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瑩
他,這是一個曖昧而多情的音節(jié),說出來時嘴角還殘留著些許靡靡之音。在你年輕時,她曾多少次臉蛋微紅地輕輕呢喃著“他”。然而,當我出現(xiàn)時,你甘愿從舞臺上退下,變?yōu)閷⑽宜蜕衔枧_的“你”,這個平凡至淹沒于人海的音節(jié)。
你是不羈的,從她的口中我知曉了你年輕時的放蕩任性。
曾拿著存折去賭個昏天黑地,直到懷孕的她找上門來,又哭又鬧,你才肯拿著所剩無幾的錢隨她回家。這是你年少時便埋下的劣根性吧,她說你小時候怎么也不肯去讀書,還是你老子每天拿著木棒打著你才肯去。小時候,你異常好動,你老子讓你燒火做飯,可你煮到一半就扔下廚房里年幼的弟弟和別人瘋玩去了。回來后,你卻傻了眼,因為茅草房已經(jīng)燒得差不多了,幸好弟弟跑了出來。那天,你被打得半死,也是因為這樣,你們才搬了家。她說起你的往事時,你總是找借口避開,望著你已發(fā)福的身軀,我實在不能將那個瘦削的少年與你重疊在一起。
你是沉默的,她總責怪是你的太過溺愛,才讓我無法無天。
她說自從有了我,你才真正長大了。小時候,我就是一個不肯消停的主兒,你便日日夜夜哄著我入睡。我翻著你那時的照片,身邊總有一個我,那時的你眉眼里有一種以往沒有的幸福。你不太管我,甚至連我讀幾年級都不知道。小時候她讓我去上奧數(shù)班,去學拉丁舞,你總是責怪她“弄太多花樣”。但是,我記得小學四年級,我不會做除法,你教我直到我會了才讓我去睡。你從來不肯打罵我,但是生氣的時候會直接叫我的大名,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怕她打,但你一叫我的名字,我就很害怕。當我成績下降時,她總會揪住我讓我找原因,你卻淡淡地說一句“盡力了就好”,我聽了很是慚愧。上學期我做手術(shù),你從晚上11點等到了凌晨兩點。我被推出來時,隱隱看見了你手指間還未熄滅的煙頭。
我已經(jīng)活了17個年頭,和你說的話卻很少,有時候想和你聊聊,你卻總是只聽不答。其實,我知道你是不太會說話的人。每次你送我上學的路上,我們都一直沉默,倒也不覺得尷尬。有次坐在車里聽音樂電臺,我無意中說了一句我很喜歡這首歌,你就不動聲色地將音量調(diào)大,這個小小的細節(jié),讓我非常感動,雖然我從未說出口。
今天,你剛好出差回來,午飯也沒來得及吃,只怕趕不上接我放學的時間。我走出校門時,你依然輕易地從人群中找到了我。
我時常想,即使你淹沒在人海之中,我也能憑借著你與我同樣的心跳聲將你找出吧。
畢竟,我來自沉默的你。
畢竟,我們是父女。