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薩克雷憑借自己天才的創(chuàng)作力成就了自己在19世紀英國文壇的歷史性地位，在他的小說、散文等作品中，一大批性格鮮明、指向性明確的人物形象被塑造出來。這些作品不僅是英國文學的寶貴財富，也為世界文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在他的作品中融入了大量的兩希文化元素，使得整部小說的敘事線索更為清晰，小說主題也更趨明朗。在威廉·薩克雷的成名作《名利場》中，他就將古希臘神話中的潘多拉形象進行了審美再創(chuàng)造，以置換變形的方式使其成為小說重要的審美元素。

一、神話原型批評的歷史生成

文學作品中不僅蘊涵著作者本人寄予的豐富情感，也滲透了人類社會歷史發(fā)展的精神成果。正是基于這一前提，在20世紀的文學研究活動中，部分學者開始嘗試將“原型”概念引入文學批評，從而造就了神話原型批評理論。這一學說通過探討人類精神本體與文藝活動之間的聯(lián)系，以世界各國文學史中帶有本質性、規(guī)律性的問題為研究對象，力求揭示出文藝作品的精神本源。

神話原型批評理論的發(fā)展過程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早期以弗雷澤為代表的人類學研究，其標志性著作是《金枝》。“《金枝》一書旨在寫成一部人類學著作，但它對文學批評所產(chǎn)生的影響超過了作者聲稱的自己的目的，而且事實上，它也可能是一部文學批評的著作?！?sup>[1]

以弗雷澤為代表的人類學派通過大量的原始材料認識到：在原始先民的思維觀念中始終存在一種觀點，他們認為孕育人類的自然界與人類之間存在某種特殊的聯(lián)系。這是一種人類可以感知自然、自然也可以影響人類的互滲關系，人類通過巫術、祭祀活動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溝通。根據(jù)這一理論，研究者發(fā)現(xiàn)在西方的文學作品中普遍存在著“死亡與復活”的原型。所謂“死亡與復活”的原型主要出現(xiàn)在神話作品中，這是由于在神話誕生的歷史階段，人類的思維尚處于蒙昧狀態(tài)，保留了較多的原始思維痕跡。

進入到20世紀，原型批評理論有了新的發(fā)展。榮格從精神分析理論出發(fā)，明確提出了“集體無意識”的概念。“集體無意識是精神的一部分，它與個人無意識截然不同，因為它存在不像后者那樣可以歸結為個人的經(jīng)驗，因此不能為個人所獲得。構成個人無意識的主要是一些曾經(jīng)被意識到，但由于遺忘或壓抑而從意識中消失了的內(nèi)容；集體無意識的內(nèi)容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在意識之中，因此也就從未為個人所獲得，它們的存在完全得自于遺傳。個人無意識主要是由各種情結構成，集體無意識的內(nèi)容則主要是‘原型?！?sup>[2]榮格的學說指出人類意識中存在從原始社會承襲而來，逐漸積累在所有人心中的集體無意識。當這一理論投射到對于人類早期思維的研究時，研究者意識到在世界各國的神話中存在共同的“母題”。

將前人的神話批評理論進行系統(tǒng)整理并直接運用到針對早期神話以及以神話為素材和靈感來源的后代文學作品的研究中來，應當歸功于加拿大學者弗萊。他明確指出所謂“原型”就是在世界各國、歷代的文學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經(jīng)典形象”。由此可見，所謂“原型”可以被視為文學作品中重要的審美元素之一，他可以是一個人物形象、一個審美意象，甚至可以是某種從眾多作品中被抽象出來思維模式。這就使得原型超越了單純的神話研究范疇，構建起過去與現(xiàn)在甚至未來的緊密聯(lián)系。

二、《名利場》中的潘多拉意象

兩希文明的成功孕育了西方文學，從古希臘神話和《圣經(jīng)》中汲取營養(yǎng)成為后世作家重要的靈感來源?！跋ＥD神話在過去兩千多年里深刻影響著各類文學和藝術，眾多詩人和作家承襲了廣為人知的神話故事，把它們付諸文字，并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和拓展了神話故事?！?sup>[3]正是基于這一前提，當研究者從原型批評理論的角度審視威廉·薩克雷的作品《名利場》時，會發(fā)現(xiàn)作者所塑造的女主人公利蓓加正是以古希臘神話中著名女性人物潘多拉多為原型塑造的。

從利蓓加離開女校伊始，她就開始了實現(xiàn)自己愿望的漫長旅程。對于此時的女主人公而言，她的心中最重要的念頭就是進入英國的上流社會，改變自己的人生命運。于是利蓓加抱定要嫁給喬瑟夫的念頭之后，在她的身上逐漸閃現(xiàn)出心計與計謀的痕跡。一方面，利蓓加貧賤的出身不能為她提供豐厚的嫁妝，父母的過早離世更使得她較于同齡人更為早熟，這成為促使利蓓加做出上述決定的外在因素；另一方面，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懷有深深的自卑情結，這使得他對于所有地位比自己高、財富比自己多的人表現(xiàn)出了不情愿的謙卑。對于這樣一位頗有心計的女性，薩克雷自然沒有為她安排一段簡易的婚姻。當利蓓加的努力遭遇阻礙之后，她終于和羅登上校秘密結婚了。很明顯利蓓加并不滿足自己的這段婚姻，于是她又引誘了好友愛米利亞的丈夫。在她和勛爵的奸情被丈夫揭發(fā)之后，倫敦已經(jīng)沒有利蓓加的容身之所。

作者對于利蓓加的箱子的第二次描述是她做家庭教師時。隨著箱子的到來，利蓓加也將厄運和邪惡帶入了畢脫爵士的莊園。在這里，她試圖用自己的容貌找尋到已經(jīng)失去的一切。在作者的筆下，無論是利蓓加的談笑風生，還是阿諛奉承，都成為她借以謀得成功的墊腳石。她的這一次努力沒有能夠取得成功，反而導致自己的丈夫失去了繼承權。但在夫妻二人的婚姻生活中，利蓓加所展現(xiàn)的八面玲瓏為她與上流社會的男人之間搭建起打情罵俏的橋梁，在一次次穿梭于“名利場”的舞會、晚宴中，她幾乎成為所有男人追逐的對象。

通過上文的分析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在威廉·薩克雷的筆下，小說《名利場》的女主人公利蓓加帶著明確的目的——進入上流社會——來到一個又一個貴族家庭和莊園中。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她用盡了一切手段，將災難、仇恨、傷害、嫉妒帶到了原本幸?？鞓返娜松磉?，讓他們經(jīng)歷了人生的痛苦。這一點與希臘神話中宙斯創(chuàng)造的潘多拉形象極為相近，都是一個美女帶著明確的目的，將隨身攜帶的箱子送到了原本幸福、和諧的人類世界中。在神話故事中，人類由于好奇打開了潘多拉的箱子，將各種罪惡釋放到了人間；在小說中，上流社會的男人們出于對利蓓加美麗外貌的追逐，奉獻了自己的仕途、家庭、愛情、幸福。

在穿越了千年的兩個故事中，讀者都看到了神奇女性的身影。薩克雷是將人類社會中沉淀了千年的情感激活了，將潘多拉的箱子作為審美意象移植到了19世紀的英國上流社會。在這里，利蓓加隨身攜帶的箱子成為小說中展現(xiàn)審美價值訴求的演變物。在這個裝滿了利蓓加為了進入上流社會所準備的衣物、服飾的箱子中，暗藏的是一顆骯臟、可憐的心。

三、《名利場》的主題探索

任何一部文學作品都是作者對于某種社會問題或個人情感體驗的再現(xiàn)，這就意味著文藝作品往往蘊涵著深刻的主題。在小說《名利場》中，讀者依舊可以尋覓到古希臘神話“潘多拉”的主題。小說《名利場》描述的是19世紀的英國社會。當讀者運用神話原型批評理論重新審視這部作品時，就能夠實現(xiàn)“把作品解構為由一個原始意象組成的敘述表層結構和一個由原型組成的深層結構，并通過原始意象和原型的提示去挖掘作品的深刻含義，和潛藏在文學現(xiàn)象背后的深層情感力量和共同感受”^[4]。

首先，宙斯創(chuàng)造潘多拉的目的是為了懲罰人類。這一點在利蓓加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證，作為一名出身于社會底層的女性，利蓓加渴望憑借姣好的容貌、智慧的頭腦融入上流社會。當她意識到婚姻是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最佳途徑之后，她開始利用上流社會中男性對自己的追求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于是，在利蓓加利用男性成員的過程中，上流社會所宣揚的紳士風度、貴族教養(yǎng)都成為虛偽的外套，從而徹底暴露出英國上流社會的虛偽。這無疑是對于英國社會現(xiàn)實的極大諷刺，讓世人看到了所謂上流社會的另一面。在神話故事中，潘多拉的到來使得人間充斥了疾病、災難、謊言、嫉妒，人類甚至因此失去了和神一樣的永生。

其次，在關于潘多拉的神話中，宙斯創(chuàng)造潘多拉的目的絕不是單純地懲罰人類，更為重要的是打破人類與神靈之間原本平等的關系，使人類真正從屬于神靈。在小說《名利場》中，利蓓加的出現(xiàn)對于上流社會制定的社會秩序無疑是巨大的挑戰(zhàn)。她僅僅是英國下層社會的普通女性而已，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巨大的財富。即便是她作為一名家庭教師，也僅僅是一份維持生計的職業(yè)而已，沒有贏得來自社會的任何肯定。在利蓓加憑借著自己的手段游走于英國上流社會之際，她的內(nèi)心世界是如此的堅強，使她能夠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鐵石心腸應對所有的一切。她始終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穿梭于封建貴族與資產(chǎn)階級之間的，她的出現(xiàn)令讀者意識到傳統(tǒng)的階級劃分已然逐漸被打破，預示著新的時代即將到來。作者所設定的這一切無疑都可以在神話“潘多拉”找尋到相應的“原型”。

潘多來是由宙斯制造出來，她不屬于神靈，也不屬于人類，這就比如利蓓加既不屬于封建貴族，也不屬于資產(chǎn)階級。潘多拉的出現(xiàn)是神靈為了懲罰人類的罪惡，而利蓓加的登場則是資產(chǎn)階級試圖沖擊貴族文化的某種手段。小說中對于利蓓加為實現(xiàn)進入上流社會的努力有兩處精彩的描寫，第一次是在賽特笠太太家中，另一次則是她與羅登上校的周旋。在第一次的努力中，雖然喬瑟夫的家族僅僅是靠投機股票的暴發(fā)戶，但面對比自己地位更低的利蓓加，他們也展現(xiàn)了所謂的“身份”“門第”。在利蓓加的第二次努力中，她所面對的不再是普通人，而是英國社會真正的貴族。雖然他們已經(jīng)逐漸走向沒落，但依舊試圖維持風光的生活。這一次，利蓓加的目標是紈绔子弟羅登。在利蓓加認為自己的努力即將為自己換來貴族的頭銜和巨額的財富時，她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打擊。羅登的姑媽在得知自己的侄子和利蓓加秘密結婚之后，羅登的繼承權被剝奪。這是傳統(tǒng)的貴族階級對于敢于覬覦自我權勢的利蓓加給予的最大懲罰，使得貴族階級的丑陋面貌暴露無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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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瑞士]榮格.心理學與文學[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7：94.

[3] [德]古斯塔夫·施瓦布.希臘神話故事[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273.

[4] 白小星.十九世紀英國的潘多拉[D].合肥：安徽大學，2010.

[作者簡介]

王建麗（1980— ），女，河北石家莊人，安陽工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翻譯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