù)屬于他們的“酒友”人生,生活在此時回到了原點,老趙和老錢終于對現(xiàn)實人生有了真正的頓悟。
[參考文獻]
[1] 李運摶.文學與民生疾苦——新世紀小說“底層敘事”的社會意義[J].批評視界,2007(04).
[2] 牛學智.乏力的溫情敘事——對底層文學及相關作家問題的幾點思考[J].當代文壇,2008(03).
[3] 何灝.超越底層敘事方式下的草根生活[J].時代文學,2011(08).
[4] 趙學勇,梁波.新世紀:“底層敘事”的流變與省思[J].學術月刊,2011(10).
[作者簡介]
李瑛(1981— ),女,陜西寶雞人,西安建筑科技大學文學院助教,碩士,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